第25章 (16)(1/1)

一抹酥·胸来。她见他睁眼,还有些害羞,半是刻意地伸手一遮胸脯,嗔怪着:“大汗往哪里看呢……”

这样的佯羞诈臊,换其他男人势必要激起斗志了,但杜文下午在翟思静那里已经足意了,这会儿只觉得疲劳,指指后腰说:“我这里也酸胀,你揉捏得好,再给我捏捏腰。”

说完,闭上眼换了一个方向搁脸,等了一会儿还闭着眼睛催:“快点啊,捏好了腰不酸了早点睡呢。”

李迦梨愣怔了片刻后委屈、气愤得想哭。可男人这副惫懒样子,她又不敢得罪,唯有自伤自艾而已。

她又伸出已经剪短指甲的双手帮他捏腰,那男人的腰肢健壮有力,与宽厚的背、挺翘的臀形成了峻厉的曲线。

捏得手臂和手指酸得难以忍受了,再看杜文,他趴在那儿,孩子似的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杜文起身早朝,看见睡在他身边的小美人是和衣而卧的,脸颊上还有两道亮晶晶的泪痕。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李迦梨惊醒了,惺忪地眨巴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杜文温情脉脉说:“怎么不盖被子睡呢?弄着凉了我会心疼的!”

李迦梨衣衫完全未曾动过,心里瞬间气馁上来,目中又泪汪汪的。

杜文轻声笑道:“昨晚让你受累啦!”

李迦梨又眨巴着眼,像个懵懂的小女孩。

杜文笑得和风霁月,捏捏她的脸说:“我不能耽误,要去上朝了。”

午后,李迦梨宫中得到皇帝的赏赐:四道精致小菜,一盒漂亮的花钿,当然少不了皇帝的温语款款。

叫宫中人都知道,李氏公主伺候大汗伺候得极好,恩宠在望。

第 101 章

皇帝的房中之事, 便是太后也不便细问。

按照宫中内侍的记载, 皇帝杜文还真是严格遵循着一天一个的原则, 不偏不倚;赏赐之类的则是李迦梨的最多,孕中的翟思静其次。其他行踪等等, 任谁都打听不到。

闾太后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皇帝之前打杀宫人,就是为了这点,她虽是太后,也没法就这条和皇帝闹——毕竟皇帝已经不小了,而且他夺位的时候,宫禁是他的,自己这会儿强要伸手, 确实不太合适。

而侍奉的细节,只能悄悄问自家侄女儿。

但艾古盖每回都忸怩半天才摇摇头。

闾太后再问罪儿子,杜文逼急了也皱着眉说:“我已经坚持去了, 可是看她那小小的模样, 找不到感觉, 硬不起来。”

闾太后吐血也不能强迫儿子见着“没感觉”的女孩子还能在那上头“有感觉”,只能尽力地多赐艾古盖吃食, 希望她尽快发育成熟起来。

当然, 这并非速成之计,闾太后想了又想, 还是修书给自己兄弟,命他们再送闾氏的女孩子进宫, 这次特别强调不仅要聪明漂亮,还得是成熟有风韵的,期待“东方不亮西方亮”。

但是皇帝谕旨一下,说要趁春季气候不错的时节,到新设立的行台出巡。

闾太后疑惑地问:“出巡?”

杜文在陪侍太后的时候笑道:“国家新设四处行台,四大姓分领,要劝课农桑,兼做军屯。既然推行了,我只在中央听他们汇报,报过来的必然是一片喜气盈盈的,什么不好的事儿都悄摸摸瞒着我呢。所以我不能懒政,首要就是出巡。”

闾太后问:“那这次去那座行台?”

杜文肃然道:“去西北的贺兰部。”

贺兰部与前任皇帝联姻,但是两任交割,是那样血流成河的状态,贺兰家的一位女儿也因之丧命,他们难免惴惴,也难免观望皇帝的动向——这样一个大族,又靠近边界地方,若是对抗起来不说势均力敌,也会是朝廷的大患;但叛变到底是高成本的事,贺兰部又有一个女儿嫁在新皇的宫中,皇帝如若既往不咎,对贺兰部依然像以前那样,谁没事做干哪些把脑袋别裤腰上的事呢?

闾太后以前是先帝宠妃,先帝批阅奏折时并不避她,所以她也懂一些局势。此刻略微沉吟后便点点头:“对。贺兰部势力大,先得抚顺了,不能闹出事来。”

杜文说:“到底阿娘是我的启蒙老师,说得对。军镇的设立,无法避免大部族的势力加强,也只有常常跑跑看看,敲敲警钟,才能叫他们老老实实的。”

闾太后又问:“那么,这次带哪些人去?”

杜文说:“贺兰部在朝也是姻戚无数的。这次就选几个参理行台事务的贺兰氏官员,叫他们直接到部族里宣讲,省得我再费口舌,而且,有他们在,关防上也可以放心许多。再者嘛……”

他笑嘻嘻道:“阿娘想不想趁春暖花开,去北边玩一玩?”

闾太后也笑了。

她是北部鲜卑族的姑娘,没嫁人前喜欢骑马射猎,是一个活泼矫健的女子;憋闷在宫里这些年,还真是憋闷坏了。难得儿子孝顺,她笑道:“好得很,我就沾儿子的光,出去疏散疏散筋骨。”

又笑问道:“你呢?后宫五个昭仪打算带谁?我才不信你憋得住呢!”

杜文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觉母亲眸中机心满满,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带贺兰昭仪。叫她的家人放个心。”

闾太后挑了挑眉:贺兰温宿在五个昭仪里,既不是长得好的,又不是家世高的,断不是杜文心里最喜欢的。

她笑道:“你可别勉强自己……那你表妹……”

杜文正色道:“那可真要憋死了。”

太后一巴掌呼他脑门上,剜一眼骂道:“小姑娘哪里不好,这么不受你待见?”

杜文揉了揉脑门,又笑着说:“阿娘,你但想想我那时候故意把大贺兰氏放给乌翰的用意:女人家一多,事儿就多,万一在贺兰部争风吃醋起来,我这不是走了乌翰的老路了么?”

太后虽然不欢喜,但是这不是最宜插口的,只能冷着脸点了点头。

出了太后所在的惠慈宫,杜文晃晃悠悠顺着甬道往后宫的方向而去——身后他的宦官们都明白:不论今日谁“轮班儿”,下午的时光一定是属于翟昭仪没跑的。但是连着太后,后宫的女人们都是闭目塞听,完全不知道皇帝的动向。

但杜文走了一半,突然停住了步子,看看东边是往翟思静的蒹葭宫而去,他却回转身说:“去太华殿。”

随他去哪儿,几个跟着他的人都既不敢多问也不敢向外吐露,只管也跟着脚底转弯,随着皇帝的步子走。

但是杜文走了几步,回头对他最信任的一个宦官总管说:“嘴严点,去蒹葭宫,召翟昭仪到太华殿后殿朕那间书房里来。”

他的书房在正殿之后的建筑群里,看着简单一座,里面曲径条条迷宫一般,第一次来的人一定找不着路。

他慢悠悠等了一会儿,才看见翟思静穿着宽松的襦裙,衣带当风地来了,大概走得急,又跟着宦官在里头绕,心里也急,远远地就能看见额角鼻尖亮晶晶的。杜文心里一阵松快的喜悦,恶作剧的心思又来了,藏在月洞门后,等她刚刚进门,就一把拦腰抱住,吓得翟思静尖叫了一声,她身后那名宦官总管也吓了一跳。

杜文得意地笑了两声,对那宦官说:“老规矩,这地方,朕不传唤,谁都不许进来,违者立刻杖毙。”

那宦官胸口还在“怦怦”乱跳,此刻急忙应了声“是”,要紧离开了。

翟思静也才得以狠狠捶了他两下。

杜文视挨打为无物,把她打横一抱,亲亲鼻尖上的小汗珠,笑道:“跑累了吧?还有几步路我来抱你走。”

翟思静又捶他一下说:“我又不缺腿。”

杜文低头在她胸脯上亲了一下:“累着我儿子怎么办?”

“怕累着,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杜文不回答,直到把她抱进屋子里放下,才说:“原想去你那儿的,但是想想要搬过去的东西太多,招眼——虽说没人敢报我的行踪给太后,但是万一以为我在搬家,话传到太后那儿又要生疑。”

他侧身坐在翟思静身边,爱惜地抚弄了几下她的肚子,问:“咱儿子没乱踢吧?”

翟思静说:“谁规定是儿子?”

杜文顿了一下笑道:“若是个闺女我更喜欢啦。”又补充:“当然,以后还是要生儿子的。”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彼此放松下来,杜文把今日在太后那里说的话又和翟思静说了一遍,怕她心里难过,特地又讲:“不带你去,一是这次前往贺兰部,地方远,你肚子又大了,而且到底是贺兰家的地界,怕万一有个什么就难收场了。”

翟思静扭身道:“你不用特意解释这条。我都五个月了,我也不打算长途跋涉的。”

但心里毕竟有些酸楚,既为他们要分开了,又为他带贺兰氏走这点小小的醋意。只是,她的闺训使得她一句牢骚都无从可发,强忍着难受,正襟端坐着,不让杜文看出她的小心思。

杜文又怎么会不察觉她的情绪,伸手揉揉她的脸,问:“你信不信我不会对不起你?”

翟思静眼眶子发酸,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杜文又凑得更近些,在她耳边说:“我的好阿姊,你能不能忍着两三个月的相思苦?”

翟思静回眸看他,他目光中满满的诚意,哪怕就是知道他是个善于做戏的人,此刻她也忍不住想信他,于是乎又点了点头。

杜文夸张地叹口气说:“其实,我倒有些不能忍着相思苦呢!但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他又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所以第二呢,是你要趁着我把我阿娘带出去巡视的机会,控制宫中局面,做好当可敦的准备。”

他抚着翟思静的肚子,又是太息:“其实孩子来得早了些,要废止立子杀母的旧法,还有重重阻隔。虽然身为皇帝,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自主的。我阿娘、朝中勋旧、部族里的首领,人人都可以拿‘祖宗家法’来弹压我。我不把所有事情都牢牢控制在掌心里,不能做到大权独掌,就难以对抗这么多人。好在要立太子,才会赐死母亲,大不了以‘看长子贤愚’为名,不急着册立太子。这样,咱们至少还有十几年。”

但是,他如果只要和翟思静生儿子,这一条迟早是要面对的。

翟思静倒不意他突然如此坦诚,怔怔地望着他。而后一个字一个字说:“杜文,上回贺兰温宿也在旁敲侧击我,说起这项旧规矩。我当时就讲:‘若是我能为大汗生下长子,殒身何惧?’我这话,不是为了挤兑她,而确实是这么想的。”

杜文抱着她说:“傻瓜!大傻瓜!咱们要一辈子一起呢,怎么能为一个孩子做这个牺牲?你放心,我能掌控朝局,我能改写祖宗旧法,我能护着你——也是不会让自己这辈子有遗憾存在的。”

“我信你。”

杜文欣慰地一笑:“信我就好。不过,要做我的敌体,你也是要努力的。”

翟思静疑惑地眨巴着眼睛。

杜文从书架上取了一大堆文牍下来,放在翟思静面前:“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学着:这是我朝内侍诸曹的官位和职权。我朝的内侍省,有仿着汉制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不仅是分曹治事,而且文武兼备,仕官和宦官兼备,世家和寒门兼备,汉人和鲜卑人兼备。内行曹、宿卫曹,你以后可以兼管——若是有事情,可敦和大汗一样,是可以指挥军队抗击的,绝不是汉人女郎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他又慎重掏出一枚贴身的小印:“这东西,效力如朕亲临。你收好,但轻易不能用,用了就是昭告天下,我以你为可敦——昭告得太早了,万事未备,就被动了。但是紧急的时候,这是我赋予你的权力。”

“还有翟量,”他继续说着,“中散令是要随侍我左右的。外头的消息,他有职权传递回宫,就直接发给你看。你大大方方只管看,宫里应该没有人敢违逆我的话乱传递消息了。”

翟思静心头“怦怦”直跳,她虽然之前从来不参与男人家的事务,但到底读过书,他这是把她往协政的皇后路数上引!他自己当然是有能耐管好一切的,现在就是给她立威,给她锻炼,将来,想必他不方便出手的地方就要靠她了。

闾太后的面孔不由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母子间遇到权力,无法控制地产生了罅隙;舅舅家的实权也让杜文心存芥蒂。他要以她为刃,因为更信任她,也知道她和她背后的翟家翻不了天。他总有他的考量,什么事都是滴水不漏。

那么她呢?

这会儿与其说担心,倒不如说更有些使命感——摸着鼓鼓囊囊的肚皮时尤甚。对他而言,彼此深爱的夫妻才是“敌体”,才是方向一致的。

所以翟思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杜文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表示对她聪明和勇敢的赞许。

但接着又变了嘴脸:“要分开那么久,咱们先多多地交点‘赋税’吧……”

“啊?”翟思静左右看看,“这是你的书室,那么私密的地方!”

“私密好啊!”他挤眉弄眼的,伸手来解她的衣带。

翟思静伸手护住:“连卧榻都没有。”

杜文四下一看,双手一抱,把她抱到了一张高案上。

第 102 章

高案的高度让杜文甚是满意, 却让翟思静有些惊吓, 她几乎不敢动弹, 只敢轻轻踢踢杜文:“这地方这么高,这么窄!放我下来。”

杜文笑道:“本来就是高处不胜寒。不过, 你要信我,我一定承托得住你!”

他力气大,可是,翟思静只要左右瞥瞥,就觉得自己高高悬空着,摔下去当然也不会死,估计也摔不折骨头,但是,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呀!

“你又来了,只顾自己畅快!”她气呼呼责难他,“我的感受你一点不顾!”

“不是。”杜文俯身下来, 双手勾着她的腿弯儿, 手尚且够得到她的腰, 笑着说,“也不能一味地求舒服平安, 也该练练你的胆子。”

她压根儿不敢挣扎, 手握着下头的案桌腿儿,脚也只敢轻轻踢打几下, 很快觉得腿上一凉。他的腰身高度恰好,于是很凑手地来了。

讲真的, 这样新鲜的姿势,还真是挺刺激的。翟思静抓着桌腿儿,忍不住地“呼哧呼哧”喘气儿,每次睁眼,都看见他俯身下来的笑模样,因为生气,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但是失去了视觉的刺激,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浑身随着他摇摆,动作猛烈了突然感觉要悬空的时候又会被他一把托住,知觉就全部集中起来,一线直到天灵盖都是电光穿过一样。

杜文并不敢太过用力,但是慢慢地享受也很特别——她紧紧闭着眼,抿着嘴不肯发声儿,可是脸蛋红扑扑的,刚刚收下去的汗珠此刻又一颗一颗渗了出来,小细珠似的凝在皮肤上,仿佛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有香、有色、有闪光……

他实在是爱不够她,拥有了这样一件珍宝,再妄求任何都是非分。

他低下头,去亲她鼻子上的汗珠,舌尖一裹,就把那咸咸的滋味裹进去,而且感觉变得甜蜜蜜的。

翟思静朦朦胧胧睁开眼,大概以为他是要吻她,所以仰着脸,微微地绽开双唇。

她眸子里的雾光,融融的爱意,媚生生的姿态,杜文哪里忍得住,深深地吻下去。她孕中仿佛更容易激越,一下子就把他裹挟到最高峰上。于是他的深吻带着闷哼的声音,刺探得越来越缠绵。

翟思静也忘乎所以地把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他发根的长发松开了,被她揉在指尖。

杜文突然又把她悬空一抱,这次的恶作剧也是自作自受了——翟思静手脚一下子没着落了,本能地扯住了他的头发。

他“哎哟”叫了一声,但怕单手会摔着她,忍着没去护自己脑后的头发。直到把她重新放好在坐席上,才伸手揉了揉后颈:“力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都要给你扯秃了。”

翟思静低头理裙子,笑着抱怨他:“活该,谁叫你不拣好地方。”指缝里还留着他的头发,十几根总有的,她心念一动,把他的头发一根根理顺,又说:“借大汗的刀剪一用。”

杜文毫不犹豫地取了一把剪刀过来。

翟思静拆开半松的发髻,剪下一小绺也一样理顺了。她手巧,飞快地把两绺头发打成一个同心结,递到杜文面前:“给你,在外头做个念想。”

杜文看着两绺光亮乌黑的青丝被做成这样一个漂亮的花结,不由挑着眉梢一阵惊喜,然后小心翼翼放在随身的小荷包里,笑道:“这是汉人的‘结发’之礼么?”

翟思静垂头不说话,嘴角噙一丝笑意,脸上红云不知是刚刚升腾起来的,还是先前还没有褪尽的。

杜文坐到她身旁:“有了这个念想,分开也不怕。”又悄悄问:“刚刚怕不怕?”

开始是有点怕,就像他说的,高处不胜寒嘛。

“但是后来是不是挺畅快的?”他厚颜无耻又问。

翟思静轻轻打他一下。

后来是挺畅快的,不熟悉,但是刺激啊,浑身的知觉都集中在一处,变得敏锐异常。

杜文猜透她神色一般,笑得贼贼的。但紧跟着又说:“其实当主政的可敦,也是这样的滋味——我当皇帝,也是这样的滋味。”

不日,皇帝杜文奉太后闾氏出行,巡幸位于北燕西北的贺兰部。尚书台、中书台随侍官员组成皇帝行台,平城都中由新设立的八部大人与尚书省、中书省共同留京打理其他事务,彼此互相制约,遇到难决的事就得飞骑追上皇帝的行辕汇报,再飞骑回京处置。

大着肚子的翟思静,默默地在杜文留下的内侍省宦官里拣选了一下,默默开始了执掌宫廷、执掌内侍省事务的准备。她原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但世家大族的眼界和历练,使得她不乏识人之能;手段不足,气度可以弥补;不懂之处不少,却能把话说在人心里,叫人愿意膺服……

不错,他把她当皇后培养,她也不能做菟丝花,只在他身上攀援。

他把协理汉人和鲜卑人作为要务,在开疆拓土之余,还想着清除内乱的隐患,使得两族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有离乱。她是陇西翟家的女郎,这些事她也责无旁贷。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按着他的承诺,若是他们的孩子能够成为日后天下之主,那么,昭君、解忧、冯嫽……这些光华毕现的女子们,是不是也该为她联结胡汉的命运而含笑赞许?

她从上一世醒转来,从怨恨、排斥杜文,到今日愿意与他携手并进,从曾经是被逼无奈,只能被迫牺牲,到现在突然找到了意义感,觉得日后的路途再艰难,也是值得一步步走下去的。

却说杜文一行奉着太后往西北的方向而去。他一路喜欢骑马,而女眷都是坐车,晚上安营扎寨,还和行军似的,艰苦是艰苦,颇有野趣。

闾太后冷眼看他,基本晚上是独宿的,于是叫过来悄悄问:“这半个月了,你晚上都一个人?不嫌帐篷里冷?”

杜文笑着说:“冷?这大春天的哪里冷?”自然而然地握着母亲的手试了试温度:太后的手是要冷一些,而他掌心满是蓬勃的热力。

他孝顺地说:“阿娘,我再叫人给你置办两床好些的丝绵被子,可千万别着凉了。”

闾太后笑道:“我也不冷,你刚刚从马上下来,当然浑身都热乎着。我是说——”

杜文装痴卖傻,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天天骑马行军,进了帐篷只想睡。阿娘,你儿子也不是铁打的,在宫里每天一个都跟赶任务似的,到外头来还不能放松放松啊?”

每天四五个时辰骑马行路,是挺累的,坐车的都觉得受不了。闾太后本就心疼儿子,顿时拍他一巴掌嗔道:“我还不是关心你!你要自己不愿意,我难不成还希望你一路上酒色无度不成?”

杜文笑着搓搓母亲的手:“好的好的,阿娘知我懂我。我还是叫人送被子来吧,到底晚上料峭,万一帐篷遮风不好,那起子宫人又睡得死猪似的,还是宁可多备着些。”

晚来孤衾,确实难熬,但与春风无关。

闾太后还没想深,只觉得儿子到底是自己生养的,于是含笑点点头。

一路在各郡县指点农桑,杜文半个月之后才巡幸到了贺兰部。

阴山脚下是贺兰部世代聚居的地方,以草场为主,但兼有农作物一片一片地长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土城也建起来了,毡包也散落在四处,春季里格外欣欣向荣。

贺兰部的首领早就在土城里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城中最大的园囿做了皇帝的行宫,杜文进去巡视了一圈儿,笑道:“到底贺兰部有钱!这样的大草原上,愣能做出点晋中风格的屋宇,诶,假山还有太湖石的,这千里迢迢的运费,只怕是石头的多少倍价钱了!”

他目光尖锐,嘴里谈着屋檐的绘瓦,墙上的砖雕,园子里的花木山石,眼睛看的是屋子的进出结构,甬道的设计,外墙的高矮。

等贺兰部的首领笑吟吟跪叩了“大汗早些休息休息,晚上臣备着篝火大宴,给大汗接风洗尘。”他亦是一派融融的模样,和煦地笑,和煦地送客。然后回头就开始布置防卫,连对墙上的狗窦、地上的耗子窝的检查都没有放松分毫。

晚上篝火大宴,自然也是宾主尽欢,对乌翰和大贺兰氏当然是避而不谈,但把贺兰温宿揽在怀里,一副异常宠爱的模样。温宿是首领的亲侄女儿,血缘亲情上未必多深,但这血缘所体现的意味上,首领心里自然是熨帖极了的。

马奶酒喝得有点多,大汗几乎是被扶回行宫的。到皇帝所居的正寝外头,贺兰温宿不动声色从宦官手里扶过他,说:“总管放心,晚间我来伺候大汗。”

他们名分上是夫妻,晚上的照应,谁都不好说什么。侍宦总管只能陪着笑说:“是是,昭仪娘娘辛苦了。不过大汗的规矩,晚间寝卧外头要有宦官值宿,奴也不敢破例。总归是静悄悄的,不传唤不进门,没有异响不进门,不打扰娘娘。”

贺兰温宿悄悄斜乜了杜文一眼:他胆子那么大的人,关防还做得那么细,好像天底下他谁也不能相信一样。

但又有些小小的窃喜,此刻不表现出来,只点点头沉稳地说道:“总管客气了。大汗醉了,只怕晚上我一个人还服侍不过来,到时候再辛苦各位帮忙。”然后在旁人的帮助下,把杜文扶到了里间的榻上,宽了外头大衣裳。

杜文大概真醉了,那么爱干净的人,居然都没有要水洗浴,就四仰八叉,呼呼地睡着了。

温宿要了热水,吃力地把他的靴子扒下来,袜子脱掉,把他一双脚浸在热水里搓洗。

再干净俊秀的男人,在油皮军靴里捂了一天的脚丫子味道都不会好闻。但她一点不嫌,细细地给他搓洗,还换了两盆水,滴了青木香油,给洗得只有清新的气味了才罢。

接着给他擦身。杜文个子高,肌肉又结实,身子沉重得很,她光给他翻个半身就费了吃奶的劲儿,热手巾小心地从他脖子里,腰身间探进去,热而不烫,细细把身上黏黏的汗给擦净,最后还在他脖颈里轻吻了一下,温宿才精疲力尽地躺在了他身边。

外头灯火熄了,身边的女人也学乖了,用的是幽幽的熏香,此刻一点一点往杜文鼻子里飘。

算来,贺兰温宿是仅次于翟素宁而与杜文有了婚约的。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论相貌,只是中平,论家世,现在贺兰家也没有什么优势在了。但是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从她姊夫还没有和杜文撕破脸前她就喜欢了。嫁给杜文,是她那时候厚着脸皮求阿姊求来的。结果这些年过去了,最早跟了他,却现在还是个处子。

她悄悄太息了一声,却也喜欢杜文喝醉不省人事的样子,藉着为他盖被子,悄悄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第 103 章

杜文有点醉意, 但头脑仍然很清醒, 她的手指冷冰冰的, 叫他甚感不适,强忍着没有动弹;但接着就觉得她的唇吻也来了, 在背上一啄一啄的,也是凉冰冰的,让他不由想到了蛇信。

他从来是不刻意委屈自己的性格,憋着这样的恶气,又要装相,于是故意胸膛里发出醉酒难受的闷哼,然后身子一翻,胳膊一甩, 将将地砸在贺兰温宿的肚子上,痛得她当即就蜷起身,过了一会儿大概疼痛加委屈, 轻声地哭了起来。

杜文一副半梦半醒的感觉, 黑暗里在她身上摸索了两下, 含混不清地说:“怎么了?迦梨你怎么了?”

贺兰温宿愣了一下,接着又啜泣了一会儿, 而心里越发觉得怨毒, 好一会儿才说:“大汗,我不是李昭仪, 我是贺兰温宿。”

杜文喃喃地:“哦,温宿啊……睡吧……我困得不行, 睡吧。”一翻身又给她个后背,还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像只裹在茧子里的蚕。

贺兰温宿挨着他沉重的胳膊这么一砸,痛得什么心情都没了,也翻身背对着他,倒是啜泣了好久才累得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她的眼圈就是红肿的,早起拿热水手巾敷着眼。

杜文中酒头疼似的,睁眼后伸了个懒腰,就是抱着头嚷嚷:“今晚上绝不喝这么多了……”

贺兰温宿倒是大家女郎的性子,心里虽气他,但还是放下了敷眼睛的热手巾,过来看望他:“大汗怎么了?头疼么?”

杜文点点头,闭着眼皱着眉说:“昨晚喝多了。”

贺兰温宿轻轻给他揉着额角两侧的太阳穴,揉得他眉头舒展开了才说:“那还是少喝些吧。”

杜文睁眼,正看到她一双红肿的眼皮,不由笑问道:“怎么了?看我喝醉了头疼,心疼我心疼得哭了?”

脸皮那么厚!

却逗得女人一笑:“虽然心疼大汗,但也不至于哭。”

羞臊、懂事间又带着些引他继续发问的机心。

果然,杜文接着又问:“那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我昨晚说了什么梦话把你气着了?”

贺兰温宿倒是知道他喜欢翟思静那样温婉的大家闺秀,所以也不肯显得自己泼辣妒忌,摇摇头说:“其实是妾自己不好,昨晚大汗宿醉,我想着靠近些伺候,没成想……没成想……”

她又是欲言又止的,杜文挑起了眉,等了好一会儿才问:“是不是我碰到你了?”

贺兰温宿哀怨地看他一眼,捂着肚子靠近肋骨的那块地方,默默地点点头,等着他来抚慰,甚至期待他能帮她揉揉痛处。

杜文连对她动手动脚的愿望都没有,冷淡地说:“对不住哈,我睡梦里不大控制得住自己。”

隔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话还不足意,又冷冰冰加了一句:“曹操还在睡梦里杀人呢,我其实也不算很不自控了。”

这样的态度,纵使贺兰温宿一直想讨好他,也不由腾起火气来。胸口起伏了好一阵,她才笑了一笑问:“大汗是不是很讨厌我?”

杜文不太想和她纠缠,手撑着床榻退了一些起来,自己利落地穿中衣、穿袜子——袜子是刚刚拿来干净的,脚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他记起昨晚是她不嫌气味给他洗脚,心里有些软和,穿好袜子之后总算说了声:“昨晚上谢谢你了。”

贺兰温宿心里也终于熨帖了一些,帮他另拿了一双干净的软鞋,问道:“一会儿妾伺候大汗洗漱。大汗早上想用些什么饭食?”

杜文坐在床沿上想了一会儿,说:“温宿,我身边有宦官,我习惯于他们伺候起居,他们也知道我习惯什么。这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别人改变它。你是朕的妃子,最该做的是给朕的母亲尽孝侍奉。你现在去太后那里,看看我阿娘有没有起身,洗漱梳妆是否需要伺候,她早上想吃点什么——这是在你们贺兰部族的地界里,你算是半个女主人,你要好好照顾太后,别叫她憋着口气回去。”

贺兰温宿怔了怔,见杜文这话说得认真郑重,只能也点了点头。

她连早餐都无心吃,梳洗了一下便去给闾太后问安。

眼睛虽然拿热水手巾敷过了,但是红肿还没有褪尽,加上肋骨处还时时作痛,走路也显得别扭。在给闾太后请过安之后,太后捧着茶盏斜眸一直在盯着她瞧,最后笑道:“你坐坐吧,昨儿晚上是不是辛苦了?”

贺兰温宿虽然不敢跟婆婆告状,但话里也带了些意思:“嗯,昨儿大汗喝高了。”

然而闾太后却误会了,笑得愈发深不见底:“他呀,有时候自控不行。是不是昨儿个太不知趣了?”

扫眼儿打量着贺兰温宿一身娇艳的杏色裙衫,红红眼圈儿,堕马髻儿,还有手捂着肚子的畏怯模样——桃花儿似的,昨儿晚上叫儿子折腾狠了吧?

她喝了一口茶又说:“他年轻,小狼崽子似的,你多担待他吧。宫里呢只有一个嫔御有孕,也少了点,毕竟他都快二十了,换他其他兄弟,这个年纪时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们呢,伺候男人,多顺着他点,逢迎着他点,不要怕吃苦。”

贺兰温宿这才听明白闾太后的误会,然后脸色非但没有绯红,反而变得苍白。但是这种事又无从解释,只能点点头,低声说:“是。”

闾太后何等眼毒之人,自然看出贺兰温宿回答得勉强,笑容摆得生硬。她拨弄着指甲,冷冷地笑道:“你们啊,年纪轻,现在不懂。男人呵,讨厌也讨厌,但是呢,有个讨厌的人在身边,又强过没有……”

挥挥手道:“你既然乏了,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的。你好容易回趟家乡,虽然宫中的规矩,不好叫你迳自家去看望父母亲人,但是爷娘若想见你,安排到行宫里来瞧瞧你倒也未尝不可。你先回去吧。”

贺兰温宿离开了,闾太后的脸色也阴了下来——倒不是为这个媳妇,而是看她娇怯怯的样子,使之想到了自己。

外头是明媚的春光,草原上清新的空气,一阵阵花草的清芬,从窗棂望出去,绿树成荫,花朵盛开,美不胜收,院子里的猫儿闹成一团,别有生趣。

这样的春天,闾太后看着贺兰温宿,想到了自己。手攥着一角窗帘,怕别人看出端倪,把所有宫人都遣到外头,一个人静静地独处。

小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福啊!

她想着自己这半辈子,十七岁被献给先帝的时候也是不情不愿的。先帝力气大,麻利而强硬,在帐篷里不顾她的哀告和喊疼,直接要了她的身子。当时,她感觉自己都要被撕裂了,身子被偌大的东西杵着,腿却被掰着不能动弹反抗,简直是难熬的酷刑。

她好久好久都有阴影,白天感觉受宠时还有些自豪,但仍然害怕男人夜晚钻进她被窝的那一瞬间。

半辈子了,也许也没爱上。

但是,慢慢在这上头还是咂摸出滋味儿来的,杜文大些后,她就开始渴求先帝的独宠,渴求他日日晚上在她被窝里,为这不知使坏弄倒了多少个先帝的嫔妃,为自己树了多少敌,也有时候叫年纪渐长的先帝笑着跟她说:“阿勒楚,我要服老喽!”

她那时候可以撒娇撒痴抱着先帝依然宽厚的肩背,窝在他怀里,榨干他的最后一滴。

闾太后不觉脸颊已经湿湿的,竟然有些想念先帝。

只是想也没用了,这世上,她孤零零的——儿子,毕竟是别的女人的。

贺兰温宿恹恹地回到居住的地方,一个人怔怔地发了半天呆,特别是想到他睡梦里喊着“迦梨”这个名字,牙根都像要咬肉吃那样发痒。

直呆坐到巳正时,她才重新站起身——她也就唯剩这点坚韧劲儿了,若是自己都放弃了,那说不得一辈子都没机会,要以处子终老。她喜欢他,嫁给他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现在的第二个心愿,就是想和他生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呢,也能了却夙愿,给自己一个寄托了。

她到厨下看了一圈,贺兰家族的人送来不少食材,厨下都一一验过,此刻烹煮得正热闹。

贺兰温宿亲自指点了一番,选了最好的食材,用最精心的制法做了御膳。然后看着午时也快到了,她像女主人一样吩咐各色菜品哪些送到太后那里,哪些又送到皇帝哪里。

“大汗那里,我亲自去看看。”她说,“若是要调整,我也好尽早知道。太后那里的意见,你们及时告诉我。”

她捋了捋头发,把那堕马髻整理得更欲堕不堕些,重新挑了娇艳的海棠花插在发丝里,再用金钗绾紧。然后一脸温善端庄的笑意,跟着送餐的宦奴一起到了杜文那里。

杜文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紧身的深紫色胡服,扎着穿赤金带銙的蹀躞带,样子特别飒爽。此刻却是坐在那里看文牍。

贺兰温宿含笑道:“大汗,辛苦了一上午了,还是要及时用膳,别把自己个儿累坏了。”

俟宦奴们摆上食案,她又道:“贺兰部贡来的一些食材,厨下昨儿已经拿狗和鸡试过了,刚刚也有尝膳的宦官试过膳。大汗尝尝好不好吃,若是好呢,可以叫再送些来。”

她指了指案桌:“麑卵、熬鹄、胡羹、羌煮都是最新鲜的,草原上特有,也补人。大汗可以尝尝,这髓饼里多放了牛骨髓和羊脂油,烤出来也称得上香酥入胃。”

麑卵是牛乳蒸鹿胎,被认为最大补不过了。

熬鹄是炖煮的乳雁,又鲜又嫩。

胡羹是羊排、羊肉煮熟切好,配葱头、香菜和石榴汁吃。

羌煮则是仿羌地的烧煮,以鹿和野猪同炖,加葱、姜、橘皮、花椒炖成鲜美的浓汤。

此外还有各色炙肉、鲜菜、口蘑等佳肴。

贺兰氏的供奉不能不谓精心了。

杜文看看菜肴,点点头,但是还没急着动弹。

贺兰温宿当然晓得他的脾性,自己拿过一个碟子,告了声罪,取了菜肴自己先尝了一遍。然后在间隙里没话找话问:“大汗这身打扮,午后要去行猎?”

杜文观察着贺兰温宿的神色,见她过了一会儿还是自若的,心里的疑窦也就放下了,伸筷夹菜吃,边说:“是呢,下午到土城外的原野上行猎,已经准备了四十辆牛车装载猎获。”

贺兰温宿笑道:“大汗出马,不同凡响呢。只是春季里百兽出没得多,也是交.配生仔的时候,大汗若是猎到那怀孕的母兽,还请放它们一条生路呢。”

杜文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埋头又吃了一块鹿胎肉,然后笑道:“汉人说‘君子远庖厨’,其实吃的时候,哪管生灵不生灵的?人是万物之长,若是不靠这些生灵活着,自己就要完蛋了。”

贺兰温宿却知道他现在读汉人的书颇有心得,要投其所好,因而笑道:“仁善总是好的。吃的时候不是远庖厨了么?自然就眼不见为净了。”

杜文点点头,埋头继续吃饭。确实每道菜都很合他的胃口,大块肉的鲜美,油脂的醇香,髓饼的鲜甜,都满足他一个壮力男人的需要。

春天到了,他当然有蓬蓬的渴求,但是他又不肯马虎随意。蓬蓬勃勃的感觉发泄不出去了,他就骑马去,打猎去,飞驰时的激越速度,打猎时的血腥气味,还有胜利成功时的快.感,都足以使他劳累后睡个好觉,忘记令人辗转反侧的思念和求而不得的欲.火。

第 104 章

吃饱了, 一块热手巾递到面前。

他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温宿, 这女人不美, 不过也算长得端正,没什么大缺点。她的温婉柔和, 细致周到,有些时候也有点像翟思静。他不由点头道谢:“谢谢你,其实这些服侍让宦官来就可以。”

“他们哪有那么细心!”女人嗔怪着,含愁带媚地斜飞了他一眼。

杜文有些对她的小小的歉疚,点点头说:“就是委屈你了。”

贺兰温宿则抬头突然说:“大汗,我有一请。”

杜文愣了愣,说:“你说说看呢。”

“不敢让大汗为难。”贺兰温宿平和地笑笑,“也是今日太后提起, 妾寻思着大汗或许不会怪罪妾的要求。妾嫁给大汗也三年多了……”

杜文眯着眼睛,绷着下颌的肌肉听着,听她是不是通过闾太后告了什么状, 想对他有什么非分的要求。

但她只是哀哀地说:“转眼也与父母暌违近四年了。好容易回到家乡, 妾也不敢说要归宁, 但可否请母亲来这里看看我?”

杜文松弛了,点头笑道:“这当然可以。”

这是一句话吩咐下去的事。第二天贺兰温宿就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已经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握着女儿的手双泪纵横:“温宿, 我这几年一直在想着你……你阿姊不在了,我也就你一个女儿了……”

她们身边环伺着皇帝手下的宫女和宦官, 说话行事都需得当心。温宿握着母亲的手也是哭得哽咽:“阿姊命不好,哪个晓得山间居然有狼……若是废帝早些投降, 她也不会如此凄惨,和孩子们连骨殖都没有留下……”

乌翰死去当时的情景,全凭杜文那边回来的说法,所以说成王败寇,成功的一方自然把一应责任都推脱给乌翰的顽固不降,最后才遭群狼反噬。

贺兰氏既然已经臣服了,自然不管真信假信也必须信了这一条解释,何况家中一个女儿殒身,只要不牵连其他人,对一个大族并不算是什么大事。唯徒伤悲的,也就是亲生的母亲等血缘亲人罢了。

两个人擦了一会儿眼泪,终于强克制住悲伤,想着谈些高兴的事。

贺兰温宿的母亲悄然问:“大汗对你还好吧?看这几日大宴,他若带着你,都是很亲热的样子。”

贺兰温宿瞟瞟旁边的宫人——虽然都站得远远的,也不能保证她的话都不会被听见——她低头说:“还……还好吧。”然而看向母亲的目光苦涩莹澈,不敢哭,但也毫无喜色。

知女莫若母,她的母亲不由就一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是为你阿姊?”

“应该不是。”贺兰温宿摇了摇头,也低声说,“他眼界高……”

母亲不由也一脸苦涩了,好半天说:“这可怎么好?他是一国之主,想要天下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

贺兰温宿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敢做他想。”

然后说话的声音越发低微得几不可闻:“但是,我想要一个孩子……”

母亲未及说话,贺兰温宿从下头抓着她的手,掌心里揉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母亲也不敢即刻就瞧,

掌心捏着,感觉都烫手,又不敢撒开,只能悄悄问:“大汗还没有孩子吧?只听说有一个怀上了的,但也未知男女,这要是你先得男……”

性命攸关啊!

贺兰温宿点点头,倒是坚毅地说:“若有功于社稷,我也是愿意的。”

母亲长叹一声,说了句“傻孩子”,目光莹莹地看着女儿,伸另一只手摸她的鬓角。

盘桓了一个下午,贺兰温宿才送走了母亲。而她母亲到行宫外很远了,才敢摊开掌心看看女儿塞来的是什么东西——一块小小丝帕里,细细整理着很细的两绺头发,一绺粗硬乌黑,一绺细软偏褐色,一看就觉得是男人和女人的发。

母亲怔怔地想:她不得宠,却又深爱这个男人,想要和他生个孩子。

不错,孩子能抓住男人的心,也是女人的功业,只是为皇帝生头几个孩子,若是长男,就可能封太子,就有杀母立子的可能。

但是,那又是女儿几乎所有的希望所在了!她巴巴地等着母亲来,在众目睽睽下冒险做这样的举动——不是所求迫切,何必啊!

做母亲的泪流满面,想着葬身狼腹的长女,再想着这个痴绝的幼女,只觉得她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

不觉终于回到自家府邸。她悄声吩咐贴身的侍女:“我有点不舒服,叫我最常喊的那位马药婆过来伺候……对,就是会萨满傩舞的那个马药婆。”

她歪在榻上等着,瞪着天花板想了好久好久。听见马药婆来了,才驱开其他侍女,单独召见。

“马药婆,”她期期艾艾的,“听说你有法子帮女人家固宠求子?”

马药婆龇开一嘴大黄牙笑了,压低声音道:“是呢。只要有男女二人的身上之物或贴身之物,我就有法子。怎么,夫人想再生个小郎,对抗对抗郎主屋子里的那些个小骚.婊.子?”

“不是!我都一把年纪了,生什么小郎!”贺兰温宿的母亲打断道,“你别乱猜!东西我都给你,你只管施法就是。”

掏出了那两绺头发。

贺兰温宿住在杜文的屋子里,枕头上、被头上、梳子上,弄到些头发毫不困难,也没有人疑心。只是那些古老的巫术有没有效力,又是另说。

马药婆又龇着牙,拍着巴掌一笑:“哦哟!这是个知根底的妙人儿!发为血余,以头发为引子,最易撮合血脉。夫人放心,一准儿成事!”

温宿的母亲不放心地问:“但是听说萨满奇术,都是有所报偿就要有所付出,所谓重生之术,甚至要献出生命的——那么,这样的求子之术,要付出什么呢?”

马药婆信口雌黄:“付出当然是要付出啦。白山黑水诸神少不得要酒肉供奉,所以我也厚厚脸皮求告夫人一些祭牲钱、柴燎钱和酥油钱,这钱实实不是我要放自己腰包,实在是祭祀诸神少不得的!”

“钱不是问题。”贺兰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那孩子,不会有事吧?”

事不谐,则终将被神祇反噬。

但这怎么能告诉做母亲的呢?

何况马药婆自信得很,她出马,还有不行的?!

她媚眼一飞:“夫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不出几日,马药婆又神秘兮兮到了贺兰府上,带着老大一个皮酒囊。

“夫人,”她说,“诸神垂怜,这酒是制成了。我前前后后唱了六个时辰的傩歌,向诸神祷告祭拜,酥油长明灯点了三天三夜,青牛白马共供奉了三对,才得了这一囊的酒。万万不可浪费了。女郎与心上人合饮这酒,就能心想事成。当然,饮前饮后,都要斋戒沐浴,虔心向白山黑水诸神祷告才行。”

“这酒……”贺兰夫人迟疑着,“那个人是极为谨慎的性子,外头进上的饮食都要先用动物喂过试过才肯入席的。”

马药婆笑道:“夫人放心就是了!我这又不是毒酒!不仅不是毒酒,为了催情的效果,还特特加了些鹿血酒和虎鞭酒,挑起阳气又不伤身子,真正是好东西!就算有动物试了,也是生气勃勃,精力旺盛的呢。”

她说得不错,这酒供奉到大汗的行宫里,试酒的是几条老朽的猎犬,结果只舔了几口,回身就兴奋得直扒拉墙土,最后竟然几只都逐着一条母狗,情动得不能自已,轮番骚扰。看得厨下的膳奴笑得前俯后仰。

而贺兰部族的几位首领,晚来又前来请安,宫中家宴热闹,贺兰温宿不用避忌家族里的尊亲,跪坐在杜文身边侍酒。

酒水又由侍膳宦官尝过。杜文瞥了瞥金珠点缀的皮酒囊,想着报来的这酒的效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在贺兰温宿给他斟满酒之后,他只浅浅地舔了一口,亦很厌恶酒中的淡淡的血腥味,所以放下酒只管和贺兰氏的人说笑。

“大汗,”贺兰温宿心里急,又不能太过急切地表现出来,只能柔柔地在一盘劝道,“妾敬大汗一杯。”

杜文敷衍地抿了一点点。

贺兰温宿已经半盏下肚了,正是咽喉口燥热,头脑也有些发昏了,藉着这点酒劲,撒着娇靠在他肩膀边说:“大汗这酒怎么……不见少?妾都喝得比您多了……呢!再……再来一大口才像啊!”

旁边贺兰氏的人也带醉起哄道:“大汗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喝酒也自然是豪迈的,温宿你别激将,弄得大汗喝得猛了,还不是你没处收场,没好日子过?”笑得简直放肆起来。

杜文“哈哈”几声,举杯一仰,杯中少了一半,他把酒杯在贺兰温宿眼前晃了一晃。她才在晃眼,却被杜文抱住了无法动弹。

杜文一声咳嗽,顺手抄起一块手巾捂着嘴,把大半的酒吐在手巾上。不待温宿伸头来问,却又把她下颌一捏,极尽粗豪般说:“做大汗的女人,可不能娇弱呢!”

贺兰温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杜文把杯中剩下的酒液尽数倒在她的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酒沫都喷到了杜文的脸上。

杜文撒开她,又撩起她的衣袖擦了脸,笑得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凑在她耳边说:“小坏蛋,你看看你做的坏事!”

起身要水洗脸。

那酒本就是蒸过的马奶酒,性子烈得很。贺兰温宿先就喝得比他多,这会儿又“咕嘟嘟”被灌了那么多下肚,一下子就上头了,昏沉沉地直往地上瘫倒。杜文洗完脸过来,背着烛光恶意满满地看了她一会儿,听见贺兰部的人还在热热闹闹地起哄,不像汉人似的对男女之事讲究个矜持。

他踏步上前,把女人往肩膀上一扛,笑着说:“今日一人赏一个宫中乐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下头酒都也高了,个个轰然叫妙。

刚刚侑酒的歌姬舞姬等等,顿时被抱挟一空。

第 105 章

杜文一路扛着贺兰温宿往行宫里头走。女人在他背上垂着头, 有时候“嗯, 嗯”地呻唤, 迷迷瞪瞪的。

杜文扬手在她臀腿上抽打了几下,用力完全不收, 嘴里道:“你要敢吐我身上,我可不惜打女人。”

这几下抽打只换来贺兰温宿又几声“嗯,嗯”,好像已经醉得不晓得疼痛了似的。

到了行宫中属于后宫的那片地界,杜文踌躇了一下:把贺兰温宿丢回她自己住的地方去,明儿个母亲就知道了,若是贺兰温宿再一大嘴巴把情况一说,其他人也就晓得了她被皇帝灌醉后抛回自己个儿的住处, 他前头做的戏就白做了。

只能把她扛回他住的地方。

杜文把她往外间的氍毹毯上一丢,又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她身上,叫两个宫女说:“你们守着, 看她要吐, 赶紧给收拾干净, 朕可受不了那味儿。”

然后关了门自顾自到他寝卧的里间洗浴换衣服。

那酒还真是厉害,杜文躺倒后, 浑身好像飘飘忽忽的, 又热腾腾的。嗅觉变得很是灵敏,外头两个宫女身上的脂粉香很轻易就闻到了, 他有些焦躁,起身坐了一会儿, 喝了一壶冷茶,听见贺兰温宿呻.吟的动静,倒不是喝酒后的难受,而是颇为销魂。

两个服侍她的宫女也在窃窃私语。

杜文把门一拉,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两个宫女。两个宫女给他看得脊背发毛,顿时什么窃窃私语都不敢说了。

杜文冷冷问:“她有要吐的样子么?”

两个宫女目光推诿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说:“暂时好像是没有。但是……昭仪娘娘好像……好像不舒服。”

杜文看向贺兰温宿,她的脸浮着一朵朵红云似的,睫毛半开,嘴唇也微微张着,那销魂的呻.吟就从中逸出来。

而她好像又很热的模样,两条胳膊早就从被子里伸出来,袖子捋在手肘上,手臂内侧也是粉红粉红的,那手无知觉般摸着自己的脸,摸着自己的耳垂和头发。

杜文暗暗在肚皮里骂了一句“发.骚”,然而也不知怎么治这毛病,只能跟两个宫女说:“她若清醒些,你们就给她灌点凉水。”

把门“砰”地一关,自顾自睡觉去了。

他在枕边摸到了一块手绢,手绢是翟思静做给他的,上头有她淡淡的香味。他的寝衣也是她亲手做的,软滑舒适,好像也有她的芬芳。

杜文心里又腾腾地暖起来,嘴角微微翘起笑意,轻轻吟着他以前在陇西书肆里读过的文赋: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

…………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她的气味,她的容颜,盛放在他的思念里。此刻心里恰恰澎湃,便以手为媒,致敬他的思念。直到手指都消乏了,才在满足里沉沉睡去。

隐隐能听到呻.吟与呼唤,从门外传过来。

杜文惺忪地醒过来,知道必然是外间的贺兰温宿发出的动静,轻轻骂了句娘,翻身用被子捂着耳朵,继续大睡。

她的呻.吟与呼唤声好像越发嘹亮了,杜文又一次惺忪地醒过来,心里不由恼恨两个服侍贺兰温宿的宫女——想着明日非好好给这两个偷懒的东西一顿狠打不可!

他翻身趿拉上鞋,打开门打算先叱骂两个宫女一顿。

但是外头是刺目的光,他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却见一片开阔的花园。穿着粉红色绸衫的贺兰温宿好像完全没有醉酒,反而温柔地对他笑道:“殿下回来了?”

杜文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哪里听错了。

贺兰温宿“咯咯”地笑着,抱过一个漂亮的小女婴:“素和,快给父王拜一拜!”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胖嘟嘟的双手抱拳,稚气地对他拱了拱。

杜文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而且,是什么鬼梦!

“辟啪”的火焰声在耳边响起。他好像又回到了在柔然的那些可怕的幻梦中,一样是断断续续,一样是悲哀到恐怖。他的皮肤仿佛在这火焰烧灼的声音里紧缩起来。

杜文在梦中也会惊恐,张嘴想喊人帮他逃离那片火海,但他随后听见自己的声音:“烧死她!烧死她!”声音低沉而穿透力极强,几乎从他的胸腔里穿过,叫他自己都怀疑这话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说的。

而他抬头时,看见刚刚还穿着娇艳粉红色衣衫的贺兰温宿,突然变成了皮肤憔悴的中年妇人,妇人手里拿着一串红绿珠宝打制的璎珞,满脸是泪,带着疯狂的笑意,隐身在火焰中,惨叫声中还在喃喃地喊:“素和!我的素和!”

傩师的“玲玲”的铃鼓也在这时候响起来,和着“呼呼”的风声,“哔剥”的火焰声,还有妇人的惨叫和呼唤声。

杜文狠狠地晃着脑袋,想把贺兰温宿皮肤枯皱发黑、慢慢变成一具焦骨的丑陋模样从梦中甩出去。

他的心脏“咚咚”地乱撞,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和他重伤发烧时一样的梦,但是他就是沉溺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梦境都是碎片,只是都与贺兰温宿有关。

她时而年轻,时而憔悴,时而在笑,时而在哭,时而温婉,时而恶毒。

而他也在这交错变幻中穿梭着,时而在受降城头,时而在扶风王府,时而在平城宫掖,时而在窄窄小路的辂车中……

就和重伤时,梦见和翟思静的所有片段一样,都是碎片,但串起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人生故事一样。

最后,在一片黑烟中,杜文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恐惧地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的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屋角的一盏烛光昏暗得几乎带不来光明。

贺兰温宿的呻.吟与呼唤还断断续续从外头传过来。

杜文听得焦躁,而梦中的她又显得那么真实而可怖。他想起身,可是身上像被压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过了好久,他才凭意志力动了动手指,一根,两根……再接着,他的手可以转动,身子也可以转侧了。他艰难地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真正趿拉上了他的鞋。

腿脚软得几乎在颤抖,好像那双腿瘫痪过,不属于他过一样,是到了门边才恢复了正常的力量。

杜文推开屋门,那两个宫女并没有偷懒,正在贺兰温宿身边,一人端着盆,一人拿着手巾,见皇帝出来,知道吵着他睡觉了,两个人脸上的赔笑比哭还难看:“大汗,昭仪娘娘醉得厉害,而且……”

贺兰温宿倒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身上浮起潮红,手在胸前脖颈不断地抚摸着,好像在渴求什么。

杜文脸色极其难看,煞白的皮肤上眉眼漆黑幽深。

不过没迁怒两个宫女,而是说:“打一盆冷水,给我把她的脸浸进去!”

贺兰温宿被浸得头发都湿了,还呛了一大口水。西北的春季夜晚还是相当寒冷的,冰冷的水叫她冻得哆嗦,人好像也终于清醒多了,嘴角搐动着,喘着气,浑身都打战儿,茫然地睁开眼睛,无望地看着一旁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冷冰冰垂腿高坐着,看着她的目光令她匪夷所思。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反而温善地问道:“现在酒不上头了吧?”

贺兰温宿受了刑一样,好半天才哆嗦着摇摇头。

杜文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点点头说:“你们俩赶紧伺候贺兰昭仪把头发脸擦干,小心别着凉了。然后热醒酒茶给她,服侍昭仪早点睡觉。”

他死死地盯着贺兰温宿,好像目光要穿透她,穿透她的前世今生一样。

贺兰温宿给他盯得浑身打寒战的时候,他倒又回头离开了,“砰”地把寝卧的门一关,里头旋即点上了好多灯烛,暖橙色的光从门上花隔扇中透出来。

杜文后半夜没有再做那些乱梦,但是早晨醒来时,犹自记得先前所有可怕得如同真实发生过的那些噩梦。

梦中他看到贺兰温宿惨烈的模样时,诧异之余也有些同情的成分在,更多地却是告诫自己,梦中的贺兰温宿这种因爱生恨,比梦中自尽身亡的翟思静更为可怕,她知道她自己伤不了他的心,所以用恶毒的方式反噬——对翟思静,他尚且可以用爱慢慢去为化她;对贺兰温宿呢?他能装一辈子爱她?

早晨处理朝务的时候,杜文有点心不在焉的,好在内外平靖,也没有什么大事。随着行台的朝臣退出后,他又命人单独叫来翟量,发了好一会儿怔才说:“你替朕发一封私信到平城蒹葭宫,不要叫别人知道。回信到了,也不走省中,直接由你送达朕这边来。”

“是。”

翟量等着他把信交付过来,不曾想他还没写,这会儿才堪堪地翻出一张粉花信笺,提笔濡墨,很小心地写了几句现成的文字:“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写完了,满意地吹干,才叠起来放在一个普通的信封里,加上封泥。

见翟量头伸着,边傻看还边傻笑。杜文不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头伸着看什么?”

翟量一缩脑袋,笑道:“看大汗的字儿,是越写越好看了。”

杜文又翻了个白眼,但紧跟着终于笑了笑:“无聊的马屁就不用拍了,你要有闲工夫,在贺兰部的土城内外转转去,看看和平城、和陇西、和扶风各有什么不同。”

翟量笑道:“臣早就看了呀。”

等杜文有危坐倾听的模样出来,他边也正经回奏道:“这地界,适合长庄稼的地方不多,鲜卑族人也不大会耕种,我看这地种出来——‘草盛豆苗稀’了。”

杜文笑了笑,听他继续讲:“……但是此地的汉人,怨气又重了些。土地虽好,也说不上谁糟蹋谁。急功近利,反而不长久呢。”

杜文听得居然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背手道:“谁说不是呢!马背上的皇帝好当,承平治世的皇帝反而不好当。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却愁我看得不够细致、不够长远。”

翟量退下后,杜文一个人在书房里发了好久的呆,思维好像都慢了半拍似的。马背上攻城略地,当枭雄一样的君主,只要手段够辣,魄力够足,肯吃苦,敢杀戮就行了;但马背上得来的,不能马背上治理,仅仅是这平衡之道,就煞费思量了。

他发完呆,想想后宫里那些个女人们,其实也是平衡之道,女人们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注目着他,后宫的升迁黜落又何尝不牵动着朝局?

杜文只能揉了揉额角,打算再去看望抚慰一下贺兰温宿。

宦官们回报,贺兰温宿去太后那里尽孝了。杜文便也往太后那边去,还颇有些担心那小娘有没有把昨晚上他做的坏事告状给他阿娘。

还没进闾太后所住的那片宫苑,先听见女人家痛苦的嚎哭,然后是竹板子着肉的声音。

杜文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打人?

第 106 章

杜文悄无声息地进了门, 闾太后并没有在外面监刑, 只有一个倒霉的宫女被摁在地上打得血淋淋的, 哭声都渐渐无力起来。

正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看见杜文过来了,要紧趋过来要问安。

杜文摆摆手, 瞥了一眼行刑手好像也要停手,急忙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问道:“她怎么惹太后生气了?都打成这样,是要她的命?”

与杜文相熟的一个宦官低声道:“没大事儿,只是太后今日‘被头风’发得比以往厉害,大早上发了一通火,这宫女儿又笨,梳个头梳掉了不少头发, 插簪子时又弄疼了太后,自然要发落。”

杜文犹自不放心,又问:“贺兰昭仪在里面?没劝着点?”

“禀大汗, 昭仪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只敢劝太后别气伤了身子。”

看来贺兰温宿没有告昨晚的状。

杜文点点头, 看那宫女被打得气息奄奄的,不知怎么的现在他居然常有恻隐之心了, 又说:“看来罚得挺重啊。叫打轻点吧, 不然人就死了。”

那宦官低头道:“是。”一个眼色抛给行刑手,顿时板子落下的风声就小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