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行者(三)(1/1)

她想起来上次对话已是很久之前。

上回是自己叫了一大群伙伴,浩浩荡荡地进mbar开台。

她朋友告诉她,说江浪霆这种男人算不上冰山但也绝对不容易敞开了让你玩儿,你得当一团火,什么都往他心口上撞,但又不能走得太猛,崴着脚那就没机会了。李冉心在被拒绝之后想了许久,大概就是每次去找江浪霆偶遇的时候自己总穿高跟鞋,一不留神把脚真给崴了。

有一回在mbar,江浪霆那浑浑噩噩了好几年的小兄弟辛猎,喝多了酒,特别认真地跟她说,冉心姐,你省省吧,他一开这种生意的,谁都不想惹那么一下,骑摩托是比谁更快吗?不是,是比谁活得更长久,谁骑得久……你知道他那个弟弟吧?哎呀,早退下来了,多飞一天他就多担心一天,两兄弟多久没见面了呀……

一段段话听得李冉心云里雾里,到现在也没明白。

江浪霆赛摩和别人斗狠,胳膊出过事,她略有耳闻,江浪霆打拳毁容她也听过,她承认自己犯怵,迫于家里施压,慢慢也就不接触了,但今日一见,她总觉得江浪霆身上比以前多了点柔软。

现在一问果然不假。

她在琢磨江浪霆的同时,江浪霆也在看她。

女人抽烟总有种别样的味道,江浪霆形容不出来,像金丝绒烧出馥郁芬芳的玫瑰花味。他的视线对上李冉心的,再幽幽放开,后者明显震了一下,随即勾起唇角,回了个温温柔柔的笑。

江浪霆深呼吸,把注意力都往自己胸膛放,听呼吸匀速平缓,没有什么异样。

和夏烧对视的感觉不同。

不对,不能说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差太多了。

他把火灭了,再去看夏烧一眼,才回应李冉心:“怎么了?”

“是你对象吗?”李冉心也不多废话,一双大眼睛在公路露台的灯光下映得闪闪发光。她眼里是含情的,又带了嗔怪,江浪霆很快就把目光挪向了别处。

“我追他。”他说。

这个结果出乎李冉心的意料,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江浪霆“独”不是一两天,连续两次带个车都不会抬的小菜鸟上山,根本不正常。论再不熟悉的人看了也知道有情况,更何况是她。

“你还会追人?”李冉心的紫指甲敲上护栏边缘。

江浪霆把烟嘴咬住,声音含糊不清:“不太会,也不太敢。”

“为什么?当时我追你你拒绝,后来也有别的找你吧?”

“我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江浪霆避开她所有问题,只答了这一个。

李冉心一敲护栏,敲得“咣”一声,其他人全往这边瞅,“不都是人吗!”李冉心觉得自己脑子里排列过的三观炸得七零八落,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相信,但转念一想,又说:“不过,江二,如果当时我没追到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喜欢男人,我认了。”

江浪霆只是说:“那就是吧。”

“难道不是吗?”李冉心又问。

“江让不谈恋爱是因为什么我知道,但是你做夜场生意的,你……”

“不要提江让。”江浪霆动了怒,又不想冲李冉心发脾气,“江让”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拿锯子硬生生割肉才念出来的。

“怎,怎么了……”李冉心放柔语调。

也许是她声音太小,未能得到及时回应,李冉心没憋住又冒冒失失地喊一声:“江浪霆?”

这一声喊的夏烧扭头过来了,眼睛雾蒙蒙的,又转头继续在队友递来的手机壳上签自己的名。

他把“夏烧”两个字后边儿画了笑脸,越写越笑不起来,总忍不住往后望。

覃然思屁股不疼了,挨着夏烧蹲下来,满眼好奇:“夏烧,你和江二哥什么关系啊?”

“朋友。”

夏烧手一抖,把笑脸的嘴角不小心画歪,看起来是个哭丧的表情。

掐了烟,江浪霆结束和李冉心不着边际也没必要的对话,回头朝夏烧蹲下的地方走。

一男人拿着名字签在了手机壳内部的手机,冲江浪霆低声耳语,“二哥带这么个宝贝出来遛弯儿,还不说一声?”

“他……”覃然思也凑上来,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还差点咬着舌头,最后选择举起手拍江浪霆的肩膀。

“……”江浪霆沉默着穿过人群,悄悄站在夏烧身后。

夏烧的发顶有旋儿,很可爱,发色不是初始的纯黑。因为活动和拍摄缘故,他染过好几种颜色,最后还是选择留纯黑最方便好看。最令江浪霆印象深刻的是紫色。几个月前,他在新闻客户端上的娱乐板块看到过一组硬照,那个时候夏烧还稚气未脱,喜欢被摄影师随意摆弄,会对着摄像机强装出一种“硬气”。

他先是站着,看夏烧十分抱歉地用手指去抹那笔尖还没有来得及干涸的印记,却怎么也抹不开,光留了一指腹浑浑噩噩的黑。

夏烧又用掌心去抹,抹得一条印记像被水冲刷过,悬成一道黑黑的瀑布。

稍稍弯下腰,江浪霆按住夏烧乱动的手腕。

他把笔握过来,在向下弯的唇角处轻轻往上挑了两个沟,是个看起来像数字“3”横起来的笑脸。

“你……”夏烧一惊。

他们靠得太近了。

他们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得如此近过。

对方像要与他抢夺周围过于黏稠的空气,并且为此愿意忽视所有。

夏烧的呼吸乱起来。

他的鼻腔不够用了,便微微松开紧咬的嘴唇,想它分担一些急促的重量,但嘴巴一张,他又想起水底那些鱼不断翕张的鱼鳍。闭上嘴,无处安放的热度从鼻息间往外放着,尽数洒落在江浪霆的手臂上。

太近了。

夏烧咬咬湿润的舌尖。

山林,黑夜,眼前为他愿意摘月亮的暗恋对象……都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无一不让他感觉像被扔入大海里,被湿漉漉的海水没命地搅。

“签好了。”江浪霆没有像以前那样退开。

“集合,集合,”孟前泽跨在自己车上按喇叭,看大家还恋恋不舍不愿意离开的样子,多问了一嘴,“是想坐会儿再走还是现在啊?”

“休息会儿吧孟哥!”有人喊。

“周六呢今天,进城正堵,”覃然思拔了根草放在嘴唇上,翘起上唇将它夹起来,“多——坐——会——儿呗。”她朝夏烧的方向望了望。

那个小主播正和江二哥在那儿不知道聊什么,两个人像单独来过二人世界似的,周围随时滚动着一种“闲人勿扰”的凶残气氛,覃然思想和夏烧搭话都近不了半步身。

反观李冉心,还是跨着阿普利亚一动不动,脖颈上的钻石项链很亮,刺得覃然思眼疼,心下又忍不住叹气,怎么想怎么觉得李冉心和江二哥更配。

散步到距停车点不远的小平台上,夏烧觉得场景似曾相识,突然回忆起来最开始的见面也是在这里。

那天江浪霆好像是在当裁判,意气风发的,在暗处站着冲自己笑。喜欢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但永远都记得江浪霆那天在黑夜里给他带来阳光照拂全身的感受。

空气中钻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夏烧深吸一口气,笑得双眼弯弯:“唉,这边有人种橘子吗?”

“嗯?有吧。”江浪霆认真地应。

“你闻,”夏烧闭上眼,又睁开,“风里有股甜味。”

江浪霆看他睫毛忽闪,扑棱得像蝴蝶。

他越看越觉得夏烧迷人,像酒,接触久了反而越想往里陷,人认识久了便没有最初那股笨拙劲,倒处处露着“招我”两个字,稍稍一侧头,都像故意要把一截容易嘬出红印儿的脖颈露给人看。

沉默半晌,江浪霆直勾勾地把他锁在目光中央:“人也是。”

“……”

“人也是”,正常不过的三个发音,听进夏烧耳朵里怎么像“我爱你”,靠近耳垂的发音真实又妥帖,温温热热的,像耳垂被含住了。

夏烧傻了。

江浪霆看他发呆,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要约我跑山。”夏烧垂下眼,拼命地去看自己不安的脚尖。一点一点地,想在路边踏出一处湿漉漉的坑。

“想和你出来。”

他听见江浪霆说。

山里仿佛没有别的来往车辆,甚至见不到一点多余光亮。林梢沙沙有声,夜风撩拨起冬季潮湿的雾,雾隔断了两个人与其他人之间。

夏烧有点受不住这距离。

他想黏黏地亲上去,把风留在对方的应该凉手的脸上。

“是……”夏烧把疑问从喉咙里挤出来,“是跑山还是约会?”

江浪霆的喉结动了动,“约会。”

在相接的目光中,波浪向两侧泛开,呼吸声覆盖住无休止的安宁。

明明有路灯如明月高悬,却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

特别标注完的“约会”结束,夏烧一路默默跟着江浪霆回了望江。

望江地库依旧人很少,他们没下车推车,选择了直接骑到车位前。摩托车的吼叫声逐渐压低、变无,最后落在停车线以内,杜卡迪和小薄荷都乖乖回到了原位。

夏烧钻进奔驰换衣服,换完又把骑行服规规矩矩叠好。开门下车,江浪霆已经把行李箱拿出来了。

“我拿回家洗,洗完给你。”夏烧抱着骑行服。

说完,他心想,哇又多了次见面的机会。

“不洗,”江浪霆说,“这衣服不洗了。”

“为什么?”夏烧问。

“你穿过啊。”江浪霆像随便说了句话。

夏烧不吭声了,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非要他给一个正确回答。

这是不正确的。

“夏烧,”江浪霆出声,“戴着头盔要怎么接吻?”

夏烧被问傻了,心想我现在没戴,你也没戴,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他思绪兜兜转转,又想起今天那个漂亮的女摩友,想起队友们起哄似的说享福的是李冉心,想到过马路时匆匆将裙摆留给江浪霆的女高中生们……

他说不出话了,双手撑在停车场的柱子边,再忍着难受擦了把脸,抹了一鼻子白灰。

“我怎么知道?”夏烧朝后躲开一点,挡着脸,挡着发红的眼。

他讨厌死了暧昧,讨厌死了什么都不敢说的关系,讨厌死了身边任何想和他抢什么东西的人,忽觉快意来得热切,夏烧一摸眼角,快速眨了眨眼睛,企图让那该死的粘腻感被平复下去。

他用手肘挡住视线,挡住的是全世界。

江浪霆看他狼狈后退,不再说话。

“我累,我想回家了,”夏烧困倦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晚安。”

“晚安。”他困得有点神志不清,一时竟不知道江浪霆是真说了这两个字还是自己脑补出来的。

直到小跑至电梯边,夏烧才想起来明天天气预报说可能会有小雪。

他吸吸被冻得冰凉的鼻子,哆嗦着将手机拿出来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明天。

时间太快了。

他回头看一眼,江浪霆拎着头盔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像无论怎么沟通,始终有一个人保持着距离。夏烧想不通是对方还是自己。

明天会有小雪。

明天有人陪你过生日吗?夏烧很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