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行者(二)(1/1)

江浪霆的杜卡迪太猛太招眼。

一往前迎战,目标够大,轮毂内又上的红漆,转速快起来宛如脚踩火轮的夜行者,很快就吸引了那男孩儿的注意。

夏烧在后面默默地跟,默默看江浪霆“目中无人”地往前走桥下开,动作十分熟练。他穿过桥下马路,再顺着道绕弯。

那是一条进了就没法再掉头的路。

也许是“鬼火”声爆改得太响,杜卡迪都没这么聒噪,一路火花带闪电,鞭炮似的炸了小半条街,街还没炸完,几辆警用摩托甩侉子过来。

江浪霆在旁观望一阵,慢速沿着非机动车道走了。

夏烧隔岸观火,忍不住在耳麦里说:“你太狠了。”

江浪霆说:“他继续不戴头盔这么玩儿下去,迟早出事。”

“最近市里盯杜卡迪盯得紧,”夏烧眼睛看向别处,“你注意点儿。”

“知道。”江浪霆拐了弯,在前面路口车少的地方等他。

江浪霆腿长,停车踮脚能着地,就一条腿那么撑着在马路边停着,把头盔取下来,甩了甩头上的汗,再把头盔带回去,拨开护目镜,不知道在望哪处方向。

黑夜又作了背景板,为这个仿佛天生来自夜空的人。

夏烧故意放慢了速度,从远到近地往前慢慢骑。江浪霆身侧过了几辆单车,车上才放学下课的高中生少女正频频回头看他。

女孩儿的马尾扎得老高,校服是天空倾泻时的湛蓝色,炫目而青春。她们的笑声柔软如织,随风飘荡着,尾音一抖一抖的,如无数双穿红舞鞋的小脚踩在夏烧耳朵里。

或许红舞鞋是带了高跟儿的……

踩得他有点疼。

江浪霆的护目镜没放下来,但夏烧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他全身肌肉藏匿在骑行服下,唯独脖颈露在了外面,冲锋衣领口灌进去不少冷风。

没一会儿,他感觉到冷了,捏了捏领口。

前方骑单车的女孩儿们推推搡搡,终于有人率先停住。

下车的女孩儿正要往这边走,小马路对岸的灯由绿变红,她停下了。

“继续走吧,”江浪霆看夏烧跨着小薄荷过来,斜过眼神去看斑马线旁的灯,对麦克风说:“还是你走前面。”

“不等?”

“等什么?”

“马路对面。”夏烧抬抬下巴。

“小妹妹,”从语调听不出江浪霆任何情绪,“闹呢。”

“收到。”

夏烧恍恍惚惚的,眼前全是江浪霆那条踮脚尖的腿。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白色的骑行服,再看小薄荷蓝绿相间的车身,想起火锅店饭后赠送的薄荷糖的包装,忍不住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江浪霆听他笑,自己也弯弯唇角,“怎么了?”

“没什么!”夏烧摆摆手,朝他指路,“那一条是吧?”

“是啊。”

“你在我身后吗?”夏烧确认。

江浪霆怔怔地扶住车把手,语气缓了一下,才郑重地讲:“在的。”

双人摩托车队继续前行,如奔流涌向远处无尽的公路。

他们很快到了龙泉山。

山脚下的山路入口处,卖橘子卖别的什么水果的农民早已收摊儿,现场留一地包装纸屑。摊位旁,孟前泽正把抽得只剩屁股的烟掐灭了往地上摁。

他看江浪霆停了车,大步往前走去,“今天带人了?”

“带了,”江浪霆看一眼把小薄荷停得规规矩矩的夏烧,“他工作紧张,多放松放松。”

李冉心也从阿普利亚上下来。

她还是穿着条迷彩裤,朝夏烧看一眼,发现好像还是之前那个。骑车的人大多记不住人,反而能记住车。铃木这款gsx250r开的人并不少,但她偏偏就能把夏烧一直遮掩的轮廓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真带啊?”孟前泽压低嗓门儿,凑在江浪霆旁边,“我说了今天李冉心也在……”

夏烧还没取头盔,站在车旁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在耳麦里能听见孟前泽说话。

江浪霆的眼神往那位骑阿普利亚的女人身上看了眼,语气淡淡的:“我知道。”

现在是有什么就问,夏烧把住麦克风,在头盔里很小声地说:“你前女友吗?”

“不是,”江浪霆听夏烧的声音闷闷的,“别多想。”

谁多想了……

既然不是前女友,孟前泽话里有话,夏烧不笨,也听出了那么七八分意思。他倒不在意别人惦不惦记他的东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江浪霆在耳机里说:“不用取头盔打招呼,直接上山。”

“好。”夏烧跨回小薄荷。

山路在夜里像变得窄了,但夏烧第三次来,速度放慢点儿还是不成问题。

南方湿冷,他们还在夜里往山上骑车,夏烧穿得再厚也觉得冷,石头子儿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没命地往身上打,鞋面快因为挂挡被磨破了。

夏烧咬牙往着车队里五六个在前边儿稳得不行的“前辈”,心想自己有空一定要去搞一件皮衣。

骑车前,夏烧觉得像电影里那样什么风吹过我的头发那样才舒坦,骑车后发现不戴头盔根本不敢上路。

这回江浪霆去前边儿了,蹿在几辆摩托边缘。

过弯的时候夏烧没压住,在宽阔的路段内部翻了一脚,这次倒没摔疼,在地上撑了一下又利索地爬起来,都没等江浪霆下车帮忙,自己就把车扶起来了。

扶车是技术活,比学会骑车还重要。

夏烧哼哧哼哧一阵,气还没喘匀,江浪霆在耳麦里说:“扶起来就上车,继续往前走。”

他沉默两秒,语气放软了:“摔疼没?”

“没事,”夏烧拍拍腿灰,“其他人呢?”

“往前开了,不能都堵这儿等你。好了就继续走。”江浪霆说。

一前一后,江浪霆带他加速,逐渐跟上队伍。江浪霆骑山路稳,兴致上来难免难以压速,他稍微跑得快了点,领在夏烧前面。

前面甩了他们一大截的队友截了个道,边回头边把护目镜往上抹,嗓门掐得特别大,像从风里吼出来的:“就他一人这速度,太慢了吧?”

“哎呀你管人家呢,”另外个人说,“慢就慢点儿呗。”

耳麦里江浪霆并没有说话。

夏烧忽然感觉江浪霆速度放慢了,直接和自己慢到并肩。

“还有事儿吗?”江浪霆也拨开护目镜,开口问。

“没,没事儿。”队友嗓门儿小了。

七八辆摩托车一起开到一处空地,江浪霆把自己的杜卡迪停到最前面。

这里是一处又空旷又非常大的场地,就在半山腰上,从这儿还能远远望见城市的景。江浪霆取了头盔,抹一把头发,掌心刺刺的,冲夏烧说:“你不是说想学抬头么,就这儿试试?”

“可以?”夏烧很怀疑自己的技术。

江浪霆闻言跨上车,“就玩玩,没事。”

“二哥空地跨车啦,要抬一个吗?”

覃然思是队里唯二的女骑手其中一个,她的车选的是红色杜卡迪,配置没江浪霆那个猛,但也是狠货。

“扭力,高转速,”覃然思声音大,带了些少女稚嫩的娇憨气,“把离合瞬间一放,哎嘿,就抬起来了。”

“一边儿去,”孟前泽赶她,“你说了等于白说。”

另外五六个人纷纷让开路,都心知肚明江浪霆要给今天带的人看看技术,不免侧过头耳语几句,但夏烧并没有多注意。

他的视线全在江浪霆身上。

第一次有人愿意给他“表演”什么,并且会在要开始之前朝场边望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烧总觉得现在的江浪霆特别像自己学生时代那会儿篮球场上想炫技给心上人看的青春期男孩子,神采飞扬的,玩起车来有股不可忽视的狠劲儿。

先给油让车起步,江浪霆稳住身形,从远处缓缓朝空地处开。

他戴着头盔,仅从没拨上去的护目镜里看不清表情。他躬着背,拉转速冲上几千,双臂稳拽住把手,拉车后仰,放过离合再猛一脚油给上去。

收油轰鸣声“嗡嗡”收尾,车头猛然抬起,后轮向前推进滑行。

车被他控制在手中,像一头被驯服于山林的骏马,仰头咆哮出长鸣。

“呲啦——”

前轮落地,江浪霆选了低挡位,手臂拉住离合器手柄,双膝紧贴车身,身体朝外倾斜。

油门、离合,后轮仿佛固定好了它应该围绕的圆心,随脚步动作一转向,来了个原地掉头。

“操,二哥抬头还是那么稳。”车队里一人忍不住夸赞。

“这多考腰力臂力啊……”另一人悄声耳语,“享福还是冉心姐。”

夏烧就那么听着,没多余的表情。

林间掠过一阵冷风。

“想试试吗?”江浪霆把头盔解下来,斜坐在车背上问他。

夏烧点头:“想。”

问他的人大步走过来。

“身体尽量前倾,重心放到车头。”一只手像放在了自己腰后。

“嗯。”夏烧有些紧张。

“腰要用力……”江浪霆的手掌在冷风里却热得像烫过,稳稳地扶住夏烧的腰身,夏烧被扶得一软,随即又挺直腰杆,听江浪霆继续说:“手臂带着车把,力气往上提。”

夏烧被所有人盯着,脸臊得红,耳膜边似有轰隆隆的鼓声,一下又一下,一下又比一下更狠地敲打着他。

他只是盯着江浪霆看,看对方干燥的唇开合着,哑哑地吐出下一句:“刚起步用离合,后边儿不用了。最后,记得身体重心要后移,多给点儿油,感觉到位就会了。”

“什么感觉?”夏烧听岔了。

“……”江浪霆眼里藏了火苗,像要挨近点儿才看得见,就那么一冒一冒的,烧不着林子也烧不着其他人,只往夏烧眼里乱窜。

正要说点什么,旁边覃然思一声叫唤,连屁股带背全摔在地上,沾了不少泥。

女孩儿是车队的宝贝,看覃然思摔了,全扑上去扶,孟前泽是又递水又问疼不疼,眼神免不了往夏烧和江浪霆那处瞟。

夏烧见覃然思赖地上还不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别的事,取了头盔就过来,江浪霆则在后面抓住他手臂,“取头盔没关系吗?”

夏烧觉得老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一咬牙说:“没事,认出来就认出来。”

这回先看到人的倒不是孟前泽,而是队里之前调侃李冉心是不是喜欢小弟弟的那个男人,捏着嗓子就冲夏烧叫起来:“唉,我靠,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微博上那个,特眼熟你!那个主播,夏,夏什么……”

“小声点儿,”孟前泽捏住他的肩膀,像使了劲,“江二还在这儿,你叫什么叫?”

夏烧没听明白孟前泽话里有话,只得换上微笑,朝车队里都惊讶着朝自己看的人说:“大家好。”

之后的十分钟,江浪霆点了根烟站在山路靠护栏的那边。他朝山下蜿蜒曲折的公路看一眼,看云穿梭在月亮里。

城市沉睡着不醒了,楼宇间散出一圈圈白蒙蒙的光。

江浪霆就这么站在山腰上,一时分不清那些光是月光还是彻夜未眠的人。

每一年的每一天,在大部分人睡觉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和自己一样不能入睡,只在白天合眼。

他在回过身去看,车队里的人还挨个在问夏烧能不能签个名,还有直接让签摩托车上的。夏烧真的特别给他面子,拿着不知道哪里薅的马克笔,蹲在一辆雅马哈旁边就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

他转头看看李冉心,也和他一样,没凑过去,正在旁边抽烟。

“江浪霆。”李冉心开口叫他,嗓音似被山风揉拧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