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红酒 第十六(1/1)

说是筹划, 实则自嗨。

王大串口中的表白,话如其名,土得不行。

就连伪绅士李奄三都看不下去了, 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我在小吃街那边定了桌, 失败不可怕, 至少兄弟们现在还有钱一起喝夜啤酒剥小龙虾。”

王大串眉峰一横:“滚蛋吧你!”

李奄三老实滚蛋。

他先是挑了一个黄金八点档的时间点, 然后在楼下坝子里用塑料玫瑰花圈成了一个桃心,中间放上一个大礼物箱, 琢磨着怎么把自己塞进去变成惊喜。

“我觉得大概率是惊吓。”顾迟趴在窗台上边吃统一老坛酸菜面,边打趣道:“串哥,你用塑料花敷衍是打算快点找死吗?”

“你个母胎单不懂就把嘴闭上。”王大串手上功夫还在继续,嘴上也不停,挺起九九归一的上半身, 趾高气昂地说道,“这象征着不会凋谢的爱情!”

狗屁!

他本想给身边人调侃说“死胖子连句土味情话都能选中死亡模式”, 可一侧头,发现“身边人”是钟从余,喉咙顿时像是卡了野鸡毛,吐不出, 又咽不下, 只得在原地剧烈咳嗽起来,动作连着心脉,差点一时半会儿没法停下。

因为两人还处在冷战期间,互相耗着没人开头, 所以钟从余没敢正面瞧, 只得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偷去看,仿佛在窥探这个世界最为隐秘的秘密, 同时,也想伸手替他拍一拍背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但动作指令还没来得及从传出神经到达效应器,就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王大串在楼下喊:“迟子你别咳了!快下来帮我把盖子盖上!快快快搞快点,她还有十几分钟就过来了!”

说完,胖子深呼吸一口,掂量掂量身上的肉,本着“为了女神打拼到底”的心思,赴死般地捏着鼻子将自己塞进去。

这句话解脱了来历不明的尴尬,顾迟犹如被老母亲召唤的熊孩子,本能地脚底生烟跑了。

土得掉渣的……呃……暂且就叫花圈吧,反正和那丧事一条龙里那现成的东西也就形状和颜色不太一样而已。

花圈中间两位少年嘿咻嘿咻地瞎忙活,真的特别傻,论谁看了都得笑骂一句神经病,有个小孩在对面巷踢足球,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上一刻两方还相安无事,下一刻,足球突然横冲直撞地砸过来,顾迟人在外面,能闪身一躲,可惜蹲盒子里的王大串便有苦说不出了,不仅硬生生地挨下足球,盒子也被撞成了风烛残年。

小孩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跑过来捡球,准备溜的时候被顾迟拧小鸡仔似的拧了回来。

“哎哟你别管他!”王大串感觉视线一片天昏地暗,“先来给我帮把手,扶正扶正,我脑袋朝下地卡住了,还有用透明胶带把坏了的地方粘上!要来不及了!明天再去收拾小兔崽子!”

小孩不仅捣蛋成功,还没有挨打,心里嘚瑟,吐着舌头逃了。

顾迟感觉自己刚才那一躲也有点扭到腰,轻微地抽着痛:“串哥,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好啊。”

王大串重重地叹了口气。

钟从余依旧棒槌似的杵在楼上,八方不动,只是皱着眉头在心里附和道:“相当不好。”

跑下楼的时候就还只剩下十几分钟,再加上前前后后的一些磨叽和意外,现在还剩下五分钟不到。要让顾迟一个人在这几分钟之内收拾好现场肯定不现实,他轻微抬头看了看窗户口的那个人,见此人不仅毫无前来帮忙的动作,并且继续保持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他内心突然感受到

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寒。

不是因为别的,以顾迟的性格,不至于为了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情闹情绪。

恶寒的来源,是顾迟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钟从余性格中的“独”和“冷”。

与他相关的事情,他会全身心地投入感情,但只要稍微脱离主要利弊,他就会冷眼旁观,将自己放置在千里之外看戏,甚至有时候连戏都懒得看。

显然,王大串的告白,被他划分进入了“关我鸟事”这一栏。

且先不论对错,顾迟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观察钟从余,试图从这家身上,看出一些自己曾经没看到的东西。

同样也是他真正的脾性。

钟骏驰那天还给他说过一句话:“你觉得小余这个样子,就算有能力铸就一番成就,但真的适合白手起家吗?”

答案肯定是不适合。

顾迟起初还不肯承认,但现在不得不给自己一巴掌打脸。

钟从余不圆滑,不激灵,不油腻,更不会低声下气,除非一来就站在高处的位置,凭本事甩脸色,否则今后踏入社会,要么他气死别人,要么别人气死他。

钟骏驰这个人,有时候虽然挺讨人厌的,但自他口出的三个观点,俨然已经变成了三把利剑,狠狠地插进顾迟心头,而钟从余这小子每天都格外“默契”地和他那亲生老爸合拍一掌,用实际行动让心头上的伤痕加深一寸。

第一,钟从余的性格,不适合在大环境里摸爬滚打,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钟从余的能力,陷在这里,太过于浪费。

第三,钟从余的倔脾气,万一以后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后悔了,就来不及纠正错误了。

顾迟能忍受外界的困难,能抗下维持家庭的重任,尽管这些事会把自己变成一条行将就木的老狗,但依旧能傻乎乎地自寻欢乐,并乐在其中——因为心里终究挂着牵挂。可如果哪天有人告诉他,你这不是牵挂,而是慢性摧毁,那之前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了。

有时候,顾迟甚至会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要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就好了。”

他俩怎么看都不合适。

有了钟骏驰这一破罐子破摔的扶持,现在倒是不担心钱了,但麻烦好像更大了。

“好了没?”王大串的声音将他一把从折磨中拉了出来,“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好了好了。”顾迟贴上最后一个封口,“可能是有路上堵车要晚点,我去一边等,给你在屁股后面留了个呼吸孔,你记得别出声。”

王大串满心激动地点点头。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结果“要晚点”这三个字不仅一语成谶,还大在原意上升华了高度。

钟从余在房间里都做完了一张试卷,去厨房接水喝的时候,发现着俩傻缺还楞在楼下,刚刚踢足球那小孩又回来了,不过看见此等情景,连拿他们取乐的想法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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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修好破箱子到现在,已经整整有两个小时过去。

正值三九天,天色也是阴沉沉的,顾迟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冻上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啥,直到看到钟从余跑楼下来塞了一个热水袋在自己手里,然后一脸阴气地望着自己,他才恍然大悟。

——那位前女友,估计是不会来了吧。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打算来,一直是王大串在自作多情而已。

顾迟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多谢”,跌跌撞撞地跑去把箱子打开,安慰的话还没在脑袋里面构思好,就看见堂堂串哥果然名不虚传,已经历劫成功,立地成佛了。

王大串:“爱情就是一个狗屁,老子再也不相信了!”

顾迟不和他扯皮:“诶诶好,你别哭,先出来。”

王大串:“谁他妈哭了,这是给冻的!帮把手,我屁股被你掏的那个洞卡住了!”

李奄三一个电话很合事宜地插进来,不咸不淡地笑道:“知道结果了吧,都这个时间点了,别等了,老店老位置,一箱啤酒十斤小龙虾,够不够你们吃?把学神兄弟叫着一起啊,劳逸结合嘛。”

王大串一抹红鼻子:“再来五斤田螺蛳。”

李奄三:“行,我请客,今儿个你是老大。”

就此为止,王大串整整三年的感情生涯被一刀捅了个对穿,断得彻彻底底。

这个春节,过得可谓是不尽人意。

许愿这种东西,向来只有安慰人心的作用,饶是这样,在节日的最后一天,这群扯淡鬼们吃完露天烤肉路过菩萨庙的时候,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径直提着两裤腿走进去,手上没有好的准备,至少在心里求个大吉大利,事事顺心。

但“不尽人意”这四个字,仿佛永远不会放过顾迟。

好不容易摆脱了柴米油盐的问题,能好好地把注意力集中去学校里,可惜下学期开学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横着去了一趟医院。

原因很简单,楼下那位菜贩子和顾老太虽然在上停止了战争,但暗斗没有一天是停止下来的,顺手牵羊地偷菜,偷奸耍滑地玩秤,大家都心照不宣,眼瞅着用一千块钱买来的和平协议快满两个月了,结果又因为一件已经记不起来的小事给折腾爆发了。

然后再次,被放学回家的顾迟撞见。

听起来,这一回好像是顾老太在理,只见她双手叉腰,那踩着别人脑袋吐口水的想法溢于言表,仗着自己年纪大,将泼妇骂街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菜贩子气急了,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双目赤红,居然没考虑后果,抡起一旁的木板凳就打算砸下来。

那一刻,顾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轻扛打,免得老太婆的医药费又变成天文数字,也可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惹麻烦,总而言之,在看见木凳落下的时候,他本能的冲了过去,伸手挡在了老太婆的面前。

咚!

——真巧,估摸着是打到了某个致命点儿上,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发软,喉头猛地涌上腥甜,就这样直挺挺得就地倒了下去。

人群里传来意料之中的惊呼声,菜贩子吓得哐当一声跌足在地上,顾老太一边尖叫,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一步,没让顾迟倒在自己的身上。

顾老太也明显格外吃惊:“不就打了一下吗!咋啦?怎么这么多血啊!”

后来,顾迟回忆起这一件事情,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糟糕,没来得及给小余儿说‘我们和好’吧。”

他像是懵了,呆呆地趴在地上,提不起任何力气,意识混沌,任由吃瓜群众先叫为敬,再磨磨蹭蹭地掏出手机拨打120,等来一路狂奔的救护车,两杆子加一白布地把自己送去抢救室。

这一甩手撂摊子,如同卸掉了所有的包裹,顾迟睡得天昏地暗甚至差点晕死过去,把以前欠下的瞌睡全部一起补了回来,再也不想翻身起床,反正地球上少了谁都可以转,不缺个活蹦乱跳浪费资源的自己。

医院的病房里终日缺少阳光,昏沉沉的,晨昏莫辨,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神经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许多鬼故事要以住院部为背景了。

这地方,幸运太少,厄运太多。

顾迟第一次完全拉回三魂六魄从混沌中爬出来的原因,是感觉有一个堪称滚烫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额头,虽然很软,但也火飘火辣似的痛。

刚睁开眼,就被钟从余那张愤世嫉俗的黑脸占据了整个视线,四周的环境很安静,他也跟着把自己的声音收成一条线,送去顾迟耳边,“非要我亲你才肯醒吗?我错了,周围没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顾迟:“……”

单凭这是两个问句,他就觉得小余儿来者不善!

果然,还没等顾迟想好怎么回答这句话,钟从余又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条毒蛇一样压得很低:“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还想去冲英雄保护别人?我都没有这么要求你这样保护过我,我把话放在这里,反正我脾气不好心眼也很小,如果你甩手走不管我了,我也没人能管了,看着办吧 。”

顾迟:“……”

上次没被打死,把命留着这次被吓死用。

得,辛苦大少爷跑这一趟,不仅提了刀来准备审问,还灌了满满一摊子陈醋遍地撒野。

不过这些话才像他的本来面目。

顾迟提起一口气,气若游丝半带玩笑的说道:“好啊,宝贝儿,我们殉情吧!”

钟从余不吭声了。

顾迟心里窃喜:“和我斗,小兔崽子还差得远。”

紧接着,钟从余又说:“嗯,我殉,你不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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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行了这天没法聊了!!!

顾迟卯足一口气坐起来,抓着床边的枕头就向他砸了出去,小余儿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唠叨半天,尽说些屁话!等有力气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做红烧余!

其实这一天,钟从余本来想说“只要你好好的,不生气,让我怎么样我都同意”,可话到嘴边,却拥有了自己的想法。

顾迟第二看见的熟人是王大串和李奄三。

这两货画风就不一样了,风风火火的,卷着滚滚热浪和江湖傻逼气,闯进来的那一瞬间,顾迟几乎是从半死中惊醒过来,差点以为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王大串扔下一背篼的水果鲜花,就立马双手相合举过头顶,虔诚地跪拜在顾迟面前,三个响头哐哐脆。

顾迟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干嘛!”

王大串:“别动,让我拜拜!”

顾迟;“废话,我是问拜我干嘛!老子还没急着升天!”

王大串语重心长地说道:“讲真的,迟子,我现在只有看见你才舒坦点,孝敬孝敬老父亲吧!”

顾迟翻了个白眼:“说,你又咋了?”

俩活宝跑了一个大圈,才想起来把话题绕回点子上,王大串突然回头和李奄三对视了一眼,难得正襟危坐道:“迟子,我准备明天就走了。”

顾迟差点没一口白开水呛死自己,恍惚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毛病,连带出上次的记忆:“……啊?你要殉,殉情啦?”

王大串骤然恢复本性:“我靠姓顾的你脑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

王大串不是一个拖沓的人,雷厉风行火爆得和他家烤肉串用的炭火差不多,说断的感情必须一刀切,宿醉之后第二天继续潇潇洒洒,可在提到后面这一席话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我现在那还敢奢求她啊,没精力了,还不为自己的以后做点打算,就真的得江湖人生了。”

这一年年初,流年不利,正好赶上了食品安全的大检查,街边小摊无一幸免,就连许多有合格生产证明的商家也都提心吊胆,借着这个由头,商业街准备扩大发展,鬼爪子伸不进那些高档住宅小区,眼珠子便落进了这篇许久无人问津的老城巷。

王大串:“我家的那个店,从我爸妈结婚开始,有二十几年了,年纪比我还大。但都是这样一直不温不火的吊着生计,也没起色,如果想要继续开下去,就得去搞个什么证明,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名字,反正特别复杂,浪费钱又浪费时间,我妈想通了,决定是时候关门了。”

顾迟无端地紧了紧手,浸出一身冷汗:“以后呢?”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王大串道,“那店卖了可以得一笔钱,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一些积蓄,我和李奄三一起出去打拼打拼,往北方走吧,等你出院后记得帮我去烧高香,个奶奶的,最近运气就没好过!”

顾迟苦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挺羡慕王大串的,很多东西能说干就干,无牵无挂,有胆有谋,不像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无拘无束,其实细密多愁,一副天生的落泪心肠。

李奄三方才一直憋着没说话,任凭这俩兄弟东拉西扯,临走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那我们明天就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随地都可以给兄弟们说,对了,我总觉得你家里那个老太婆最近不太对劲,小心点。”

顾迟敷衍地嗯了一声,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觉得自己已经被害得够惨的了,她还能怎么样呢?

但顾迟明显低估了自己的愚蠢。

出院的那一天,钟从余在学校考试,许艳艳的幼儿园举办春游活动,顾老太破天荒地沉默了一路,直到回去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问道:“现在家里没人,奶奶问你一件事儿。”

“奶奶”这个称呼听得顾迟头皮发麻,很不耐烦地道:“你又要干嘛?”

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把她点火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顾老太既生气,又有些无助,两厢情绪相撞,呈现出一副诡异的模样,她气冲冲地先跑去把四周的窗帘拉上,差点在半中途栽了个跟头,然后死命地抓住顾迟的衣服道:“你妹妹,艳艳她和我说……你和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小子的关系……,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