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可乐 第二十三(1/1)

那声音在窄巷里有充足的震慑力, 顾迟脑内登时一片天旋地转,全身上下的血管都翻腾了起来,没来及想太多, 就先猛地一把推开钟从余。

钟从余第一次遭遇顾迟的正面“拒绝”, 有些懵, 双手还悬在空中保持着环绕的动作, 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却突然空了。

“等一下……嘶。”

恰好屋漏偏逢连夜雨,顾迟这一步正巧踩到一颗石子上, 虽然没有发生所谓的狗血崴脚事件,可也不能防止身体的平衡被打破,整个人晃了晃,着力不稳,然后往后面的墙上砸去, 牵扯到伤口,痛得嘴巴有些漏音。

钟从余连忙想上前一步拉住他。

顾迟这下退得更厉害了, 连疼痛都不去顾及,只不断地说话阻止:“疯了吗?你别过来!原地站好!有话用嘴说别来不来就动手动脚的!”

这话刚一脱口他顾迟觉得不对劲,恨不得生吞回去,“动手动脚”这种事情他不是和钟从余经常干吗?为什么要这么敏感?仅仅是因为被人“发现”了吗?

可还没来得及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对方就撂摊子不干了。

钟从余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极了。

他才懒得听顾迟的那些话, 做惯了专/制/独/裁皇帝的人,哪还有听人吩咐的道理?他只想一步上前揪住顾迟的领子,哪怕是手上不能下狠劲儿,眼神上也得牢牢地锁住眼前人, 画地为牢, 圈个屋子将顾迟藏起来,不去任何人染指, 然后告诉他:“是,我是疯子,我疯了才会喜欢你,我疯了才会一天到晚不眠不休地想着你!”

可这些话还没脱口,钟从余就被一双手摁住了肩膀,活生生地将这一次发作断在了神经中枢里面。

钟骏驰:“钟从余,你刚才在干什么?!”

上一次见到钟骏驰的时候是在春节,有小半年了吧,这个全身上下无处不透露出成功事业气息的中年男人坐着一辆亮瞎眼的车,虽然找路的时候狼狈了一点,但其他地方都做得井井有条,细节到衣袖的每一丝奏折都有规律可循,从来没有像这样邋遢过。

他双目充血地抓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另一只手都举过头顶好几次了,却最终都没舍得落下。

顾迟知道这种人,在他们这一类眼里“老子是天下第一,儿子天下第二,父子二人携手炸天下都不成问题”。钟从余就是自己偌大江山的继承人,权利的接手者,可以叛逆,可以目中无人,但就是不可以走出自己对他的人生规划,做出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钟从余肯定不知道这一点,生气质问顾迟拒绝自己的气性还没下去,直接撒野到了钟骏驰身上:“怎么?我爱个人还不行吗?我这辈子就爱这一个人不行吗?”

顾迟:“……”

也只有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小余儿能这样说出口了,真不亏和钟骏驰是一套基因合成的。

蛮横,霸道,无理。

却又有恰好好处的温馨。

敢问世界上哪一个人能对“我这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这句话不动心呢?

如果说方才钟骏驰还只是有些疑惑,直到这句话一脱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感觉自己耳朵炸了。

顾迟这接近一个月以来的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顾建宇没有任何征兆,没有留任何话就被人抓走,连事情的起因经过都是他四处打听,东拼西凑出来的,过了那段黑暗的接受期,满脑子就想做点什么来出气,混乱的日子就是一锅糊水,好不容易把漂浮在表面上的风波清理干净了,如今钟从余又要往下跳。

一时间,顾迟心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最不能接受的是钟骏驰,急急燥燥地赶来找儿子,结果收到这样一个“大礼包”。

钟骏驰气得满脸通红,直打哆嗦:“你,你这样多久了?”

钟从余一脸“你管得着吗”的态度看着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不甜不咸地接了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钟骏驰连忙从慌乱中拉回理智,调解情绪,决定想把这变态事儿放在一边:“你还好意思问我来干什么?你最近挺能折腾的啊,居然跑去黑店里面打架,和不三不四的人混久了,都不会照照镜子变成什么鬼样子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刻意地分了一个眼神出来,刮了顾迟一眼。

钟骏驰的成功不是蹲在沙子边等着大水冲来的,他有过硬的手腕,有敏感的神经,有聪明的大脑,相对于钟从余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儿子很久以前给自己打那通“借钱电话”开始,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来还雇了人调查。

“我劝你还是省省功夫吧,我不是人,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的钟从余自然是不能理解这些的,他冷笑一声,把自己的立场坚守到底:“我不需要你的关怀,也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态,今后各走各的路。我不管还要搂多少个女人,你也别来管我喜欢的是不是男人!”

死人都能给他气活。

钟骏驰终于给钟从余一巴掌扇了下去:“你这个混账!!!”

祸不单行,大抵也莫过于如此吧。

顾迟倒是没有这么强烈的封建思想,他虽然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位同性喜欢到如此地步,但也绝非听见“同性恋”这三个字就恶心作呕的人,他认为别人爱谁,那是别人的事,别人又不吃自家大米,他管得着吗?

唯一有的感想,就是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些岁月静好的小日子果然只存在于话剧小说里面,现实太过残酷,被鞭子赶着狂奔,一不小心就沦陷了。

人人存活于世,人人都追求自由。

既然顾迟认为钟从余是自己生命中突然闯进来的明灯,那钟从余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呢?

“我不管你?你就是我生的,一五一十地全跟了我的模子,我不管你你早就死了!”钟骏驰骂他道。

钟从余被打得有点烦,可难得地没生气,感觉挨了一巴掌这件事情就可以混弄过去了,一偏头,正好看见顾迟抵在墙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得有些让人不忍心,想伸手抓住,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的。

他伸手给钟骏驰指了一条路:“打完了吗?打完可以滚了。”

“行,长进了,居然还会用滚这个字了。”钟骏驰强忍怒火,“我今天来,其实就是只想给你说几句话,我说完就走,剩下的你爱怎么就怎么。”

这条件不错,钟从余没有啃声,算是默许了。

钟骏驰:“我帮你在背后擦了三次屁股”

“第一次,我安排人在那个黑店ktv外面候着,至少从外面帮你们解决到了一半以上的人。”

“第二次,你们前脚刚从那位老医生的诊所店里离开,我就后脚到了,幸好带了一批人,不然我和那位老师傅,现在都死在警察漏网之鱼的刀下了。”

“第三次,你够大胆的,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半小时前,我安排在这个的兄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将这里等着偷袭你们的人清理掉了,叫我放心。”

“这些事情,你有想过吗?”

“整个案子的过程我也去了解了个一二,你当真以为是高利贷?真的会这么简单?谁的人缘会好到这个地步,自己杀了人,还有别人来雇钱买凶?动脑子想想,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蹿出这么多的烂毒鬼?”

“新型毒/品的试验听过说没?他们最近不知道从哪儿走漏了风声,被一些高层缉毒警闻声追了过来,为了掩饰货物,就按开始制造其他血案子来遮盖,但这是需要倒霉鬼来赔命的,那群人丧心病狂,最多的就是钱,拐两三条命来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事先设好陷进,等兔子上钩。”

简简单单几句话,把所有的前因后果给说了个通透。

顾迟猛地想起来,之前小红帽的老爸也吸毒,性情一天比一天坏。

死得也很蹊跷,这么大一个人了,就能随随便便在马路边被撞死?

是没长眼睛?

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一阵寒颤自下而上地蔓延,入坠冰窟。

这千疮百孔,遍地荆棘的世界……

钟骏驰长舒一口气,显得有些劳累,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万千父亲,没有谈生意时候的架子,也没有哀求,只是很平淡地问道:“连这些事情都摆平不了,还奢望着其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有多么渺小?”

这些话不知道被钟从余听进去了多少,至少反应没这么激烈。他的为人相处就像是一只刺猬,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尖锐,脱胎换骨时期又遭遇动荡,离群孤愤,塑造到了一半的性格突然强行被打破,给另外面添上其他色彩,注定不会太平凡。

钟骏驰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不是“不许爱。”

是“爱不起。”

因为你没有这个能力去与之抵抗。

这条路太难,太窄,哪怕是一人侧身过,也很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于激烈的话容易摧毁一个人,可有时候千帆过尽,也总会冒出那么一两只奇葩,激发出他们的斗志和倔强。

恰好,钟从余是奇葩中的奇葩,他心道:“不。”

“我偏要做给你看。”

无论是离开的交集,远行的亲情,背道的朋友……至少还有我在试图靠近你。

就算是狭小得只剩下一条缝隙,我也要把自己榨成汁,细细地流淌过来。

钟从余扔下钟骏驰,拉着顾迟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跟逃命似的,仿佛背后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稍微慢了脚步,就要被吞噬进去。

“你慢点。”顾迟很给他面子,路上一直没啃声,直到关了门才说道,“发什么疯呢?你爸没跟上来。”

钟从余两只眼睛都红了:“连你也觉得我是因为疯了才这样说的吗?”

顾迟:“……”

顾迟没有钟骏驰那么多大道理,他喜欢动手,直接给钟从余胸口来了一拳,然后揪着领子把人拉回自己跟前,像是在修正之前推出去那个错误,问道:“现在没人了,说实话,你认真的?”

钟从余又抱了上来,姿势恢复如初,语气从未如此轻过,扔下了一切纨绔:“刚才不算,我重新问你一次好不好,反正我们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下彼此了,别拒绝我可以吗?我爱你。”

顾迟:“……”

原来这种事情还有“刚才不算”。

一切都来势汹汹。

突然间,他明白了顾建宇不惜毁掉自己也要护住家人的心情。

那种明明知道是一条不可跨越,会被万人唾骂的界限,可就是总忍不住想走过去。

为了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顾迟身边已经没有多少能依靠的人了。

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其实顾迟对钟从余的感情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像是个沉在深海的人,明明不想浮出水面面对空气,可惜还是逃脱不了好奇心地引诱,被猛地一拽,就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窥望苍穹。

顾迟的感情就像是一杯白水,谈不上有多么好多么浓腻,但只要有心,是可以慢慢调理的。

钟从余抓紧这个节骨眼,再次发出了攻击:“求你了,别不要我。”

完了,最后的城墙终于崩塌了。

冷静下来便发现,他哪能呢?哪有那个勇气去拒绝?他现在就是溺水的人,吊着卡在喉咙口的气,死命地抓住仅存的稻草。

那怕是今后会遇见千难万难。

有些人,不会被磨难打败,不会被巨变打败,唯独会被精神折磨至癫狂。

还不如撒手不管事儿。

行吗?

反正也没人能管他了。

“行吧……”

顾迟用着以往无数次妥协哄他的那个心情,心想反正就这样了,还能把人赶回去不成?更何况自己看待钟从余的态度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特别是有次在教室里面听见其他女生给他告白。

当时这家伙怎么说来着?我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啊……

那就试试吧。

顾迟开始学着回应他,悬空的手慢慢捧在他的脸上,刚碰到时候如同触电一样躲开了,没间隔到三秒,再次覆盖而上,让这个撒娇鬼看着自己,有些绷不住地笑了笑,随着一句“便宜你了”,别扭,又蜻蜓点水似的在这家伙额头上吻了一下。

钟从余当场就愣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铁柱。

他先是措手不及,放开顾迟,绕客厅跑了三圈,回到自己房间,关门,开门,双手拍脸,话说结结巴巴的,像是有虫子在衣服里面跑,一阵挠痒稍喉后,又跑回来,看着眼前人。

顾迟满脸黑线:“你……”

话还没有个开头,钟从余就又抱住他:“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