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身败(1/1)

君涴涴眼一黑, 差点晕过去。这个贱种, 怎么会…她怎么连字迹都模仿得如此之像?难道她是…她是…

那个名字莫名让她害怕。

做贼之人必定会心虚, 她自己是有奇遇之人,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不是没想过或许会有人和她一样,她更怕该死的人没有死透,又回来和她争抢。这些年来,她自认小心谨慎, 就是怕被人识破秘密。

难道君湘湘当年没有死, 躲在山上把女儿养大了?

明语一看她的样子, 就知她又想装晕混过关。

只是这一次, 可不是装晕装病就能过去的。事关一个人的品性, 又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除非是装疯否则别想蒙混过去。

“大伯娘, 你还没有回答侄女的话?”

“楚明语,你为何要这样质问我娘?你自己善于临摹别人的画作罢了,为何在这里冒充我娘的徒弟?”

楚晴柔在吼出这声后,君涴涴濒死的心重新盘活。

“明姐儿, 你为何要这么做?”

明语环顾四周, 不意外看到一些怀疑的眼神。

至始至终, 她都没有看锦城公主。

余夫人喜滋滋地拿起明语的画,“你们看看,尽得不平山人的精髓,这可不是临摹就能临摹出来的。原来楚大姑娘是不平山人的徒弟, 怪不得有此水平。”

明语对她感激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余夫人这份情,她领了。

“她才是冒充的,真正的不平山人是我娘,我娘可没有收她为徒。”

楚晴柔的话,再一次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明语。

“你们说我冒充不平山人的徒弟,证据呢?这世间事,不是由你们说了算。我有画作为证,证明我师承不平山人。大伯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能不能拿出世人信服的证据?反之,如果大伯娘真是不平山人,眼睁睁看着我冒充自己的徒弟,难道不应该揭穿我吗?为何迟迟不肯动笔,是真的封笔还是压根画不出来?”

“明姐儿,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容易犯糊涂,大伯娘不怪你。”

又来这招,以为装柔弱装善良就能骗过所有人吗?

真是可笑。

“大伯娘,封笔而已,又不是手残了,你在怕什么?”

是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封笔多年重新作画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微妙起来,她们又不是傻子,换成任何一个人明知自己的名头被人窃取,哪有不急之理。

这君涴涴,莫不是真的犯蠢了吧?

“楚大姑娘,你大伯母不想与你一个小辈计较,是给你留面子。你如此得理不饶人,难道真要闹得人尽皆知脸面丢尽吗?”

华城公主明显是在偏袒君涴涴,这世道真理固然能服人,但权势更能压人令人不得不服。上位者的意思,往往才是所谓的真相。阶级等级,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明语知道,此事今日定要辩个明白。她似受到威胁般,立马跪下来。挺直的脊背表明了她的绝心,坚定的眼神代表她此时的心情。

“殿下,是非黑白,如果仅凭空口一说便能做数,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臣女受师父教诲多年,今日有人妄图冒认她的才名,为人徒者岂能坐视不理。臣女不惧对质,便是金銮殿前,臣女也敢当殿与人对质!”

众人倒吸凉气,楚大姑娘这语气分明是心有成算。反观楚家大夫人,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谁真谁假,似乎一目了然。

可是华城公主…

君涴涴痛心疾首,捂着心口,“明姐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和你争的,便是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前程尽毁受人唾骂。”

好一个不与人争。

是不争还是不敢争。

锦城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想通了,明儿知道又如何?那是她的亲女儿,难道还会怕她吗?这些人当着她的面欺负她的女儿,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楚大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楚大姑娘撒谎,那是不是也在置疑本宫撒谎?”

众人皆惊,恍然想起此前锦城公主曾说过认识不平山人。

锦城公主这一怒,君涴涴也跪了下来,“公主殿下,臣妇说过不平山人是臣妇与另一位好友共用之名。想来明姐儿师承的是那个人……可是明姐儿却非要指责臣妇冒用她是师父之名,臣妇实在是冤枉啊!”

明语心下冷笑,君涴涴不愧是多活一世的人,心思倒是转得快,脸皮也够厚。当然,心也更黑。

“公主明鉴,臣女的师父书画皆精,为何要和他人共用笔名?大伯娘言之凿凿,敢拿这样的事情出来说嘴,想必早就知道臣女的师父是谁,所以仗着对臣女师父的熟知,自以为不会被人揭穿。”

众人闻言,又是三两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楚大姑娘的师父到底是谁呢?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你师父早年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楚大夫人自然是认识的。”

华城公主眼一眯,若有所思。

其他人的议论之声稍大了一些,不平山人原来是忠勇侯府的常客,怪不得会收养侯府的外孙女,锦城公主能认识也不足为奇。

君涴涴听出了锦城公主话里的意思,庆幸那人不是君湘湘的同时,又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幸好她刚才忍住没说不平山人是君湘湘和她,否则……

“殿下说得没错,那人确实是侯府的故交,臣妇和她是旧识。”

华城公主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气氛僵硬。“说来说去,原来是君家的家事,咱们身为外人,倒是不便再插手。”

锦城公主看过去,与她的目光对上。

她笑不达眼里,看二皇姐这架式,难道真要趟这浑水?还是说对楚国公夫人之位势在必行,才会如此尽心尽力讨好楚家的大姑娘。

皇弟行二,上头除了太子再无他人。如果太子病逝,皇弟是最有可能问鼎那个位置的人。老五是胞弟,老三老四老六的生母都比母妃位份低。但如果老四拉拢了楚国公府,未偿没有争一争的可能。

“皇姐,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左不过是个名头。依皇妹看,楚大夫人说得没错,楚大姑娘说得也没错,想来都是不知对方的存在产生的误会。既然不平山人是两人共名,想来一位就是楚大夫人,另一位便是楚大姑娘的师父。”

如此一来,似乎是皆大欢喜,君涴涴心下一松。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这般最好。

然而明语不愿,锦城公主也不会答应。

“皇妹此言差矣,事关名声,哪算家事。天下无主的东西何其多,若是也有人和楚大夫人一样,将那些失主的东西占为己有,这世间还有礼法可言吗?试问哪个府上没有一些旧物,要是有人打着主家后人的名头上门讨要,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此事一旦开了先河,以后再有人效仿此法,定会助长一些有心之人的歪风邪气。众人心头齐齐一震,隐晦地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浑身冰冷,咬紧牙关,“殿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大伯娘,你说不平山人的画作都是你与我师父共同完成的。那么还请你告诉侄女,你负责的是作画,还是提诗?”

你不肯作画也不肯写诗,说总能说吗?

锦城公主心下一涩,璎珞把明儿教得极好。遇事不慌,行事稳妥不失礼数,便是与人对质也不曾输掉气势。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前十六年,她没能护住,难道以后还不能护住吗?

“楚大夫人,你迟疑什么?你说自己封笔不能再作画写诗,你又说自己是不平山人,那你说一说自己擅长作画还是写诗,总不违背你的誓言吧?”

是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众人的眼神越发微妙起来,看向君涴涴。

君涴涴硬着头皮,“作画。”

明语哦了一声,“原来大伯娘擅画,那么侄女请问大伯娘,这些年你还有没有拿笔做过画?”

锦城公主突然笑了。

华城公主的脸黑了。

不用君涴涴回答,世家夫人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且不说君涴涴嫁人前,因着自家父亲成了伯爷,很是热衷参加各大世家的宴会,每逢宴会都必尽力展现自己的才华。就是嫁入国公府,为了笼住楚夜舟的心,也没少做红袖添香的事,传出不少夫妻共同作画的佳话。

君涴涴的脸色更白,身体摇摇欲坠。

锦城公主看她的目光像一道道冰箭,差点将她刺穿,透彻心骨。

“听起来这些年楚大夫人没少作画,不知这封笔的誓言从何说起?”

“臣妇起誓…是不再用不平山人之名作画…”

“原来是这样,本宫记得以往世家宴会所作之画都会收集起来,不知楚大夫人当年的画还在不在?”

一个人再是风格变化,功底总不会变。

“回公主的话,臣妇记得当年臣妇的及笄礼时,曾有过一次宴会。那时凡到臣妇娘家观礼的姑娘们都曾留下一幅墨宝,想来还能寻见。”

说这话的是户部右侍郎的夫人,她父亲是前太傅谢大人。

谢大人的嫡长女,是贤王的正妃。因着冷家的关系,贤王妃在王府处处要避着楚璎珞的风芒,是以谢家人很是不满。

华城公主面色不虞,沉着脸坐下。

冷老夫人身为寿星,眼看着寿宴成了闹剧,别提有多糟心。偏生两位公主在此,这闹出来的事又不算小,心里把君涴涴给记恨上。

哪里来的蠢货,搅了她大喜的日子。

谢家的动作很快,清贵人家对于书籍画作总是分外仔细,便是多年的旧物也保存得十分妥当。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就送过来了。

若是其它的事,君涴涴说晕也就晕了。

可是这时,晕倒只会显得她心虚。

此时她后悔得不行,早知道贱种有这一手,她真不应该贪那个名声,都怪她大意没有打听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口咬定自己的说辞。

她的画被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有些夫人别过眼去,露出鄙夷的神情。就那样平庸的技艺,便是再拿藏拙说是,也很难让人信服。

锦城公主拿出另一幅画,慢慢展开,“诸位看看这一幅。”

有人似乎有点印象,惊疑道:“这不是楚家大小姐的画作吗?这手法…”

“本宫认识的不平山人,正是楚家的大小姐,楚氏璎珞。”

而华城公主听到这句话,瞳孔猛缩,竟然是楚璎珞。谁不知楚璎珞和君湘湘是至交好友,所以君湘湘才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好友抚养。

也就是说,楚璎珞这些年还活着。

“原来是那位楚家的大姑娘…难怪…”

“君湘湘和楚璎珞最是要好…”

“楚大小姐的才情自是不用怀疑…”

“天哪,不得了。都说这位楚家大姑娘是山里长大的,谁知竟是自己的亲姑姑养大的……这教养定然错不了…”

君涴涴牙齿都在打颤,她再也受不住,不是她想晕,而是她真的要晕倒。两眼一翻,软软倒下去。

“快…快叫大夫…”

楚晴柔突然冲了过来,拼命摇着明语,“都是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娘?我娘都说了,她不和你计较,你为什么非要得理不让人?不平山人是两个人,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我娘,这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娘?”

明语一把推开她,目光隐含悲愤,“我师父从未提及过还有一人,方才众人所见,我诗画皆承自我师父。试问我师父有什么理由和别人共用一个名头,而且还是一个不熟的人?”

那些清苦的岁月里,楚璎珞唯一的乐趣也就是仿写好友的字。所以,原主不仅擅画,也习得一手狂草。

“谁说我娘和你师父不熟了?你师父以前是侯府的常客,她们关系一向亲密…”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娘,不是你娘!”

楚晴柔被明语一吼,有一瞬间的愣神。楚璎珞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与她一直交好的都是侯府的嫡女君湘湘,不是二房的君涴涴。

如果楚璎珞非要找一个人合名,那人一定是君湘湘,毕竟君湘湘也颇有才名。

这一下,事情似乎清晰起来。众人猜测必是君涴涴从自家堂姐那里知道不平山人是楚璎珞,仗着死人不会说话,妄想冒领别人的才名。

大夫很快被请过来,施过针后,君涴涴悠悠转醒。

看到自己还在伯府花厅,身边围着一众世家夫人和小姐,再看锦城公主冰冷的眼神和华城公主责备的目光,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重生以来,她谋算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失手。

“两位殿下,臣妇字字属实,并无半句虚言。你们实在不信,臣妇无话可说。只是自家侄女往后对臣妇生了间隙,甚感心痛。”

都这个时候,还死鸭子嘴硬。以为咬死不松口,这事就完了吗?

明语无声流泪,“大伯娘,其实我师父曾经提起过你。她说她以前到侯府找我娘时,都想和我娘好好说会话。每当那个时候,大伯娘你就来了,给她们斟茶倒水很是殷勤,让她们不好意思赶人。如果大伯娘以为倒个茶,就能在我娘被逐出君家后占了她的婚事,在我师父不在后占了这份才名,那侄女无话可说。”

抢人东西的事,君涴涴不是第一次做。

京中人不是傻子,只不过各家都有阴私,但凡是面上能过去的,大多心照不宣而已。当年君湘湘被逐出君家,转眼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迎娶了二房的姑娘,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谁也不信。

锦城公主已能肯定自己的女儿必是知道了,应该是送画的那次。她承认自己是不平山人,或许那个时候明儿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叫她娘。

她眼眶一红,险些泪奔。

“敢情楚大夫人是抢别人的东西抢惯了,以为无主的东西抢过来就是自己的。只是你别忘了,男人好抢,才名可不好抢。”

“公主殿下,臣妇没有…”

锦城公主嘲弄一笑,悚然地盯着她,“你说你没有说谎,那正好,本宫不怕事大,愿意陪着你闹到父皇面前。你别扯什么封笔的鬼话,打量着世人都是傻子吗?不拘是字还是画,只要你能拿出一样来证明身份,本宫愿当着世人的面向你赔礼道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看君涴涴的眼神都变了,抢别人的亲事本就够阴损了,不过世家之中较为常见,法不责众。但抢别人的才名这种事不仅无耻,且道德极其败坏。

楚晴柔不愿相信,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后面的人。那些人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她惊慌失措地跑出去。

华城公主目光也变了,看君涴涴像个弃子。

君涴涴知道任凭她再如何咬死不松口,很多事情都像泼出去的水,再也不能收回来。她后悔莫及,真不该心急逞一时之快。

可是承认是不可能的,她除了死死咬定自己说过的话,再无其它的法子。

“公主殿下,为何如此逼迫臣妇…”

“是本宫逼你,还是你自己心虚。在场的都没有蠢人,你顾左右而言其它,就是不肯拿出证据来。你以为楚家大小姐已经去世了,你咬死不认,世人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吗?本宫一向欣赏楚家大小姐,万不会容忍别人侵占她的才名。既然你不认,那本宫便去父皇那里请圣旨,求楚大夫人一张墨宝。”

君涴涴脸色大变。

华城公主面露不忍,“二皇姐,有必要这样吗?”

“皇妹,事不关己不伤己身,试问换成你是楚家大小姐,死后才名被人冒领,你当如何?”

“臣妇没有冒领。”

“你没有冒领?今日若不是楚家大姑娘刚好在,这不平山人的名头不就成了你一人的吗?”

大家这才想起,锦城公主说得没错。要不是楚家大姑娘露了一手,她们早就将楚家大夫人当成不平山人。

如此一想,楚家大夫人刚开始就是想独占名头。

君涴涴悲怆落泪,“殿下何苦如此逼迫臣妇,臣妇…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有错吗?”

“楚大夫人当真好沉的心思,冒领了他人的功名,还污本宫一个逼迫的名声。本宫若执意去宫里求旨,只怕楚大夫人定会自断手筋,到时候本宫还落一个迫使臣妻致残的罪名。”

君涴涴方才心思急转间,确实冒出过这样的念头。眼下被锦城公主说破,嘴皮都快咬破了,心里更是惶恐得厉害。

明语一猜就知娘说中了她的心思,如果逼到最后她确实会那么做。不仅保住名声,还反将了娘一军。只是娘不是吃素的,一眼就瞧中她的算计。

这一世她当不上国公夫人,也不会有世人艳羡的名声。她抢走娘的那些东西,都该还回来了。

“公道自在人心,本宫相信世人都不是傻子。楚大夫人咬死不认,本宫也不能撬开你的嘴逼着你认。本宫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该来的报应迟早会来。往后若是本宫再听到楚大夫人用不平山人的名头招摇撞骗,便是拼了自己的名声不要,也要替楚大小姐讨一个公道!”

君涴涴周身的血都冷了,她知道锦城公主说到一定会做到。她不知道是如何回的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在伯府吃寿宴,冷老夫人的眼刀子都快把她杀死了。

她知道,自己虽然没认,但名声已经完了。

在她走后,虽说宴席照旧,只不过无论主家还是客人都心不在焉,连戏台上的戏文都没人看,很快便草草散席。

小冷氏母女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

明语是和锦城公主一起来的,自是由公主府的马车送回去。

母女二人看似平静地坐下来,当娘的不敢看女儿,当女儿的也不敢看娘。两人眼波流转来流转去,不经意地撞到一起。

“娘…”

“明儿…”

“你说…”

“你先说…”

锦城公主半掀着眼,还是有些不太敢看女儿的表情,“是不是我送你画的时候?”

“嗯,姑姑和我说过,不平山人是她和娘两人共有的名号。那日娘说自己是不平山人,再一想到娘对我的好,我便隐约有猜测…”

“你…不怕吗?”

明语清澈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会怕呢?世间还有什么比父母亲近的人,爹娘对孩子的好必是不计余地不图回报的。

“不怕,你是娘啊。”

是啊,她是娘。

锦城公主泪目,心里酸胀一片,止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