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1)

“什么花魁?什么异香?”苏惟冷冽的声音在竹亭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

长公主脸上有些讪讪的, 好好的雅集竟然叫人带偏了话题, 他们刚才从花魁讲到大将军千金为她赎身,从大将军讲到广文侯小公子横刀夺爱, 像市井长舌妇一样八卦来八卦去, 现在也不好去计较苏惟的语气。

其他人更是害怕的害怕,惭愧的惭愧, 一个个垂下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尤其座上几名女子吓得战战兢兢哆嗦个不停。

苏惟又提高音量, 冷冷地问了一遍。

本来憋着一肚子话要质问苏惟的林小千,见没人开口,只好自己出来打圆场:“大家不过讲些市井笑话解闷而已,王爷不听也罢。”

她这一解围, 长公主立刻投过来感激的目光, 其余人纷纷偷着抬眼去瞧苏惟的神情。

苏惟冰冷的眼神扫了一圈,沉声说:“常听人说, 有雅人, 有雅兴, 有雅事, 才算得上雅集。今日本王算是开眼见识了。”

林小千叹口气, 好声好气地解释:“雅集相会讲究率性天真,而不是专为存天理灭人欲的,大家随意聊些玩笑话也并无不可啊。”

长公主爽朗大笑几声,顺着话茬接了下去:“说得对, 古人雅集放浪形骸的比比皆是,我们敞开些说话,又有何不可?”在座的人都跟着点头附和起来。

新科状元李仲则安安静静坐了半天,这时忽然开了口,还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公主所言极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真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探听他人消息的,怕不是凡人是圣人了。再说,开局讲些秘事奇事,一来让人明白大事小情的曲折发展,二来是非曲直总是越聊越分明。”

其他人听他出来一二三的说教,心里直打鼓,生怕他一言不慎,惹得苏惟怒气更盛。李仲则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讲自己的歪理。

“你看,”他掏出一张纸来,“好比这一小报,虽言语直白粗陋了些,但讯息又快又全,执笔者更是立足公允,闲时读来也是有些裨益的。”

林小千定睛一看,他掏出来的是一份《广闻杂报》。

一直阴沉着脸的苏惟看清后,忽然绷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李仲则被笑得手一抖,差点把小报丢出去。

其他人也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这突然一笑是高兴还是生气,都纷纷去看林小千。林小千没注意苏惟的笑声,心里正愤愤不平地吐槽:不写大白话,不把爆点放大,你们能有这么爱看吗?

苏惟却把李仲则手上要掉不掉的小报夺了过来,扫了一眼之后,又塞回他手里,语气凌厉地说:“言语直白粗陋?”

李仲则还以为他是厌恶小报,赶紧转了话锋老实认错:“是用词俗艳,读起来荒唐好笑。”

“嗯?”苏惟鼻子里冷冷哼出一个字。

长公主摇了摇头,知道苏惟这是护短的脾气上来了,他肯定觉得自家媳妇做的事谁都不能随便批评。她故意哈哈笑了几声,打岔说:“这小报有些意思,听说京中公侯府邸家家都有,百姓官员几乎人人都在传阅。”

接受到长公主的暗示,李仲则立刻见风使舵又换了说辞:“好,好笑才让人更想读下去。每买到新的小报,不读上两三遍,我都不舍得放下。”

苏惟冰冷的眼神这才从他身上挪走,脸色也有了阴转晴的迹象。

李仲则长出一口气,消无声息地坐了回去,临落座前,和几位好友交换个眼色,随即一起同情地看了林小千一眼,心想:从今日见闻来看,齐王果然如传言一般阴狠多变,王妃却亲和柔顺,完全不是以往听说的骄奢跋扈样,也不知道她平时是怎么应付这位暴戾王爷的。

林小千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深刻同情着,见苏惟消了气,赶紧走过去拉着苏惟坐下,又捡了颗莲子送到他面前:“快尝尝,你亲手摘的莲蓬。”

李仲则和友人心里很是默契地叹了口气:可怜,堂堂王妃还得丫鬟一样低声下气伺候人,齐王妃真是不好做。

丫鬟王妃林小千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苏惟吃莲子,心想,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尊贵人,难得亲自动手做事,尝一尝自己的劳动果实,肯定得甜到心坎里。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下手就挑了颗苦莲子,苏惟放嘴里一嚼,就觉得苦味直冲进唇齿喉咙里。他控制不住地皱了皱鼻子,见林小千目光里满是期待,硬是把表情都压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嚼了嚼莲子,硬着头皮咽了下去,对丫鬟王妃说:“甜。”

林小千立刻笑着又捡了一颗莲子给他,苏惟脸色终于控制不住地绿了。

啧,看,把明媒正娶的王妃当丫鬟一样用,还甩脸色。李仲则几个人一直偷偷观察,最后得出结论:在暴戾王爷面前,齐王妃就是个小可怜。

硬吃下小可怜齐王妃挑的三颗苦莲子,苏惟还不知道,自己在干预朝政阴险狠戾之外,又多了一条罪名,无故欺压正室王妃。

闲聊八卦的事翻篇过去。长公主亲自主持,焚香插花,品评书画,雅集终于回归正题。

苏惟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虽然自始至终冷若冰霜,但也不再借故生事,其他人也渐渐地自在了起来。

林小千笑容和煦地坐在长公主身旁,看着别人吟风弄月,时不时地点点头,心思却早飞走了。

进梅园前,李仲则就不顾身份,非要送她栀子花。在梅园里,他一直沉默寡言地躲在别人身后,刚才却忽然挺身而出,还故意搬出来《广闻杂报》,这是为什么?

原书对李仲则的设定,是表面白莲心里腹黑,完全不是不知世故的愣头青,林小千敢肯定,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她猜不出来。

再加上今天听来的几件事,林小千心里无数的疑团正撞来撞去,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回去的马车上,变成林小千闭目养神,不言不语。苏惟透过纱窗看着外面的风景,时不时地瞥一眼林小千。

林小千没有留意苏惟的动作,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现在一清静下来,她只想从头到尾地做个归纳分析。

苏惟也许真的有白月光,而那个白月光极有可能体有异香。目前已知罗楚凝和花魁娘子都天生自带奇香,苏惟和她们有过或多或少的往来。现在花魁娘子失踪了,难道苏惟是真的喜欢花魁,所以才想方设法调大将军去巡防边疆,自己好金屋藏娇独占花魁?

林小千越想越觉得心如刀绞,抬头看了眼苏惟,他正神情淡淡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像世间万物都与他毫无关系。

她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忍不住主动替他撇清:花魁娘子在京城成名多年,他如果真的执着于这个女子,怎么会放任大将军摘走这朵高岭之花呢?何况穿书过来后自己曾经亮明态度,要和他以兄妹相处,如果他是单纯看上一个青楼女子,直接纳入王府就是了。

虽然,虽然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心不甘情不愿。林小千撇撇嘴。回想穿书后苏惟对她的一贯态度,凭良心说,真的是越来越温柔体贴了,最出格的不过是逼她出门熏香戴香囊而已,而且从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另娶他人的想法。所以,花魁的失踪很有可能是另有原因?

还有罗楚凝和李仲则,按照书里的正常故事线,苏惟将来会和齐王妃一起陷害罗楚凝,李仲则才奋起反抗。这一切的起因,作者的描述不过寥寥几笔,无非是齐王苏惟想强取豪夺、齐王妃因嫉生恨的套路话。

但是,这真的是苏惟的动机吗?林小千打了个冷颤。

不对,关于苏惟和所谓白月光的说法,除了书里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其余全部都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传言,而这些传言都指向一个目的,引导她嫉妒怨恨。

难道这是幕后黑手布下的又一重陷阱?古里古怪的李仲则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花魁娘子突然失踪,是否与此有关?如果她不嫉妒作妖,幕后黑手是不是不会收手?

现在真真假假,一个接一个的女人,林小千承认自己打脸了。原来大言不惭,说不在乎,说彻底放下的自己,在听到看到这些女人的是是非非时,真的是又震惊又心酸,嫉妒的心情都快压抑不住了。

你呢,你真的有白月光吗?那些温柔体贴,是真心实意还是骗人的假相?林小千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惟,正撞上苏惟偷偷瞥过来的视线。

苏惟尴尬地轻咳一声,先开口问她:“今日雅集上的人,你都认得了?”

林小千先是一愣,随后一琢磨,就知道苏惟为什么发问了,她故作不在意地说:“匆匆忙忙见了这么多生人,我哪里记得过来,再说你和皇姐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个不停,我全副精力都给你们劝架了。”

苏惟哦了一声,身子放松许多:“他们要么是朝廷栋梁,要么是文坛领袖,个个都算得上是通晓世情的人物,和他们闲坐了一整天,你难道没探听到什么消息?”

林小千心砰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张嘴就想把所有疑惑全问出来。她犹豫一下,还是谨慎地试探了一句:“最大的消息不就是花魁娘子的事么?她在大将军别院中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奇怪得很。”

“青楼女子水性杨花,说不定另攀上高枝,偷偷跟人走了。”苏惟语气淡漠,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林小千明显感觉到,听见花魁两个字时,他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林小千噘着嘴继续追问:“听说花魁娘子清高自傲,难得和大将军两情相悦,怎么会如此迅速地转投他人怀抱?王爷是知道花魁娘子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么?”

苏惟眼神转向纱窗外:“你不是早早安插下探子,时刻紧盯花魁娘子的一举一动吗?她的事应该你了如指掌吧。”

林小千被堵了个哑口无言,云儿一直定期来报大将军别院的消息,花魁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和外人来往过,她突然失踪,云儿甚至没有提前觉察到任何异常。

她猛地想起来,花魁失踪是在云儿送小报过去之后,难道……她急急忙忙地说:“广文侯小公子、花魁娘子相继失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关联?”苏惟慢慢地把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没有再说话。

马车中,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林小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难道,真的有关联?她越来越一头雾水,想继续追问,却被苏惟身上的威压逼迫得开不了口。

两个人沉默对峙了许久,苏惟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慢慢消散了。

他幽幽地说:“你当初散布两人的消息,说是直击要害,现在小公子没有新消息,左朗酗酒颓废,花魁人影都没了。”

林小千苦笑着说:“也许这就是要害呢?”

苏惟没有直接回答,他眼睛看着窗外,淡淡地说:“广文侯小公子,还有花魁的事,你的小报不要再插手了。”

林小千又愣住了,之前不还说我的小报我做主吗?现在把几件事串起来继续追查,说不定可以拨开迷雾找到真相,这人怎么又玩起霸道王爷的游戏,突然改了口。

她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听说花魁娘子之所以艳名远播魅惑众生,就是因为体有异香……”边说边紧紧盯着苏惟的神情动作。

果然苏惟身子一僵:“青楼为招揽生意,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

见他还在强辩,林小千心想,猛药还得接着下,因此继续摊开了讲:“那一日去梁国公府上吊唁,王爷和罗家小千金说话,可闻到她身上的幽兰香气了吗?”

苏惟眼神一直没有看过来,嘴上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香气?那一日敬酒的人不少,我多喝了几杯,只记得酒是上好的羊羔美酒,香气醇厚无比。”

现在,林小千可以确定,苏惟的确对女子香气非常在意,而且还光明正大地瞒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怕她嫉妒作妖?她已经不是过去又蠢又毒的那个人了啊。

看着苏惟闷嘴葫芦一样的态度,林小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天天什么都不说,还想阻止自己去查真相。

“今天人多嘴杂,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胡乱传话,说王爷对体有异香的女子情有独钟……”她真的豁出去了。

苏惟一只手紧紧抓住衣衫下摆,手指骨节都有些泛白,嘴上却淡淡地说:“无稽之谈。”

“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想起来王爷常常叫我熏花香,佩香囊,我这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林小千早叫人捡回来那个香囊,当着他的面又系在了腰间,现在她重新摘下香囊,递到了苏惟面前。

苏惟看也不看,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信我,我是为你好。”

林小千刚想反驳,他又说:“花魁也好,罗家小姐也好,在我眼中,和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一众男女并无区别。”

我该相信你吗?林小千没有底气地想。

苏惟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不动。傍晚的日光透过纱窗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似乎打了一圈淡淡的光环,衬得他眉骨鼻梁比平时柔和许多,整个人都有了一种孤绝的温柔氛围。

回到王府,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宫里的大太监上门,说是皇上急召。苏惟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又脚不沾地地走了。

林小千有些气闷,刚想喝口水,却发现水壶里空空如也,一滴水也倒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她今天派了文秋去云锦书肆对账,小丫鬟们就一个个的开始偷懒了。

走出屋子转了一圈,她没找到那几个小丫头,反倒撞见几个小太监,凑在一起兴奋地小声吵嚷。几个人一看见林小千,一下子没了声音,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才齐齐低头道了声王妃好。

看着地上落下的一两枚铜钱,林小千就知道小太监们是在赌钱玩乐,现在她也懒得计较,任他们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一直走到后院大树底下,才见自己的几个小丫鬟正坐在石凳上,摇着扇子,磕着瓜子,叽叽咕咕地在议论什么事情。

瞧见林小千的身影,小丫鬟们立刻住嘴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跑过去,一个个陪着笑脸说:“日头刚下去,暑气还没散呢,王妃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林小千气很不顺:“我想喝口热茶,这不来求你们了?”

见林小千面色不善,小丫鬟赶紧齐刷刷跪下来讨饶:“是奴婢疏忽了,请王妃责罚。”

林小千都快气笑了:“责罚什么?还不快去烧水沏茶!”

两个机灵的立刻点头,飞身就往屋里跑。其余几个也跟着开始行动,扇风的扇风,搀扶的搀扶,还端过来石桌上的果子瓜子,一一送到她面前。

林小千摆摆手,只要过来一把扇子,自己扇着风走回了屋里。

没一会儿,茶水沏好,又晾得不滚烫了,小丫鬟才送到林小千面前。林小千慢慢喝完,抬头就见几个丫鬟齐齐地立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木桩子一样戳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事!”林小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王妃有何吩咐,奴婢这就去做。”小丫鬟们还是盯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文女史不在,你们是一个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林小千火气又开始往上冲:奇了怪了,自己不过出门了一天,这王府里上上下下,怎么都古古怪怪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我是现代文明人,不是欺凌弱小的恶霸。连念了几遍,她才压抑住怒气,一个一个地给小丫鬟安排事情:“你,去看看厨娘今天有没有做冰雪凉水。你,去喊云儿过来,你,你,去研墨备纸。”

小丫鬟这才齐声应下,各自行动去了。

几个人棋子一样拨一拨才知道动一动,难道文秋以前都是这样给她们派活儿的?林小千不禁同情起文秋来。

不久后,云儿红肿着眼睛走了进来,林小千心里叹一口气,看来她已经知道花魁失踪的事情了。

果然云儿强忍着眼泪,声音嘶哑地说:“王妃,奴婢今日去了一趟大将军的别院。听人说,花魁娘子她失踪了。连,连我姐姐也一起不见了。”

“什么?”林小千很惊讶,连身边丫鬟都不见了,难道花魁是真的和人私奔了?她赶紧问云儿:“此前,你姐姐可交代过什么事情吗?或是说过什么奇怪的言行吗?”

云儿摇摇头:“奴婢早仔细想了几百遍,此前见姐姐,她说的做的都再寻常不过了,还说花魁娘子摘了许多青梅果,正领着她们下人在别院中做青梅酒呢。”说着说着,她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看别院里,封好的酒坛子摆得到处都是,谁知道人却不见了。”

眼前形势不明,林小千连人一定能找着的套话都说不出口,见云儿伤心得一直掉眼泪,干脆叫她回去歇着,这几日不用做事,只管好生调养精神。

刚打发走云儿,文秋急急忙忙推门走了进来,嘴里喊着:“王妃,你……”

“账目的事不急,今日天热,你喝口水歇歇再回话。”林小千看她这样慌乱,以为是账目查出了问题,心说无非是书肆老板中饱私囊,能有多大的事,于是劝她歇会再细说。

文秋点点头,紧张地坐下喝了杯茶,边喝眼神边往林小千身上瞟。

喘匀气了,喝完了茶,文秋正襟危坐,开始讲起小报这一月的账目来。林小千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她拉响财务炸弹。谁知道,说完一段又一段,书肆老板不但没有私贪钱财,反而样样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小千疑惑了,那文秋为什么一进门这样慌乱急躁?

等报完账目,文秋躲躲闪闪地看了林小千一眼,欲言又止。

“有事直说。”林小千忍不住了,说个事也吞吞吐吐的,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怕我听了当场爆炸吗?

文秋咽了咽口水,强扯出一个笑容来,说:“是有一事禀告,只是王妃听了切莫急躁,切莫与王爷置气。”

关苏惟什么事?还置气,他早把我气饱了。林小千心里吐槽,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他人都不在家,我哪里能冲他生气?再说现在天热气燥的,我可不想再添一把火去炙烤自己。”

文秋这才稍稍安了心,低声说:“府中下人们都在说,王爷这两日派人接了一位女子进府,就安置在王府西北角的小院里。”

林小千腾一声站起来,厉声喝问:“什么女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文秋赶紧上来替她顺气:“不是说好不置气的吗?”

“好,好。”林小千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置气,你接着说。那女子是什么人?”

文秋叹了口气,苦着脸说:“我已经一一问过小院里伺候的两三个小丫头了,姓名来历,她们也是不知道的。她们只知道……”

“知道什么?”林小千紧紧抓住文秋的手。

“只知道那位女子容貌端丽,体有异香……”

体有异香,林小千听到这四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文秋赶紧扶她坐下,上手就要去掐她的人中。

林小千慢慢恢复了意识,积累了一天的怨气怒气在胸口激荡,眼睛又酸又涩却掉不下泪珠来,心口一个劲的抽疼,头脑却越来越清晰。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刚说什么让自己信他,什么其他女人是街上的路人甲,原来全是胡扯,在家里就堂而皇之地背着她金屋藏娇,看来心中有个白月光也是确有其事吧。

文秋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劝她:“王爷对王妃疼爱有加,王妃若是不喜欢,让王爷把她遣散出去就是了,何必自己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对,何必自己生闷气,我也是反派,与其背着人猜疑自己受罪,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去对质。不管那个院子里藏的是罗楚凝,花魁,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一定要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前因后果!

“带路!去找那女子!”林小千拿定了主意,斩钉截铁地说。

文秋愣住了,嘴里喃喃地说:“还是,还是等王爷回来,再想法子……”

“带路!”林小千又重复一遍,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她也不要小轿,只吩咐人在前面领路,前前后后跟着一群丫鬟太监,个个举着灯笼火把,照得夹道小路都亮如白昼,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小院门前。

小院院门紧闭,两扇大门黑漆漆的,仿佛时刻要张开嘴,把人吞噬进去。林小千盯了一会儿,一声令下:“砸门!”

几个力气大的太监立刻上去咣咣咣地砸了半天,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文秋赶紧叫人:“去,喊木匠过来,卸下这大门!”

这时候,院门吱嘎响了一声,开了一条门缝,一个半大的小丫鬟探出个脑袋来,慌里慌张地朝外张望。

一眼看见林小千,她蹭一声跑出来,后头跟着两个更小的丫鬟,三个人扑通跪在地上齐声喊:“王妃!”

林小千强压怒火,厉声问她:“院子里的人呢?”

半大的丫鬟抬头刚要回话,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这是闹什么!”

林小千一回头,苏惟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无边夜色里,眉目神情模模糊糊,叫人看不分明。

按捺住胸口的波涛翻滚,林小千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问他:“王爷来得正巧,妾身想问问,院子里住了什么贵客?如此神神秘秘,不能见人。”

苏惟慢慢走了过来,丫鬟太监哗啦闪出一条通道来。

很快,他在林小千面前立定,看了眼黑漆漆的院门,淡定地说:“她是易九思的远房亲戚,自外地投奔他而来。然而易九思孤身一人住在府衙中,不便安置她一个女子,这才送到王府里来暂住几日。”

林小千眯起眼睛看着苏惟,满脸的不可置信:“易大人的亲戚?”她冷笑一声,“王爷是王府主人,想接什么人进来直说就是,何必拿朋友做幌子?”

苏惟叹了口气:“今天易九思说找好了房舍,已经派人把她接走了。”

林小千不依不饶:“怎么之前不走,我这里一发觉,她人就走了?王爷是觉得此处藏娇还不妥当,又给她另寻了隐秘住处?”

苏惟叫住地上跪着的小丫鬟,沉声问她们:“自那女子住进来,到她被人接走,我迈进过这院子一步吗?”

三个小丫鬟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苏惟平和地看向林小千:“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和那位女子一面也不曾见过。先前本想和你说一声,但我连日忙于公务,一时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她暂住两三日,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其实不值得你费心。”

可她和花魁、罗楚凝一样体有异香,你为什么总和这样的女子有牵扯?林小千眼中满是悲愤,然而当着眼前一群丫鬟太监,她的质问说不出口。

但一口恶气堵在心里,林小千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嘲讽地盯着苏惟的眼睛,她故意说起了反话:“今日来一个不用我费心,明日来他三五个,就更不用我费心了。”

苏惟也恼火了,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正常了一阵子,又要像以前那样偏执胡闹吗?”

林小千如遭雷劈一样愣住了。因嫉生恨,偏执跋扈,几个大字牢牢占据了她的脑海。难道,她,开始向书里的齐王妃靠拢了吗?

她僵硬了很久,才喃喃念出几个字:“是,我不该偏执胡闹。”念完立刻如梦初醒一样,恭敬地向苏惟欠身行了个礼:“今日是妾身唐突莽撞了,王爷请勿怪罪。既然现在王爷说清了来龙去脉,她人也走了,那妾身告退了。”

林小千颓然迈着步子往回走,身后还是那群浩浩荡荡的丫鬟太监,只是所有人都蔫头耷脑,丝毫没有了来时的气势。

像刚穿书过来时一样,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对苏惟动心,不要嫉妒,不要怨恨。越说,她心里越悲凉,难道自己逃脱不了原书的故事轨迹吗啊?

苏惟提着灯笼,一直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消沉落寞的背影,许久没有离开。

倒在榻上,林小千彻底放空自己,呆呆地盯着屋顶,穿书过来的种种情景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飘过。

“我该怎么做?”林小千轻轻地问了一句。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回声。

过了许久,文秋走了进来,轻声说:“时候不早了,王妃是否要沐浴更衣,准备歇息?”

林小千立刻坐起来,吩咐文秋说:“浴汤备好了吗?什么鲜花、香丸、香饼,统统撤下去,我要清清爽爽沐浴一回。”

文秋笑着回话说:“王妃前几日不是交代过了么?现在洗沐间里已经撤下了所有鲜花香料,我还另叫人每天都仔细冲刷几回,现在里头清爽得很。”

林小千这才点点头,拖着僵硬地身体走去了洗沐间,她需要泡个热水澡,把这身体和心里的乏累都统统洗干净。

果然如文秋所说,洗沐间里洗刷得极为干净,一丝多余的味道也闻不到。文秋备好的几件换洗衣物也没有熏过香,清清爽爽地挂在雕花衣架上。

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林小千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给自己鼓劲打气:不管前面是不是有命定的轨迹,是不是有神通广大的幕后黑手,将来的路总归是要自己来走的,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她就有翻盘改命的机会。

捡回些许信心的林小千,慢慢穿好中衣,正想喊文秋进来,忽然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

林小千拿裙子的手一顿,这香气她很熟悉,几乎每天都陪伴在身边。她原来以为,这是自己每天洗鲜花浴、熏香、佩香囊沾染上的味道。可是今天洗沐间明明冲洗干净了,她连续几天没有熏烧过各种香料,就是剩下的几个香囊也在刚才让她丢得远远的了。

这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文秋!”林小千高声喊了一句。候在门外的文秋立刻推门走了进来,问:“王妃沐浴完毕了?”

林小千杏眼睁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瞪着文秋:“你闻到什么香气了吗?”

文秋微微闻了闻,笑着说:“王妃,这不是你身上的香气吗?”

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身上的香气?”

文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王妃自小身上就带着微微的淡香,成年后香气还更浓郁了一些,只是家里怕生祸事,不准人向外张扬,也就亲近的家人亲戚知道而已。”

“不,不可能!”林小千连连摇头,心里拼命呐喊:我一定是沾染了什么香料,一定是染上去的。

文秋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为了遮掩这天生异香,老侯爷和老夫人常叫你佩戴香囊。嫁到王府后,你又是狂洗鲜花浴又是死命熏香,闹了好久。这日子一长,你自己也混淆了不成?”

林小千惊讶到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的三观在一瞬间颠覆了。原来,她也是体有异香的女子。

文秋还在唠唠叨叨说着过去齐王妃的事,什么新婚之夜就和王爷拌嘴吵架,哭闹着要洗鲜花浴烧沉香,后来,浴汤中鲜花越放越多,熏香越熏越重……

林小千盯着她的嘴巴一开一合,耳朵里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她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苏惟,他知道吗?

林小千抓起衣架上一件纱衣,着急地问文秋:“王爷人在哪里?”

文秋还陷在回忆里说教,被猛地一问,整个人就是一愣,随后才憋出来一句话:“杨公公说,今日王妃不用凉屋,王爷就要宿在那里。”

把纱衣匆忙裹到身上,林小千拔腿就向外冲,文秋立刻拿起其他衣服跟上,惊慌失措地喊她:“王妃,衣服还没穿好呢。”

林小千没听见一样飞快地奔向凉屋,一扭头,见文秋抱着衣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她赶紧下令:“回去!”

文秋听话地原地刹了车,一脸惊诧地看着林小千快步走没了影子。

此时夜色深沉,路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凉屋也只有一个守夜的小太监,正坐在门口打瞌睡。林小千不管不顾直接推门冲进了进去。

凉屋内的苏惟还没睡觉,正在灯烛下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听见门口动静,他一抬头,就见林小千衣衫不整地走了进来。

“你……”苏惟惊讶地把笔一扔,刚想问她为什么来凉屋,却突然卡了壳。

面前的林小千身上只裹了一件半透明的纱衣,里头的中衣穿得歪歪斜斜,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故意背过身去挑灯花:“夜色已深,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林小千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惟,气势咄咄逼人:“那个你藏起来的女人,罗楚凝,花魁娘子,我,”她停顿一下,“都体有异香,是不是?”

苏惟被问懵了:“什么?”

林小千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你是在集邮吗?”

苏惟诧异地转过身来:“什么集邮?你是要鸡油炒菜吗?吩咐厨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