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1)

夜里长街静谧,马蹄声奔驰而过,只余尘土飞扬。

东宫,大书房里灯还亮着,窗上映着两道墨影。

太子纳兰箴盘膝而坐,叹声道:“孤当初不想告诉你正是因知你这性子,孤是和杜衡的人有牵扯,但该切断的都切断了。如今事已至此,孤悔过怕过,终是发现,原来无为有无为的道理。孤以后也懒得折腾这么多了,没得好处没捞着,反惹了一身骚。这件事,孤会向父皇都解释清楚的。我们兄弟二人相依多年,只希望你千万别就此同孤生了嫌隙,小七你应该能理解二哥的苦心吧,孤瞒着你其实是因心中在乎你这个兄弟!”

“我明白!”

“好,那就好!我们兄弟十几年来共担过多少风雨,经历过多少事情,你很清楚二哥是什么人,二哥也一样,所以你一定明白,二哥只是早知你不会同意此事才隐瞒于你。”

“二哥,没有下次了。”太子语出肺腑,纳兰朝同样直言。

太子目色难辨地望向纳兰朝,许久,才道:“七弟,二哥有时很羡慕那些时光流转,却未能改变他们的人!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这些年,孤的身边很多人都在变,包括孤自己,唯有你,对自己认定的一切始终赤城如斯!”

纳兰朝举头望着窗外明月,回道:“月虽有阴晴圆缺,但它始终都是我最初见过的那轮月。”

兄弟二人凭窗眺月,一番促膝长谈,半夜无眠。

最近宫里出了桩热闻,皇帝最近宠上了一个出身掖庭的宫妃,先是将其从打扫梅园的末等宫婢升作了养心殿的一等宫女,后又将其晋为婕妤整日伴驾随侍。

原本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哪日兴致来了宠上一两个嫔妃确无甚稀奇,但奇就奇在,元庆帝并非是个好女色的皇帝,不仅如此,他于女色一事上甚至可以说是淡薄。虽然他子嗣不少,但几十年来,这宫里还真没有那位嫔妃称得上宠妃!因为元庆帝对每个妃子的宠都差不太多,可谓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

如今这位横空出世的兰婕妤不仅是独宠,且还是前无古人的盛宠,其父曾因卷入杜衡案在狱中畏罪自杀,后全家男丁充军燕北,女眷没入掖庭。彼时,杜衡案牵连甚广,深为元庆帝所恨,罪首杜衡被诛了三族,其余者,罪重则斩罪轻则流放。是故,谁都没想到,元庆帝会宠兰婕妤宠到赦免其家族,周家没入掖庭的女眷一律被释放出宫,周家二十岁以下男丁,凡与此案无关者也被调回京城戴罪立功……

一时间,不仅是后宫瞠目结舌,朝中众人也是万分震动。

…………………………

皇城,金色琉瓦盛出盈盈光泽,连绵屋宇一眼望不到头。

高耸的青色宫墙内,两驾步蔫迎头相撞,只见车辇先入夹道的蜜桔色宫装女子率先行了一礼道:“贵妃娘娘安好。”

对面宝蓝织锦裙幅的华贵妇人神色端庄,不苟言笑,只道了句免礼便不再多言,借着对方让出的距离直接出了夹道。

“倒是个知进退的…”错开一段路后,崔贵妃搭在扶手上的左臂食指轻敲,似是随口赞道。

“是的娘娘,宫里都传这位兰婕妤到底是从掖庭那种地方爬上来的,懂得收敛,没有仗着有了几分宠爱便四处招眼!”崔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绣闻言自是顺着主子的话来。

近日太子因卷进了杜衡案而被皇帝禁足,崔贵妃心情正十分舒畅,见着因杜衡案家破父亡的兰婕妤,那丝今有新人胜旧人的怨愁也略消解了些。

这边,新蒙圣宠的周漪澜下了步辇,一路畅通地入了养心殿,待到门口时,大太监戴九金特意提醒了句:“圣上今日折子批的久了些,似是不大痛快,有劳兰婕妤了!”

“谢过戴大监。”

“您说的哪里话,这都是杂家该做的。”

周漪澜笑笑,提裙入了殿内。

长桌上堆了高高一摞奏折,还有一本展着的正拖了一半落在地上,似是被皇帝抄落。元庆帝单手扶额,双眉紧皱不知在想着什么,听到门外通报才睁开眼,低声回了句“让她进来”。

“陛下,今日天气甚好,臣妾陪您出去走走怎么样?”周漪澜步伐轻盈满面春风,甫一出现便净扫殿内低沉气氛。

元庆帝只觉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起身上前扶着周漪澜道:“你啊,整天不是让朕陪你出去便是让朕陪你干这干那!”说罢,还亲昵地拍了拍周漪澜的手。

“臣妾一个人呆着无趣,只能来烦陛下了。”周漪澜大大方方道。

“近日身子调理的怎么样了 ?”

周漪澜在掖庭浣衣局待过半年,正是冬日难免遭些凉水,太医为其诊脉时曾言,她的身体因受过寒要想受孕得先调理上一段日子。

“这不是刚才调理上吗,臣妾不急。”

“你这个性子,真是既让朕省心又让朕担心。朕想过了,将来你若生下皇子,朕便为他把封地选在幽州,那里离京城最近,这样待他长大去了封地,也能时常回来陪陪你,若是生下女儿,朕便赐她许多食邑再为她选个好夫婿!”

“陛下……”

周漪澜正要出口,元庆帝却是止住了话头,又道:“过不了多久,你家中兄弟便从燕北回来了,到时你可出宫去看看!”

二人一边散步一边闲话家常,倒似一对普通的恩爱眷侣。

宫外,听闻了这个消息的顾小楼,心下一时无法平静……

她与周漪澜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当初顾周两家出事后她们便再未见过。换在过去,她怎么都想不到二人会如今日这般,一个入了深宫一个做了门客!从罪宦家眷的宫婢到尊贵万分的宫妃,固然称得上一句鲤鱼跃龙门。

但漪澜从来不是那号攀龙附凤的人物,别人她或许还不敢断定,可她们二人从小一同长大,漪澜心性之纯良豁达她最是了解。遭逢大变是可能改变一个人,但有些本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还是原来那个顾小楼,漪澜呢?难道会变吗?

事实上,如果往好了想,在宫里那种跟红顶白的地方,做皇帝的妃子,日子总比做掖庭的宫女要好过。且看元庆帝为了漪澜能赦免周家,想来他对漪澜应也有几分真心了…… 可漪澜还没有城阳公主的年岁长,顾小楼只害怕她是为情势所迫……

不过另一条消息多少教她安慰不少,只要一想到不久后,周家男丁便会从燕北赶回京城,顾小楼心头便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顾延庭也在燕北,既同为一案充军,周家兄弟想必多少会知道一些阿兄的近况罢! 自顾家出事后,这还是顾小楼第一次这么激动。如果没有顾延庭一早为她备下路引钱财的慧眼疾断,她不可能隐瞒身份走到今日!

是故,她一直告诉自己,阿兄如此聪慧即便是充军燕北也一定能活得很好,可归根究底这只是她的美好想象,顾延庭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并无消息。她是等想过时机到了,就和城阳公主摊牌,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再求城阳帮忙派人查探。但京城与燕北远隔万里,京城的一句关照到了边境真会作数吗?

要知道,没有皇帝的旨意,男子一旦发配充军便不得离开军营一步,所以仅仅是做到这步还不够!

一切的根源还在父亲、还在顾家卷进了杜衡案,她想让顾延庭真正自由就要想办法查清真相,选一个能为顾家翻案的人效力。这一刻,更坚定了她探查杜衡之案的决心,不管这背后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她都要揪出来看看!

屋外冷风呼啸,夜空无星。

屋内地龙越烧越旺,桌上层层叠叠的案卷摞了一摞,陆续打开合起被人飞速翻阅。顾小楼埋首桌案连着查阅多日,总算得窥案件全貌。

崇德八年,今上疑户部侍郎杜衡欺上连下吞盗官粮,于是下旨查办。

同年九月,以陈敬为首的几位御史,率先举告发户部尚书杜衡利用职权,勾结吏部侍郎荀彦、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刘广、提刑按察使司李重熏等上下一众官员,私吞湖广多府赋税,私分当地秋粮,并巧立名目,征收了多种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多种赋税,中饱私囊。

元庆帝大怒,命令审刑司拷讯,此案牵连了全国多个布政司,总计损失精粮两千三百万担,以其涉案金额巨大,牵连甚广,以六曹为罪魁,杜衡为诛首,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赃三百万,地方中央等各司官吏死于狱中达数万人以上。

结案定罪后,罪首杜衡被判诛三族,吏部侍郎荀彦、湖广布政使司刘广、按察使司李重熏诛全族,其余涉案者凡涉此案者举族流放男丁充军,部分罪官女眷没入掖庭,达三百众。此后一年为追赃粮,演变成全国骚动,至今余震尚在,称“杜衡案”。

而牵涉进此案的这批湖广官吏是在何时上任的呢?正是在崇德初年太子到江北治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