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线生香(1/1)

阿萁这几日有事没事就绕着柴棚转,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顺嘴还安慰跟着她殷殷期盼的叶娘,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的心里也是猫抓一般,左挠右挠的,挠得她坐立不安。

施老娘只知她晒了什么事物在柴棚草顶上,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见她一得空,就跟闻腥猫似得在一趟一趟转悠,将她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骂得萁娘捂着耳朵躲进了屋里。

好不容易挨过四五天,香泥已经已经干燥,有竹签的那十多支香,支支完好,没有竹签的细线香干后有些歪曲,断裂。这种香是新鲜物,没个香谱,也没个样板,全靠萁娘自己摸索,她也不知这是成了还是不成。

叶娘和她一道躲在屋里,她是对香半点不通的,不过帮着附搓了几支香,问道:“萁娘,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阿萁拣起一支附签的香,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清香扑鼻,心里还是没底,放下,又拿起细线香,比起附签的,这种就有点不堪入目,弯的断的,二十多支香,勉强能拣出小十支三寸多长的。

“拿眼看,也看不出究竟,点了才知道成不成。”

叶娘取过火折,拿过一支香,手都打着抖,生怕点不着,又或者蜡烛似得,蹿出长火苗。阿萁捂嘴笑:“阿姊,你这是怕香咬手?”

叶娘瞪她,生怕惊了香似得:“费了这些时日,要是不成,好生可惜。”

阿萁这当口反倒平静下来,笑道:“不成也不打紧,我做出来后,就想着这法子一定可行。世间的事,最难的不就是从无到有?既有了,别说一二不足,就是八九成的不足,大不了费时费心血慢慢改过来就好。”

叶娘追问:“要是一旬都不成?”

阿萁立马道:“那就一年。”

“一年也不得呢?”

“那便多请教香匠,多看看香谱,多问问他人,总能找出法子来。”阿萁思索片刻又道,“这十年二十年都不得,就撂开手。”

叶娘叹道:“十年二十年的,未免也长久。”

阿萁笑着道:“若是有钱有闲,一辈子也不嫌久,若是家中贫寒,倒不好钻牛角尖,拖累家人。”看阿叶不敢点香,接过火折,点燃附签的线香,一小簇火苗冒出来,看火芯中间有了点点微红,再将火苗轻轻吹灭。

姊妹二人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线香,看着它顶着一点猩红,看着一道轻烟徐徐上升,再慢慢弥漫开。二人放缓声息,生怕香断,更怕香灭,仿佛只要看牢它,它就会好好地燃烬一支,哪怕错开片刻的目光,它便要无声熄灭。

二人直傻看着一支香耗尽,留下一小截签子,才双双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阿萁深深地吸口气,慢慢品着香,有些些的失望和懊恼,她做的线香,香味有些杂,里头还夹着竹签的烟火味,要说不好闻,也不尽然,只不够纯粹。

叶娘则道:“我不懂这些,我就觉得好,二妹妹不如去请教江伯娘。”

阿萁摸摸鼻尖,她本意是做香给江石当信物的,先拿给江伯娘好似有些不大妥当,当下鼓了鼓腮帮道:“再点一下这种细线香。”

阿叶节俭,看她挑了一小支长直些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只试试,拿那些残的不好?”

阿萁心虚看着阿叶小心翼翼地将品相好的细线香收到一边,然后拣了一根歪曲断裂的递给自己。前头试点过附签的香,既没熄灭,也没香断,这回姊妹二人心里都安定不少,点燃后搁在小酒盅上由它自燃。阿萁闻了闻味,香味雅致不少,不比附签的线香烟熏火燎。

阿叶笑道:“我闻着都好,附签的线香更简便呢,底下有签子,随意往哪处一插,便可点香,整支香燃得干净,没丁点的浪费。这个没签子的,要是搁着,总要有一样器具托着,要是插在哪处,底下那一小截,不就没了用处?”

阿萁道:“阿姊精打细算,所以往这上头,我想得却是:有些贵人图的是好,哪里在意浪费了这一星半点的。”

阿叶微红着脸,摇了摇手:“二妹妹不必听我的,我是半点不懂,瞎说的。”

阿萁吃惊,笑着道:“哪里,阿姊说得一点也没错。”

阿叶得了阿萁的夸赞,脸更红了,自觉自己还是很有些用处,又问道:“萁娘,你做出这香要派什么用场?”

阿萁随口道:“原想着送人,如今倒还有些别的想头,只朦朦胧胧的,拿捏不住到底要怎么用它。”

阿叶笑道:“二妹妹一向聪明,一定能想出用处来。”又看看香板上的香,“既拿来送人,总要拿什么包一下,这样托在手里送去,不成样。”

阿萁一拍脑门,道:“我光顾着高兴,把这忘了。”江石送她的香具,一色俱全,齐整收在匣子中,她送香总不能光秃秃擎在手中。她在屋中翻箱倒柜,还是阿叶找出一个抽拉的小扁匣给她。阿萁又厚着脸皮缠着施老娘讨来一小条窗户纸,将两种线香扎成两把,再小心放进匣子中。

“这可全了。”阿萁拍拍手,自得笑道。江石要是挑刺,她可是不依的。

阿叶自定亲后,更知人事,端详一会阿萁的神色,料想她做的香应是送给江石的,怪不得这几天这么兴兴头。阿萁依着阿叶坐下,搂着她的脖项,讨好道:“阿姊替我瞒着,不要露出口风。”

阿叶抿抿唇,假意斥道:“不知羞。”

阿萁捧着自己的脸:“哪里哪里,我也是知好赖的。”

江石这几天真是日等夜等,直等得饭不香,夜难寐,到了第三日心里难免嘀咕:小二娘不靠谱,几日都没个消息影子,早上过来帮忙煨汤,脸上也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问更是大摇其头,半个字也没有透露。

他又是咬牙又是摇头,眼看着萁娘在他眼前晃了几日,却是毫无办法,只得苦笑着认下,继续等着她到底想送自己什么信物。

这日春光正明媚,春花满开,蝶蜂飞舞,阿萁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看江石在那理什么,轻咳一声,然后招招手,自己带着庞然大物小细娘往屋后走。

江家在屋后圈了一块地,垒了围墙,后院又开了一个门,出去便是那株朱栾树。阿萁将身往树后一藏,顺手将一块从家里带来的骨头塞给小细娘。

江石哭笑不得,慢悠悠地坠在后头,路过屋子还得了江娘子戏谑的一瞥,好在他厚脸皮,仿若不觉。在朱栾树下找到阿萁,笑问道:“小二娘,你要送我什么当信物,偷偷摸摸的,好似见不得人。”

阿萁翻了一个白眼,歪着头道:“总不好在家里眉来眼去的。”

江石一怔,靠树上笑出声来,道:“怎便是眉来眼去?”

阿萁一时失口,涨红了脸,轻哼一声,将手中的匣子递给江石,道:“喏,这是我送的信物,我保证,是你先前见都没见过的新事物。”她的眼里满是星辰,每颗星都闪烁着萤萤星光,交汇出一片银河,这片星河又缓缓流淌着浅浅的得意和期待,期待着他的喜爱,他的赞许。

江石微有失神,伸手接过匣子,阳光透过朱栾树的叶片细细碎碎地落在匣子上,平添光驳的纹路,他轻轻抽开盒盖,露出支支细香。

阿萁笑道:“那日我在山中遇到道人,他起了兴致,想要在山中弹琴,过后又道:只遗憾他没随身带着香炉,少了一缕清香和琴。我那时便想,若有一种香,不必香炉,也不必香灰铺底,随手拿来,随手点就,就能得香之雅,岂不妙~哉?”她说着脸上又有一些赧意,“当然,虽说雅,也还是失了几分意趣,不过,虽然输净手焚香的香事雅致,也有它的好处,很是简便。”

江石却是心思翻涌,越听越是心惊,只感手上捧着的香匣子重若千金。他在外头走动,不似阿萁还有些懵懂,这匣香,其价不可估。

阿萁看他神色凝重,还当有什么不妥处,收了轻快的笑意,轻问:“江阿兄,你怎么了?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江石正色问道:“萁娘,这盒里的每一支香都可用?”

阿萁见他问得郑重,谨慎道:“这些香我是一道做的,大致差不离,我试点过两支,不曾有什么不妥,但是,我不保证支支都是好的。我也是头次做呢,没个底样,时日又短,还不曾细细摸索。”

江石又问:“做香可费事?”

阿萁道:“倒也还好,晒香要得几日,再一个那种细线香有好些折损,因我未曾摸透,好些断的弯的,品相不大好。”

江石翻出随携带着的火折,将两种香各抽出一根点燃,边等着香烬,边仔仔细细看着线香与寻常的香哪处不同。

阿萁不解,又有些生气,薄嗔道:“江阿兄,你可是不大喜欢这件信物?”

江石摇头。

阿萁睨着他:“既如此,江阿兄怎不大高兴的模样?”

江石看那附签的线香积得一小断香灰,拿手轻弹,香灰噗簌簌落地,道:“不,小二娘,实是你这件信物太过贵重。”

阿萁笑起来:“江阿兄又说俏皮话,哪里贵重,香粉还是原先你送我的呢。”

江石没有先为她解惑,反追问道:“萁娘,还有谁见过这香?”

阿萁答道:“只我阿姊知道,连着我嬢嬢和阿娘阿爹,也只依稀看了个大概。”

江石将香匣小心收好,道:“萁娘,你暂且不要向外人透露这种香。”

阿萁度忖着他的神色,抬眸问道:“阿兄,这香真的贵价?”

江石道:“贵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