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1)

梁沅君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梁家送回的寒星跟孤月, 他们这是在绝自己的后路啊!

寒星跟孤月也同样在看着梁沅君,平时她们是绝不敢像现在这样抬头看她的, 梁沅君是她们的主子,是主宰她们命运的人,但现在,想到她只是一个脱了藉的丫头的女儿,寒星跟孤月的心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想之前那样视她为主, 听她的吩咐, 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凭什么?她是跟我一样的人, 凭什么我要向她磕头?

孤月想的更多一些,她是梁沅君的陪嫁丫头没错, 但她首先是梁家的丫头,如果梁沅君不是梁氏女, 梁家要收回嫁妆的话, 她们是不是也一样要跟着回去, 再不在梁沅君跟前伺候了?

梁沅君将寒星跟孤月的神情看在眼里, “你们怎么了?”

寒星轻咳一声, “老夫人说了, 夫人身边的人暂时还留在您身边,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且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老夫人请您赶紧给自己想想后路,把该整理的都整理出来,过几天梁家的管事会过来。”

她为难的都不敢跟梁沅君对视, “老夫人还说,请您仔细思量,一个没有夫家也没有娘家的女人,便是手里握着金山银海,也如三岁小童抱金砖于闹市,除了给自己招灾,再没有别的可能。”

死老婆子这是在威胁自己,梁沅君心里咬牙,“世子呢?你们没见到世子?”

孤月的娘就在梁锟的院子里做管事妈妈,“世子被老夫人下令关起来了,说是敢踏出府门一步,便请家法,侯爷也点头了,”

见梁沅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孤月又道,“少奶奶也走了,说是要回自己宅子上住上几日,家里如今乱的很……”

她们是跟着梁勇夫妻去过齐锐住处的,虽然当时都在外头候着,但还是知道了那位当初御街夸官的探花郎,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而面前这位,不过是黑心烂肚肠的奴才换到府里的西贝货,“听说侯爷跟夫人要接大公子回府……”

“什么?不可能!”梁沅君跌坐在椅子里,“不可能,齐锐回去了,二弟怎么办?他绝对不会同意的,”梁锟已经被关起来了,他不同意又能如何?

梁沅君举目四望,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连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便是手里握着大笔的财产又如何,这是古代,可不是什么法制社会,那些东西便是在自己名下,不论是梁家还是简家,只要想要,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占了去,只要自己死了。

梁沅君痛苦的把头埋在臂弯里,“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这么对我?又不是我要来梁家的,是她们为了自己的私利,把我换到了梁家,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

可你前头也享了不该享的福啊,寒星咽了口口水,“您听奴婢一句劝,人再强也强不过命去,只要您把嫁妆退回梁家,不论是老夫人还是夫人,都会念着您懂事,不再计较前头的事,至于您在国公府,”

她看了看屋里看似雅致,其实一桌一椅、一壶一瓶都价值不菲的屋子,梁沅君曾经跟她们说过,真正的奢华不能摆在明处,摆设怎么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只在不显眼的地方添上一二件让人不能轻忽的摆件,或者是在最日常的地方,用上旁人一生也舍不得的东西,便可以将身份彰显出来了。

梁家已经够仁义了,老夫人要的只是压箱银跟田产店铺,这些家什摆设,并没有要跟梁沅君细算的意思,可这屋子里哪一件,不都是梁简两家多年的珍藏?

“奴婢来时听人说了,世子爷并没有不顾夫妻之情,只要您换个姓氏,照样是这府里的主子,连镔哥儿也会继续养在您的身边,”寒星学着来时鲁嬷嬷教她的话,“便是您手里剩下的产业,也要比寻常人家全部的家业多的多了,有那些傍身,照样没有人敢将您怎么样……”

可她会从人人艳羡的广宁侯嫡长女、护国公世子夫人,变成了一辈子都难得出一次门,永远被关在后院里的护国公世子姨娘齐氏,她的儿子会成为庶子,她的头上会多一个主母,她的命运会被另一个女人掌握,梁沅君不停的摇头,不行,这绝不可以,“你们先下去吧,让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她得找一个最能保障自己安全跟利益的办法,她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寒星叹了口气,自己服侍了十几年的主子,她怎么会不了解呢,像梁沅君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甘心从云端跌落?但在她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不然还能怎样?如果梁家真的撕破脸要拿回嫁妆,简家除非承认梁沅君,不然那些东西是要全退回去。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说简家怎么想,寒星自己都觉得,凭梁沅君真正的出身,是不配做世子夫人的。

倒不如将东西还回去,还能在老夫人跟夫人跟前博一点儿好感,将来真有什么事,梁家看在她晓事的份儿上,肯帮她说一句话。

至于什么妾不妾的,一个女人已经嫁了,孩子生了一个,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老死在简家,还能怎么办?不如趁着简世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娶正妻回来,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等新主母来了,小的也长到二岁上了,守着两个儿子还有丰厚的身家,日子又能难过到哪里?

只是这些道理寒星知道自己说了梁沅君也听不进去,她自小便跟别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常会跟她们说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奇怪道理。

寒星孤月刚离开,已经有人将消息报到了简宗颐那里,他放下手里的笔,去了简占元的书房。

“看来梁家是准备放弃这个女儿了,”简占元一笑,比起翰林儿子,抱错的女儿算得了什么?便是亲生的,该舍弃也是要舍弃的,“这个梁家也真够小家子气了,不过是十万两的嫁妆,也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十万两放简家也不是小数了,当初看到梁沅君的嫁妆单子,连申夫人跟祖母都十分满意,但若是不放这笔钱,简宗颐心里摇头,便是梁沅君立时死了,只要梁家改了祖谱,这笔嫁妆也是能讨回去的,“那是他们跟梁氏的官司了,左右是梁氏的嫁妆,也入不了简家的库房,随他们去吧。”

简占元一哂,虽然入不了简家的库房,将来却会是他们简氏子孙的,这么放走真的有些可惜了。

但自古最难的便是两全,财帛再动人心,比起简家的名声,还是名声更重要,若是传出了护国公府贪占媳妇嫁妆这样的话,也会影响儿子再娶,“是这个理,单看梁氏怎么做了?”

……

梁简两家的官司齐锐并不关注,左右该挑的都挑破了,又有个不肯让事件平静下来的郑老夫人,梁沅君想再坐在世子夫人的位置上是再不能够的了。

从人上人跌下来,齐锐相信,对于一直自傲于有着穿越经历的梁沅君来说,就是一重致命的打击。

他领着李娇鸾往苏府去了一趟,送银子跟借宅子,结果李娇鸾被顺利的领进了二院,而他则被请到了苏新德的书房里。

大汉的阁臣们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便是苏新德这种从来不在首辅次辅跟前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阁老,也不是等闲之辈。

苏栩见齐锐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祖父不过是好奇我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朋友,才想见你一见,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信你才怪,金銮殿上他已经被围观过了,哪里需要再回家里细看?齐锐赧然一笑,“苏相是苏兄的祖父,但对我来说却是苏阁老,怎么会一样呢?”

“你呀,”苏栩摇摇头没再劝,自己祖父待人再和善不过了,等齐锐见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

齐锐屏息而立,任由书案后的苏新德打量,他来苏府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会儿苏新德叫他,必然是有话要说。

“果然是像极了梁侯,”苏新德放下手中的水晶眼镜,开门见山道,“你的事维宽跟我说了,这几日我也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我叫你来就是想亲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回广宁侯府?如果你想回,我可以助你,礼部尚书又是你座师,自然也不会袖手,便是世子之位,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消息都挺灵通的,齐锐一副忐忑状,拱手长揖,“学生谢过苏相,但学生自知事起,便知道自己是齐氏子,当初科考,户藉上也写的清清楚楚,学生是京畿延平县清水村人士,父亲上齐下云峰,母田氏。”

苏新德静静的看着齐锐,想从他脸上看出不甘跟犹豫,可是他足足盯了齐锐一盏茶的功夫,齐锐都目光平静的回望着他,眼中完全没有他想看到的情绪,苏新德坐直身子,齐锐是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这会儿在他跟前却一副不知道自己是梁氏子的样子,口口声声只认齐云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应该知道回到侯府你今后的路会好走许多,而且广宁侯才是你的父亲,人岂可不知自己的出生来历?”

齐锐淡淡一笑,“学生有父有母,只不过学生的父亲不是广宁侯罢了,而且对于学生来说,这样的安排也是最相宜的。”

苏新德饶有兴味的看着齐锐,“可如今事情被挑破了,三全其美的场面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省吾又何必再执拗下去?”

“学生并非执拗,而是学生心里只有如今的父母,再无他人,如果勉强认下广宁侯,那学生反而会夜不安枕,”齐锐一脸坦然,“因为学生肯定是被广宁侯府的荣华富贵晃花了眼,失了本心。”

“你倒是坦率,只是父母之恩岂是你说不认便不认的?”这是直接说他对广宁侯夫妻毫无孺慕之心,骨肉之情,苏新德捻须道,“难道不怕被言官们弹劾?要知道之前那些外室子,甚至弃子,在中举之后,也都认祖归宗了,这样两好和一好的事,才真正是皆大欢喜。”

呵呵,皆大欢喜,真的是“皆”?

被父亲所弃的孩子,成功之后,才得以被家族承认,宗族跟他的父亲并不是因为爱这个孩子才要认他,而是觉得他可以为族里做贡献了。如果他没有考得功名,恐怕还会一直被族人识为耻辱的存在,即便这些孩子的出生,是他们不慈父亲所犯的罪孽,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宗族出身,在齐锐这个现代人眼里都是浮云,尤其是梁家于他没有半点恩情,如果需要他报恩,那这恩情也要给齐氏一族才对,齐锐自然不会跟苏新德说这些,他一脸无辜的看着苏新德,“苏相说的是,学生能有今天,全赖齐氏一族全力供养,学生昨天还听家母说学生小时候的事,学生因为出生便没了母亲,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学生考取的功名,自然要倾尽所有回报族人对学生的恩情。”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他要还恩的是齐家,不是梁家,至于什么生恩,对不住,他不是哪吒三太子,还要刮了自己的血肉还给父亲,他没那个本事,直接不承认就一了百了了。

苏新德意味深长的看着齐锐,没想到自己居然听到这么一番话来,他提醒齐锐,也是为了他的前程考虑,毕竟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梁家丢子,并不是梁勇夫妻的过错,齐锐不认便失了人子的孝道,等将来被言官各种指摘,倒不如大家来个父子相认,算起来齐锐得的实惠更多,而且有了梁家的支持,他也可以更好的奉养齐秀才。

但齐锐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苏新备一哂,“原来是这样,我知道梁家有些人伤了你的心,但做人情义为先,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亲,便是曾经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做儿女的怎么可以跟父母计较呢?”

齐锐微微一笑,他告诉过苏栩真相,等于是告诉了苏新德,他是知道谁才是他的亲生父母的,如果一味的不认,反而会叫苏新德将他定性为无情无义之人,“苏相误会了,在学生看来,学生不认回亲生父母,是对他们的另一种孝道。”

齐锐也不避讳,将梁家的打算跟梁锟的反应跟苏新德说了,“学生如果以庶长的身份回到侯府,细究起来,难道不是对生母的不孝?”

林夫人在家谱上,那就不是生母,只是嫡母,齐锐也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被硬生生的写在一个他连见都没见过某位姨娘名下,以后他的子孙,还得给这些人上香磕头。

“以侯府现在的情势看,我回去了,只会手足失和,让侯爷跟夫人为难,岂不是另一种不孝?”齐锐苦笑道,“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虽然我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但在我心里,是知道谁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谁给了我生命,将来侯爷跟夫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学生自然义不容辞。”

齐锐一番话说的苏新德对他的观感大好,跟齐锐比起来,梁锟才是不孝不悌的那个,但齐锐可以为了梁勇夫妻跟弟弟,为了广宁侯府,舍弃侯府嫡长子的身份,这种牺牲才是更深刻的孝道,“是我想的太浅了,委屈你了。”

齐锐赧然一笑,“苏相不觉得学生左性便好,其实学生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我是在清水村长大的,现在的父亲虽然清贫,但从来没有苛待过我,在我心里,父亲比侯爷要亲的多,如果我认祖归宗,父亲没有女儿,又失了儿子,他又做错了什么?不能因为父亲出身寒微,便让他承受所有的痛苦,这不公平。”

齐锐的话半真半假,但这半真半假的话却让苏新德沉默了,半天他才缓缓点头,“你说的也是道理,说起来最可怜的,便是归鹤先生了,”没了妻子也丢了女儿,把别人的儿子养大,儿子再走了,对于一个年近四旬的男人来说,只怕余生再无生趣可言。

苏栩在一旁听了半天,直到祖父面色回暖,才松了口气,他真的很担心因为齐锐不肯跟梁勇相认,祖父便将他当做冷血之人。

苏新德看了孙子一眼,笑道,“行了,我也是人老了还爱操个心,维宽又常将你挂在嘴边,时间久了,我这心里也就将你当做了自家的孙辈,才想着提醒你两句,如果你愿意,老夫也乐意见一见梁侯,”

但现在显然是不需要了,“梁家的事这会儿只怕也没有那么快了结,你不愿意出头,其实也是对的,且看梁侯那边是个什么章程吧。”

……

齐锐跟着苏栩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他倒不是怕苏新德,自己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苏新德也未必有那个闲功夫出手对付他,但苏新德的态度,基本代表了这个时代士大夫们对此事的看法。

放在现代,梁勇夫妻兴许会被人在网上骂成狗p不是,但在君权父权的年代里,只要有证据表示梁勇是他亲爹,他就得把性命前程都交到了梁勇手里,即便是梁勇要他去死,他不去错的也都是他。

齐锐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你刚才吓我了一跳,有些话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怎么就说出来了?”苏栩抹了把头上的汗,“也是难为你了。”

齐锐叹了口气,“苏相是你的祖父,我怎么可以在他跟前弄鬼,自然是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了?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之前我确实对梁家有怨怼之心,毕竟这些年受苦的人是我,那些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人怎么会了解我过的什么日子?现在是熬过来了,但过去的痛苦记忆是会跟着我一辈子的,怎么可能因为现在吃饱了穿暖了,就将过去的事情都忘了?”

苏栩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就像他因为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那些婶子伯娘们就叫他别跟堂兄们计较以前他们因为祖父偏爱而合伙欺负他的事,但这跟他中进士有什么联系呢?

他的功名是他自己的努力得来的,难不成还是因为哥哥们欺负他,才换来的?可心里再不满,他也得咬牙将过去的事情揭过,跟哥哥们摆出手足情深的模样。

苏新德的态度其实也给齐锐了一个警醒,在这个时代,即便你做的问心无愧,但也要考虑到整个社会遵循的是什么样的游戏规则,“我也是见了薛老夫人,才体会到长辈们的慈心,毕竟他们也有他们的为难之处,唉,这一切都是田家人做的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这么多年养着仇人的女儿,他们心里也不是不难过的。”

齐锐摆出一副完全能体会到梁家人苦衷的模样,装圣父嘛,他可以啊。

“你呀,总是太爱为别人着想了,这样委屈的往往是你自己,”苏栩轻叹一声,觉得齐锐的命真是太苦了,自己幼时受的欺负跟齐锐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齐锐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跟苏栩说下去,“我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烦请苏兄往里头传句话,让嫂夫人派人将我娘子送出来。”

“呃,你急什么,你不是说借宅子的事么,那天我跟梅氏一说,她便说要把她娘家陪嫁的宅子借你们住些日子,”说起妻子的宅子,苏栩一脸得意,“那地方离我府上并不远,虽然地方不算大,但当初我岳家也是花了心思的,特意请了江南的园林大家过来翻盖的,里头亭台楼阁,都是依着江南风韵建造的。”

齐锐一听不敢借了,“既是嫂夫人的嫁妆,锐怎么敢带着家人搅扰,你之前说的那处宅子,我觉得就挺好的,我们也是过去住上一阵子躲躲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