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1)

薛老夫人没想到静夜会跑来求见她, 她讶然的看着鲁嬷嬷,“这是来为她家里人求情?沅君呢?也许她出来?”

鲁嬷嬷也是一脸奇怪, “许是听说了她家里人被老夫人拿了,依咱们大小姐的性子,肯定是不肯替她求情的,”所以静夜才会自己跑来见薛老夫人,鲁嬷嬷道, “田家那边到现在什么也不肯说, 田嬷嬷有个孙子还是秀才, 咱们也不好真的做什么,不如先叫她进来, 咱们听听她说些什么?”

薛老夫人抚着油亮的沉香木拐杖,沉思片刻, “行吧, 把人带进来, 别让那边知道了, ”比起田家那些人, 静夜应该更好对付一些, 兴许从她这里, 可以问出些什么来。

……

静夜随着小丫鬟进了瑞福堂, 随着门帘轻响,抬头时就见屋里只有薛老夫人跟鲁嬷嬷,她忙跪在地上,“奴婢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安泰。”

鲁嬷嬷打量着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许多的静夜,“你这是慌什么?害怕了?”

静夜下意识的抠紧地毡,“嬷嬷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

“如果真的听不懂,你就不会悄悄跑过来了,行,我就真当你听不懂,那你告诉我,你今天过来做什么来了?你家小姐要是知道你来了,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薛老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额间见汗的静夜,“想清楚了再回话。”

静夜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果不是梁沅君不肯见她,她又没胆子跟简宗颐求情,她也不会借口回家看父母,使银子从府里溜出来了,“奴婢,奴婢,大小姐并不知道奴婢出府的事,大小姐身子一直不好,但又不敢叫府里知道,一直悄悄喝着药呢!”

梁沅君身体不好,薛老夫人神情一凛,“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敢让简家知道?说!”

静夜略略抬头,用余光扫了薛老夫人一眼,“上次从侯府回去之后,大小姐几乎是被寒星几个抬进去的,”她絮絮的把申夫人抱走简镔,又给简宗颐一个丫鬟的事说了,“大小姐苦的很,又不敢让府里知道。”

鲁嬷嬷略想了想,“大小姐这也奇怪了,什么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申夫人这个时候往院子里塞人,气病了儿媳,难道咱们小姐还要替她遮掩着?为什么不敢叫咱们知道?若是回来送个消息,老夫人跟夫人,立时就要去讨个说法的!”

任谁也没有在媳妇怀孕的时候跑去给她添堵的,这又是塞人又是抢儿子的,招招儿都扎人的心呢,“大小姐真的就这么忍了?世子怎么说?”

静夜抿抿嘴唇,“大小姐还跟世子爷说,夫人是为她好,还赏了明澄许多头面衣裳,让她好好服侍世子……”

薛老夫人点点头,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她养大的孙女她知道,绝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当时没有发作,这肯定是有后招儿,这会儿应该是真的身子不舒服,才先悄悄的安胎,以图后计,“我知道了,等过两天她母亲会过去看看她的,你来就是说这些来的?”

静夜刚想点头,就听薛老夫人道,“来人,把静夜送回国公府,交到大小姐手里。”

“老夫人!”静夜厉声大叫,“老夫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是替大小姐担心才过来的。”

即便她回来是替梁沅君求助来了,但在梁沅君心里是绝不会相信的,就冲她私自出府这一条,梁沅君就可以依着府规给她几板子,“奴婢是没有办法了,才背着大小姐出来的,可这样就已经犯了国公府的规矩了。”

静夜是简宗颐的通房,如果梁沅君真的要人来娘家求助,绝不会派她过来的,静夜也不会是单纯的过来求助,“你是不是觉得过来通风报信,我便会开恩放了你的家人?”

静夜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现在她一点儿谎也不敢撒了,“是,奴婢知道奴婢的家人太过贪心,做了背主的事,但还请老夫人看在我祖母年事已高,我父亲又一直在乡下务农,轻易不到城里来,放过他们,奴婢便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老夫人的大恩大德,”静夜边说,边不停的给薛老夫人磕头,“求求您了!奴婢这辈子都会对大小姐忠心耿耿。”

还是个孝女,薛老夫人点点头,“如果你祖母只是做了背主的事,放过她也不算什么,毕竟她已经脱了奴藉,我也不好拿你们田家怎么样,但是她犯的又何止是背主的错?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大小姐当成眼珠子,却对自己的外孙子不理不睬?”

静夜猛然抬头,眼里全是怀疑,这种要命的秘密田家人会轻易招供?不招还能活,招了可是一定会死的,“我祖母只是感念夫人对田家的恩德,才会入府照顾大小姐的,并没有别的心思,至于齐锐,齐锐,”

她垂下头,田嬷嬷对她们这些孙辈,一直是极为疼爱的,每每从侯府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带回家里来分给他们,“祖母是因为我姑母不在了,才不喜欢齐家人的。”

薛老夫人已经将静夜的惊恐闪烁看在眼里,她的这种解释也太过牵强了,“原来是这样?霜叶是因我那个媳妇才难产过世的,结果你嬷嬷却把罪过怪到齐家人身上?静夜啊静夜,你祖母跟你母亲,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那个母亲胆子比你也大不了多少,都不用我们动板子,几耳光下去她就什么都说了,你们田家,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听到自己母亲全招了,静夜一下子瘫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我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母亲怎么敢?便是挨板子,也不能将能葬送整个田家的大秘密说出来啊!

静夜的神情已经告诉薛老夫人,她什么都知道,那她母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薛老夫人握紧手中的拐杖,强压狂跳的心脏,“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那个叫良玉的哥哥,是个秀才吧?我一张帖子过去,县里就能夺了他的功名,你娘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哥哥想一想啊!”

薛老夫人轻叹一声,“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把你送回简家了,来人,把她给我送到庄子里去,过阵子把那窝子丧良心的奴才都卖到鞑子那边,”

薛老夫人端详着静夜,“田家几个姑娘生的都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老夫人我是世子的人,你不能随便卖我的,你不能,”静夜已经吓的心肝俱裂了,卖给鞑子,她跟家里人都会被折磨死的。

“你是给简世子做了通房,但你还是梁家的丫头,你觉得我过去跟大小姐说,老夫人要你的身契,她会不给么?”鲁嬷嬷也看出不对来了,干脆又逼了她一逼。

“我说,我都说,老夫人,求您了,要杀要剐随便您,千万别把我卖到鞑子那边,这事都是我祖母跟姑母做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跟我们没有关系的……”

……

等听完静夜的供述,薛老夫人已经热泪长流,原来她的胡思乱想竟然都是对的,齐锐才是她们梁家的子孙,“怎么敢,她们怎么敢?我们梁家的孩子,我的孙子!”

鲁嬷嬷一边给薛老夫人拧毛巾,一边拿袖子擦自己的眼泪,“老夫人您消消气,万幸大公子福大命大,遇到了好人家,还中了探花成了翰林,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事。”

薛老夫人哪会去想齐锐如今多有出息啊,只要想到她的亲孙子,从小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挨饿受冻,而仇人的孩子却在侯府享受着侯府大小姐的风光,薛老夫人就恨不得拿刀,“我要杀了他们,一个一个都别想活着!”

鲁嬷嬷见薛老夫人面色铁青,直直的往后倒,“老夫人,快来人啊,快请大夫!”

一时间所有人去涌到了瑞福堂来,静夜见没人顾得上理会自己,悄悄的从屋里退了出来,她茫然的往侯府外走,却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往哪儿去?

“静夜姑娘,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啊?老婆子帮你叫顶轿子,”守二门的婆子看见满脸是泪的静夜,忙迎了过去,“你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听前头大呼小叫的,说是请太医呢,老夫人是不是病了?”

“老夫人?”静夜吓的一个哆嗦,万一薛老夫人死了,那头一个陪葬的就是她,“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走,我要走了,我得赶紧回去。”

那婆子眼珠一转,她是薛家安插在侯府的眼线,郑老夫人可是说了,叫她盯紧了侯府的一举一动,显然今天侯府是出大事了,而且这大事还跟静夜有关系,再想想之前风光后来却被处置了的田家人,静夜就是那田嬷嬷的孙女。

“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你一个年轻小娘子,穿金戴玉的,出门也没有人跟着,再遇到歹人可怎么办?”婆子打定主意要从静夜嘴里探话出来,热心的跟在静夜后头,“这样吧,老婆子跑一趟,送姑娘回国公府去,唉,大小姐也是,你好歹也是世子的人,怎么出门儿也不给你派辆车?”

一听见国公府,静夜更害怕了,她太知道梁沅君的身世如果揭出来会是什么后果了,而且以梁沅君的性子,便是她要死了,也会拉着她这个妹妹一起走的,“不,我不回国公府,我不回,你别送我回国公府。”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连国公府都不敢回了?婆子想了想,“那这样吧,我家就在后街大杂院儿住着,你先去我那儿歇歇脚?我这当着差呢,也不好走太远,你先想想自己是准备去哪儿呢,等我交了差使,回来送你去,成不成?”

静夜感激的看着并不认识的婆子,“谢谢妈妈了,我就在您家里略坐一坐就走,我这脑子太乱了,得想清楚。”

……

婆子看着端着大碗茶都不知道往嘴里送的静夜,叹了口气,“你先喝口水歇着吧,我回侯府去,一会儿回来了送你走,不过你是大小姐的人,这时候能去哪儿?”

敢乱跑出去,那可就成了逃奴了,抓住是要被打死的!

婆子见静夜只低头不吭声,悄悄把屋门从外头锁了,快步往侯府赶去,她得先打听一下老夫人病倒的事跟静夜有没有关系,若是有关系,府里要拿静夜的话,她把人留住了,也算是立了一功,当然,这也是一件大新闻,报给薛家知道,没准儿还能再拿一笔赏钱。

……

听说薛老夫人病了,梁勇跟梁锟都飞马往府里赶,老夫人有心疾,一旦发作起来,救治不及时,就会有性命之忧。

“母亲呢?怎么样了?”梁勇一见院子,就见林氏跟杜丽敏站在瑞福堂外,“怎么回事?太医呢?”

林氏讪讪道,“母亲已经醒了,也服了太医给开的药,就是,”她一脸尴尬,“母亲下晌见了静夜,不知道因为什么,被那丫头气狠了,现在根本不想见人,也不许我们进去服侍。”

“静夜不是大姐的丫鬟吗?怎么会在府里?”梁锟讶然道,“大姐呢?也回来了?”

杜丽敏没好气道,“大姐没回来,我已经叫人问过了,是静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回来了,要见老夫人,后来家里一乱,她又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我已经叫人去国公府带人了,冲撞了祖母就想一走了之,凭她是谁的人,也没这个道理。”

梁勇点点头,“杜氏说的对,来人,再去简家,就说我广宁侯府要拿逃奴,让简国公行个方便。”

梁锟忙上前一步,“还是我去吧,静夜是姐夫的人,我去跟姐夫说清楚,省得再误会了大姐。”

不等梁勇开口,杜丽敏又说话了,“世子,您还是先去看看祖母吧,祖母刚才差点儿没缓过来。”

“你跟我先进去,一个小小的通房,简家还能护着她?”梁勇大步走到瑞福堂门口,刚要挑帘,鲁嬷嬷已经出来了,“侯爷回来了,老夫人请您进去,”她看了一眼梁勇身后的梁锟,“世子您先回去换身儿衣裳吧,一会儿老夫人会见你的。”

这是做什么?梁锟也急了,“祖母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如果薛老夫人不在了,梁勇就要丁忧三年,而他也得守制一年,这对梁家可又是个打击。

杜丽敏生怕梁锟说出什么不吉的话来,“世子快跟我回去吧,你从城外赶回来的,一身的尘土,赶紧洗清爽了再来见祖母。”

林夫人看着脸上又是土又是汗的儿子,也心疼的催他,“你赶紧去吧,你祖母已经没大碍了,别担心。”

……

梁沅君看着站在堂下的侯府大管家梁平,“平叔,你说的是真的?”

申夫人轻嗤一声,“梁氏,静夜不是你派到侯府去的?你叫她说了什么,竟然把老夫人给气倒了?静夜人呢?还不赶紧交给梁管事叫他把人带回去?”

薛老夫人念了声佛,幸亏这静夜是从梁家带过来的,不然她们简家叫人传说没规矩就不好了,“是啊,你也别在这儿问东问西了,听梁管事的意思,老夫人怕是病的不轻,你也收拾收拾赶紧过去看看,静夜呢?去少夫人院子里把人给我绑了。”

寒星上前一步,“回老夫人的话,今儿下晌就没有见到静夜,我们夫人吩咐静夜跟明澄姑娘照顾世子的起居,特地免了她们每日请安。”

申夫人又是一声轻笑,“便是免了请安,也是你的人,难不成没你的吩咐,她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来人,去把静夜给我带过来交给梁管事。”

……

等去的人回来说没见到静夜,角门处也传来消息,说是静夜下晌说是回家一趟,出去之后再没回来,梁沅君只觉两眼发黑,她哀哀的抬头看着梁平,“平叔,我祖母可好?”

静夜去了侯府,薛老夫人就气倒了,再想想被薛老夫人关起来的田家人,梁沅君知道,一定是东窗事发了,她这个时候回梁家,只会是自投罗网,“我这就去看祖母去,都怪我没有管教好底下人,让她把祖母给气着了,都怪我……”

梁沅君说着膝盖一软,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

“怎么?静夜没有找到?沅君也病倒了?”薛老夫人倚在大靠枕上,看着神情凝重的梁勇,“你现在还不相信么?”

梁勇怎么可能相信自己疼家了二十年的女儿,竟然是霜叶跟齐秀才的女儿,而被一个穷秀才养大的孩子,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母亲,您不能听信一个丫头的胡言乱语,咱们还是把静夜找到再说。”

薛老夫人失望的看着梁勇,“找不找静夜有什么重要的?她是梁家的奴才,一个年轻女子没有身份路引,在外头就是被卖的命,如果想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假,你去庄子里拿了田嬷嬷一家,还愁审不清楚?”

如果不是她这会儿连说几句话都要攒足了力气,薛老夫人已经冲到庄子上去了,“去跟老鲁说,让他把田嬷嬷跟田定山给我押回来,对了,先给他们点儿苦头吃,只要不死就成!”

梁勇知道薛老夫人说的都是道理,“可沅君她,她已经嫁到了简家,如果让简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怕,”这结亲就成了结仇了。

事事只问利弊不问人心,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薛老夫人失望的轻叹一声,“那你的意思呢?任由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顶着别人的姓氏,承嗣他姓香烟?勇儿,齐锐是你的嫡长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心疼?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你也看见了。”

田家齐家的旧事这阵子被频频翻出,林夫人也跟梁勇念叨过几次,事情的经过梁勇怎会不清楚?想到田家把自己的嫡子扔到乡间饱受苛待,把他们的外孙女充成侯府千金,梁勇也恨不得把田家人都剁碎了喂狗!

但在梁勇心里,处置田家是处置田家,这个田家人里,是不包括梁沅君的,她不但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更是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未来的护国公夫人,如果没了梁沅君,侯府跟简家的关系就断了,“娘,这事咱们要从长计议,不急的,沅君这会儿还有孕在身,她怀的可是简家的孩子。”

“一个丫头生的贱婢,占着我侯府长女的名头这么多年,我不去找她问罪,倒要还担心她能不能帮简家生出儿子来?”薛老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勇儿,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瞒住梁沅君的身份,你就怕有朝一日被简家知道了,连梁家也恨上了?”

梁勇不说话了,薛老夫人说的也是道理,如果事情真相被揭出来,最不能容忍的怕就是简家了,梁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林氏并不是山东林氏嫡女,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女人,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总不能咱们亲自去跟简家认错,芳娘跟华娘都是庶出,这身份上也不匹配,”梁勇左思右想,想不到解决之法,他不愿意再想了,“不说沅君,那个齐锐,难道我要把他认回来?锟儿怎么办?”

他跟林氏先有了女儿,之后终于盼到了儿子,梁锟是梁勇全部的希望,从小他就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亲自教他兵法武功,等儿子一到十五,便上书请封世子,如果现在他认回了齐锐,那梁锟便从嫡长沦为嫡次,按礼法,是要让出世子之位的。

把自己苦心维持的爵位跟侯府交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甚至印象并不算好的儿子,梁勇不愿意。

“要不,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儿子把田家人都处置了,咱们一切保持原样,至于以后,”万一此事就永远被盖住了呢?“其实齐锐如今的前程也是不错的,要不咱们慢慢找个机会,跟齐锐走动起来,”梁勇想说把家业分给齐锐一半儿算做补偿,但一想如果那样做,必会引起齐锐跟外人的怀疑,反而不美,“我跟林氏说一声,叫他舅舅帮着盐业上寻一个生财的路子,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扶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