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1)

云有道含笑点头, 有苏栩这样的孙子,苏家可再保三代无虞, 苏新德能不高兴么?换他也会大醉一场。

他不再理会苏栩,转头看着年纪最长的韩元辉,“你是乡试的解元,这次的文章,写的却是平了些。”

对待这些进士, 云有道并没有口下留情, “想来是觉得自己中了解元, 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一心求稳的缘故。”

韩元辉被云有道说中心事, 额间见汗,“老师教训的是, 学生少有才名, 奈何举业上一直蹉跎至今, 此番已经是第三次应考了, ”之前的锐气早就被一次次的名落孙山给磨平了。

“你乡试会试连捷, 也算是厚积薄发, 不必再去计较来路上的些许颠簸, ”云有道也是一路考过来的, 又多次做主考官,士子们的心理哪有不明白的,但相比四平八稳的文章,他更喜欢像齐锐这样字里行间满满朝气的文章, 尤其是在看到长身玉立的齐锐,不免暗赞一句:好一个英俊少年郎,“你是齐锐?”

“学生齐锐,”齐锐再次施礼,对于未来的首辅大人,他拜的实心实意。

云有道打量了齐锐一番,“你的策问写的有几分意思,想到了许多考生不敢想也想不到的,”见齐锐有些不好意思,云有道失笑,“到底是出生牛犊啊!但峣峣易折皎皎易污,我看你的字是省吾,也足见与你取字之人的期望了。”

齐锐倒不是因为自己年轻,还有大把时间才敢乱写的,实在是他虽然有原身的记忆跟知识积累,但更多的人生经验是来自前世的自己,过去脑海里的知识,换了个芯子之后,理解跟感悟便会有极大的不同。

同样的问题,他跟大汉别的士子,看的角度难免会有不同,考场之上时间紧迫,他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只要是不犯禁,哪还有时间掂量,这个角度古代人会不会也这么想?

不过现在看自己的名次跟云有道的脸色,他这份莽撞还不算坏?但云有道提醒自己了,不管他这个“省吾”是谁取的,大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老师见笑了,学生以后一定会敬以直内,义于方外,反求诸己,绝不辜负老师对学生的厚望。”

云有道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几个都是咱们京畿的学子,有这样的成绩余心深慰,回去好好准备殿试去吧。”外头等着拜座师的贡生还有许多,云有道并没有多留他们说话,便直接端茶了。

齐锐几个一出来,韩元辉就冲两人一抱拳,“两位贤弟,愚兄失陪了。”

齐锐讶然道,“韩兄这是有事?”他们可是说好了,要去拜同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大家走动的好时候,乡试之后齐锐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读书上了,对士林跟官场还是两眼一抹黑,原身寒门长大,知道的不多,里也没有太细致的描写,齐锐这次得靠自己了。

韩元辉神情一黯,“过几日就是殿试了,愚兄想回去再看看书。”

这下连苏栩都惊住了,功名前程对于他们这三百人来说,是已定了的,区别就在于一甲二甲三甲罢了,而他们几个的排名,殿试只要不出意外,一个二甲是跑不了的,而且这会儿读书,还能长进多少?

他欲要去劝韩元辉,却见齐锐上前一步,“那我们就不多留韩兄了,咱们殿试再会。”

……

“现在谁还闭门读书啊,”韩元辉一走,苏栩不忍了,“你拉我做什么?”这个韩元辉把来时约好的事都临时推了,这是看不起他苏维宽?

齐锐笑道,“刚才老师的话你也听见了,韩兄怕是将这些话听到了耳中,才要急匆匆的回去,”齐锐也不认为韩元辉回去了就能看进书去,也不认为看进去了就能长进多少,但云有道当着他跟苏栩说韩元辉的话,明显伤到了他的自尊。

韩元辉希望在殿试的时候“一雪前耻”也是有可能的,但这样的猜测他不能跟苏栩明说,“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没准儿韩兄就能有所顿悟呢?至于你我嘛,”

齐锐冲苏栩眨眨眼,“我听说开龙门之后,是京城风月场所生意最好的一段时日,不知道苏栩有没有兴趣过去一游?”既然韩元辉爽约了,那他们也改一改行程好了。

嘿,这小子才多久啊,就知道去青楼了?苏栩笑道,“去散散心自是可以的,”他一指天上的大太阳,“只是这个时候,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招待咱们。”

连白天不接客的规矩都不懂,就急吼吼的过去,苏栩准备把这个笑话记下来,将来可以以此笑话齐锐一辈子。

齐锐也不介意苏栩的态度,“没事,别的青楼不接待咱们,有一个地方一定会为咱们破例的。”

这不是破例不破例的事,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而且两个贡生,大白天的跑人家青楼去,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有多急色呢!

这夜里寻欢是风流,白天逛青楼,可就是好色了,“还是别,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贤弟之前闭门苦读,想来甚少往风月场所去,所以才被人诓了,这个时辰,正经的青楼都不会开门迎客的。”

齐锐失笑,一把拉了苏栩,“这天下还有‘正经’的青楼么?维宽兄就信我一回,如果去了发现那里是‘不正经’的青楼,你转头就走成不成?”

苏栩也被“正经”一词给逗乐了,又见齐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再想想他看似年少,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欣然道,“贤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愚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等两人在凤鸣楼后门站定,苏栩这才恍然大悟,他一指一脸得意的齐锐,“齐省吾,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一个区区乡间小子,居然能得到凤鸣楼红姑娘的青睐,“贤弟这是要为湖光赎身?”

他想了想,“叫我看,贤弟不如再等一等,左右殿试也就在这几天了,如果你进士及第,到时候赎身银子便可再商量商量。”

这人想像力还真是丰富,齐锐上前轻扣门环,“苏兄进来就知道了。”

朱红小门一开,里头的门子一看到齐锐跟苏栩,立马趴在地上咣咣的给齐锐和苏栩磕了几个头,“小的给齐爷苏爷道喜,两位爷大喜!”

还没有殿试呢,哪里算得上大喜?苏栩摸出块碎银子扔过去,“赏你的,你们家吴娘子呢?”

尚书公子出手就是不一样,门子紧紧攥着足有三两重的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们娘子一直盼着两位爷过来呢!”

盼他?盼齐锐还差不多,苏栩也不拆穿他,“带路吧。”

吴娘子已经听到消息了,齐锐两个才穿过花墙,就见吴氏带着泉音湖光站在廊下,冲他跟苏栩齐齐万福,“奴家贺公子大喜!”

齐锐高中会试第十一名,对吴娘子来说也是大喜事一件,齐锐可是凤鸣楼这边的人,如果殿试的时候名次能再往前走一走,那她们的《太真外传》成功的机会就会更大,她们楼里的姑娘才会越红。

这些人消息还真是灵通的很,苏栩一笑,“你们这礼我可是不受的,原也不是贺我的。”

吴娘子一个眼风飞来,“公子误会奴家了,这几天奴家可是天天派人在贡院外头守着,就等着看几位公子金榜题名了,说起来奴家楼里的姑娘还得诉一诉委屈呢,苏公子您多久没来了?今儿若不是齐公子相邀,只怕还想不起来我们泉音姑娘的吧?”

他忙着读书,哪有功夫到这种地方来?苏栩哈哈一笑,“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好了,一会儿我敬娘子一杯,算是赔礼,不过今天是省吾贤弟的好日子,我可不好喧宾夺主。”

他上下打量着湖光,只见她素着一张脸,一身青衣,脂粉首饰一点儿没有,“看来湖光姑娘真的是要走了?”

走?走哪儿去?连吴娘子都糊涂了,她顺着苏栩的目光看着湖光,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公子此话何意?”她的女儿可还以再挣几年银子呢!

齐锐哑然,看来苏栩是真的以为自己是来给湖光赎身的了。

昨天他高中的消息一传来,晚上凤鸣楼的管事就来了,说是奉了吴娘子跟楼里姑娘之命来送贺礼。

齐锐当时也有些尴尬,别人都是往青楼里送钱,他倒好,从青楼赚钱不说,这还收人家的礼。

但吴娘子她们送的礼物太贴心,给他的贺礼,只是还算拿得出手的文房四宝,给齐秀才也不过是一匣苏州制折扇,倒是给齐家女眷们的礼物,样样都透着细腻的心思。

凤鸣楼给孟氏送了一副银镶珠的头面,李娇鸾的是一套象牙发梳,并几对青金石珊瑚珠的攒珠珠花,而年纪小些的齐巧蕊和银妞,则一人一盒堆纱宫花,齐锐是识货的,知道这些东西材质虽不贵重,但却手工精细,并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并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一下子砸到大女人小女生的心底去,哄得她们把凤鸣楼的人夸了又夸,直说京城到底跟乡下地方是不一样的,原来京城的妓院不是她们想像的那般。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加上孟氏她们都很喜欢,齐锐也就笑纳了,又应了吴娘子之约,今日才拉着苏栩到凤鸣楼来了。

苏栩见院子里的人都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我误会了?”

泉音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她掩唇一笑,“苏公子误会大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们哪个跟湖光不一样?”

苏栩以为齐锐今天是来给湖光赎身的,一进来注意力就集中在湖光身上了,这会儿才发现,不只是湖光,就连泉音跟她身后的许多姑娘,都是一身素衣,“哎哟是我忘了,你们白天不开门的。”

苏栩误会无所谓,顶多打趣他几句,解释了也就过去了,但楼里的姑娘是万万不能误会的,他们可只是合作伙伴关系,齐锐更多的是想借由她们的口,把自己会的传播出去, “苏兄想多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呢,”他一指院墙后头的戏楼,“看到没有,凤鸣楼新戏要开锣了,想请苏兄过来捧个场。”

新戏开锣?苏栩讶然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们,“你们?唱戏?”

吴娘子笑着把齐苏二人往院子里请,“是啊,奴家跟泉音几个商量了,反正姑娘们闲着也没什么事,大家弄个女班,也算是给凤鸣楼添一处新景致,不瞒苏公子,我们的新戏都排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殿试之后开唱呢!”

新戏?还排好了?苏栩想到齐锐之前讲的《太真外传》,“你们排的新戏,不会就是齐家伯父写的那部吧?”

吴娘子抚掌,“果然什么也瞒不住苏公子,确实如此,姑娘们要演的就是这出《太真外传》!”

怪不得齐锐要带自己来这里呢,苏栩用扇子做势在齐锐肩上敲了一记,“你可别跟我说,这凤鸣楼有你的股子。”

“苏兄太抬举我了,不过是因为《太真外传》是家父的心血,吴娘子她们又一片诚意,大家就合作一次试试,”齐锐赧然道,“这次硬把苏兄拉来,也是想请苏兄将来能替《太真外传》背书,当然,如果戏不合你的心意,维宽兄也不必客气,尽管批评便是。”

泉音没想到齐锐把苏栩也拉来了,这可是意外之喜,毕竟苏栩身上还有尚书公子这层光环,她冲苏栩婷婷一礼,“苏公子见多识广,若是有什么不堪入耳之处,公子尽管指摘,泉音跟众位姐妹先行谢过。”

这么一群素衣乌发的美人冲自己曲膝下拜,苏栩心都要化了,尤其是泉音,想来是因为要演杨妃,特意把自己调养的丰腴了一些,跟以往的袅娜相比,又添了一处温柔可亲,别说人家正经要唱戏了,就算是什么也不唱,他也会毫不客气的夸一声好的,“好说好说,苏某但凭泉音姑娘驱使。”

……

齐锐他们事儿还挺多,不可能在凤鸣楼里听全本,泉音跟湖光简单的扮上,把其中几折婉婉唱罢,苏栩已经是击掌叫好了,他家里时常也会请京城里有名的班子过去唱堂会的,但男人扮出来的女角,在他眼里,到底不如女儿家本色出演来的赏心悦目,“好,真的是很好,你们好好准备准备,殿试之后,我在凤鸣楼请客!”

请同年们喝花酒,不如请到凤鸣楼里听明皇杨妃故事,既有趣还别致,他随手掏出一张银票,“你们凤鸣楼的头一场,本公子定下了!”

齐锐原打算等自己殿试过后,请同年们一起来看的,至于叫苏栩先来,不过是想着他面子大,到时候有他帮着,来的人会更多一些,“不必了,这一场还是由小弟来请的好。”

苏栩斜睨了齐锐一眼,一脸的不高兴,“怎么?省吾是要抢愚兄的风头么?”

噢,他没想到这个,凤鸣楼的头一场女班戏,被苏栩定到,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太真外传》不论是故事本身,还是演员们的唱功表演,都不会让苏栩没面子,齐锐立马改弦更张,“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娘子也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她笑着把银票推过去,“苏公子肯给奴家和女儿这个面子,奴家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让公子破费?”

苏栩瞟了吴娘子一眼,“怎么?觉得本公子花不起银子?”一场大戏下来,中间的吃喝茶水,花费不菲,他苏栩不在乎银子,但在乎名声,要是传出去他请客其实没付银子,以后还不被京城贵介子弟们笑死?

吴娘子多有眼色啊,“公子说的哪里话啊,咱们京城谁不知道苏公子您是最洒脱不被身外之物所累的?奴家是想借花献佛,定下公子您的墨宝,公子可不许觉得我们泉音姑娘辱没了您,拂了她的痴心。”

刚才唱戏的时候,苏栩一双眼睛都要长在泉音身上了,他原就是泉音的恩客,只是这两年有些倦了,来的不如之前频繁,现在好了,这一出杨妃传,人又给拉拢了过来。

苏栩自幼跟着苏新德,不但才学过人,一笔字更是苦练过的,吴娘子也算是搔到他的痒处,引得苏栩大笑,“好,我把话先放到这儿,”

他看着泉音湖光几个,“到时候不论是哪个,本公子觉得好了,便会为她赋诗一首!”

几位主演的眼睛都亮了,苏栩那是板上钉钉的进士老爷,如果在那样的场合能给自己写诗,那她们以后的身价可不就翻倍的往上涨?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吴娘子见齐锐跟苏栩要走,忙带着泉音跟湖光两个要送,齐锐看了一眼妆还没卸的泉音,“吴娘子送送就行了,泉音她们就算了,唱了这么久赶紧歇一会儿,晚上还要做生意呢。”

泉音感激的一笑,她是把齐锐当老师看的,也不跟他客气,冲两人福了一福,便拉了湖光下去,引得苏栩一阵大笑,“没想到省吾你原来是个惜香怜玉的主儿,瞧把这楼里的姑娘给逗的,恨不得跟你走了。”

他捅了捅齐锐,“泉音跟湖光,哪个才是最可你意的?”

吴娘子目光微凝,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她不信自己楼里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齐锐一个都看不上,但暗中观察几次,愣是没看出来齐锐对哪个格外不同,齐锐对她们的态度太奇怪了,一点儿轻慢的态度都没有,但一本正经也谈不上,如果唱的不好眼神不对,他根本不会顾及女孩子的脸面,当场给指出来,做的好了,夸的也毫不掩饰。

尤其叫吴娘子惊讶的是,齐锐并不会区别对待楼里的姑娘,红不红美不美,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吴娘子风尘里打滚几十年,这样的男人愣是没有见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齐锐跟自己楼里姑娘的关系,也没看出来到底是泉音还是湖光更得齐锐的喜欢,她挺愿意两个女儿将来有一个能进齐家门儿的,别说齐锐年青有为,就他那个家,女儿过去了,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齐锐摇摇头,“我到凤鸣楼来,从来没有寻花问柳之心,这楼里的姑娘们,在齐某眼里,都是值得尊重的。”

沦落风尘不是她们的本意,沦落风尘之后,这些姑娘也没有一味的自甘堕落,今朝有酒今朝醉,而是努力挣扎向上,让自己有更好的生活跟结局,就冲这一点,齐锐觉得她们也值得自己尊重。

“尊重?”吴娘子吓了一跳,自古女人成了妓子,那就成了玩物,连人都不算了,甚至叫人打死了,也没有谁会给妓子赔命,尊重二字,用在她们身上,都侮辱了这两个字,“齐公子太过于了,我们这种污泥一样的人……”

“别人说你们是什么,那是他们的看法,你们左右不了,但你们若是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污泥,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就别怪别人把你们踩在地里。”

齐锐看着神情莫辨的吴娘子,“自轻自贱无疑是自我毁灭,叫别人看得起你,首先就要自己看得起自己。”

一番话说完,不但吴娘子变了颜色,连苏栩对齐锐的看法也再次有了变化,他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明白这位小老弟了,这段话不像是说给一个老鸨听的,倒想是说给他听的,但他自问从未对齐锐这样的寒门子有任何轻视之心,要知道朝中许多大臣,甚至他的座师云有道,都是寒门出身。

难道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才会格外的在意这些?才会对风尘女子抱持更多的善意?

吴娘子咬了咬嘴唇,深深的看了齐锐一眼,道理都对,但这世道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但齐锐的话还是叫她心里对他有了更多的敬意,心底也将齐锐真的当成了自己人,“公子路上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