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1/1)

任遥柳眉轻蹙,怔怔地看着文旌,他那幽黑深邃的瞳眸里凝着精烁惑人的光,就这么幽幽淡淡地看向她。

心里最柔软的一隅似乎被触动,她握紧了文旌的手:“你,我选你。”她转身朝还在屋顶上的阿史那因喊道:“你要跳跳吧,我不管了。”

言罢,二话不说拉着文旌进了屋。

阿史那因:……

这里的人对他太不友好了!太不友好了!

文旌被任遥拉扯着进了屋,唇角微微弯,噙着温柔漫隽的笑意,好似一个偷吃了蜜糖的孩子,揣着那股甜味在沾沾自喜。

两人进来,见霍都正站在窗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最终将视线落到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他朝着文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转眸看看他身边的任遥,把嘴闭上了。

任遥察觉到这古怪的气氛,心中微微一动,向文旌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文旌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霍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任遥不由得蹙起刚刚舒展开的眉宇。

这应该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已经偏离了父亲之前的安排,为了推动后面的事顺利进行,她是不是应该通知父亲提早做准备。

文旌觑看着任遥的神色,微微凑近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这里已尽在我掌控之内,在确定他可信之前,不会让他脱离掌控。”

任遥骤然想起父亲说过的,当年铁勒部队惨败于阵前,极有可能是哥舒耶奇的身边有奸细,而这个奸细到现在都还没有揪出来。

她不由得忧心起来,陷入沉默。

霍都走到他们跟前,冲文旌道:“少主还是尽早离开银月赌坊吧,如今局势复杂,少主身份又特殊,久留于此怕是会招至怀疑。”

他想让文旌走?

任遥心中的狐疑更甚,看向他的目光也更加复杂。

文旌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似乎示意她稍安勿躁,平声道:“话虽如此,可我带神策军出城,这会儿该知道的恐怕早就都知道了,再去遮掩也没什么意思了。”

霍都似乎还想再劝,文旌抢先一步,道:“既然我已来了,那么总要得一个结果回去,我听阿遥说霍叔叔的手里有舒城的口供,可否拿给我看一看?”

霍都额间皱起几道纹络,似有些为难。

文旌微微一笑:“霍叔叔,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

霍都忙摇头:“不……不是。”他咬了咬牙,道:“舒城那个老狐狸——我……我还没拿到口供。”

“没拿到?”任遥愕然道:“那你让我父亲来见你做什么?”

“舒城此前在荒村驿馆遇袭,他怀疑是魏太后想杀他灭口,要我设法保他一命,说只要保住他的命,他就愿意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我心想,任广贤这些年在长安混得风生水起,又……”霍都抬眼看了看文旌,话音一转:“舒城想保命,我们想要他的口供,本是一拍即合的事,我才想着要跟任广贤商量一下。”

片刻沉默,文旌和缓一笑:“现在不正好吗?舒城的命,我可以保住。”

“南弦!”

“少主!”

霍都神色急恍,忙道:“你不能——当年那狗皇帝下了旨意,凡铁勒部落后裔,三辈之内不得为官。你好容易有今天,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更不能把身份暴露给舒城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大人。”江怜进来,道:“陛下和任大公子来了。”

话音甫落,赵煦身穿一袭藏青色大氅雍容华贵地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神情复杂的任瑾。

任遥只觉额角的穴道突突跳着,心道:好吧,都来吧,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赵煦环视了这赌坊一圈,眼底藏蕴着精光,最终将视线落到文旌身上,温和道:“朕听闻你率神策军出城了,有些不放心,跟来看看,沿路正好遇上了任瑾,便同他一起来了。”

众人缄默片刻,极有默契地端袖朝赵煦揖礼。

赵煦在这尴尬的静默里扫了一圈众人,微微一笑:“怎么了?都不欢迎朕?”

任遥心想:是,很不欢迎,但……不欢迎有用吗?你都来了……

她悄悄歪头看向文旌,无声地问他:赵煦知道你的身世?

文旌冲她摇了摇头。

“南弦……你跟阿遥递什么眼色呢?莫非你还有事情瞒着朕吗?”赵煦似笑非笑着问。

任遥默默地抬眼看了看赵煦,从前只觉他是个闲雅温和又好脾气的少年,今天才突然觉出,他是天子,是个敏锐又有锋芒的天子,只不过平日里他善于掩藏自己的锋芒罢了。

文旌的声音一惯平缓无波,摇了摇头:“没有,陛下多虑了。”

“好。”赵煦表现得极其顺和,没有揪着追问,只是淡淡掠了一眼文旌和任遥,道:“你们随朕来,朕有话要单独跟你们两个说。”

文旌探出身,用撑杆将轩窗撑住,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屋里的腐气驱散了几分。

赵煦大咧咧坐到绣榻上,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冲文旌道:“行了,你别忙活了,朕没那么娇气。”

文旌头也没回:“我怕熏着阿遥。”

赵煦的表情骤然僵在脸上。

片刻之后,他便释然了:“行啊,反正你们能成眷属,朕也替你们高兴。”

本来正乖巧缩在榻席上的任遥听了这话,脸颊不由得一烫,将头转到了一边。

文旌垂眸看着她那羞涩娇柔的神情,唇角微弯,噙上一抹温笑。

赵煦全看在眼里,半是怅然,半是感慨道:“瞧瞧,南弦像换了个人一样,再也不是从前冷面冷心的样子了。”

这一说,连文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坐回来,道:“陛下将臣和阿遥单独叫来,是有话要说吗?”

赵煦默了默,端正了神色道:“刑部奉命彻查当年殷如眉一案,查出些可疑之处。”

任遥忙道:“什么可疑?”

赵煦道:“你也没别着急,不是关于凶手,而是……”他犹豫了犹豫,冲着文旌道:“刑部翻看卷宗,发现当年大皇兄也暗中秘密查过此案。”

文旌一诧:“延龄太子?”

赵煦点头:“就是大皇兄,他不光去刑部查了当年殷如眉一案的卷宗,还调走了一份案宗,至于是什么。如今却不得而知了。”

“这不可能!”文旌道:“刑部管理卷宗都是有条例的,即便是上边要调阅,也会先留好底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延龄太子调走的是什么?”

赵煦道:“刑部文书称,是大皇兄不让留底,他是太子,是储君,刑部不敢违逆其意,再加上殷如眉一案已被搁置多年,渤海殷氏早就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可想而知大概也不会再有人替殷如眉出头,所以当年刑部也就浑水摸鱼过去了。”

赵煦看了看文旌的脸色,极为慎重地补充道:“朕详细审问过了,他们不敢说假话。”

文旌顺着赵煦的话细细忖度,心中疑云密布,延龄为什么要去查殷如眉的案子?当时义父为了救他,已将他的身份对延龄和盘托出,他既然要查,为何不让他知道?

所有的事情像一盘散落的碎珠,缺一条线把它们穿起来。

文旌思忖良久,突然脑中闪过一道激灵,他猛地抬头看向赵煦:“延龄是什么时候从刑部调走案卷的?”

“嘉佑八年三月初八。”

文旌瞳眸骤然放大。

赵煦道:“很巧,是不是?大皇兄是嘉祐八年三月初十失踪的,距离他从刑部调阅卷宗仅仅两天。”

赵煦长舒了一口气,眼底浮掠过伤戚,但很快敛去,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要来了吧。这件案子已经不仅仅事关殷如眉,还事关朕的大皇兄。他……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才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当年的魏贵妃纠结党羽诬告太子赵延龄谋反,其实是极为拙劣且漏洞百出的,但就是因为赵延龄的失踪,才给了魏贵妃一党以可乘之机,硬是把他污为畏罪潜逃,更借此逼死了当时的皇后哥舒敏。

三年来,许多追随赵延龄的老臣都认为是魏贵妃害死了太子,以为太子失踪这一惊天大案只是争储夺嫡的结果,却不曾想竟然还和殷如眉一案有关。

赵煦见文旌沉默不语,放缓了声音:“说话呀,后面下一步该怎么办?”

任遥凝着赵煦,他已脱下了那件深蓝色大氅,里面穿着墨黑深衣,以金线缕出了蟠龙云纹,突出了他的俊秀,隐没了稚嫩,显得整个人雍容且持重。

她这么看着看着,心里一动,忙道:“舒城现在就在驿馆,他对当年事不仅清楚,还替魏太后杀过人灭过口,而今他怀疑魏太后要杀他灭口,想要人出面保他一命,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他就愿意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放眼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担此重任?您这一来,正是天意。”

文旌歪头看向任遥,任遥面色柔和,冲他浅浅一笑。

既然赵煦来了,那么就让他来做这个担保,而文旌,能不参与就不要过多的参与。

赵煦从善如流,没有推让,立马道:“好,只要他能把该说的都说了,朕可以保住他这条命。”

既然商量妥当,那么赵煦片刻也等不及,当即就要去驿馆见舒城。

任遥默默跟在他和文旌身后,出了厢房的门,进了赌坊大堂,看着墙壁上镌刻的银月,不由得握住了腰间垂下的弯月玉佩。

当年母亲将这枚玉佩留给自己信任的姐妹,而孤身一人前往长安找魏鸢求救,那个时候她又是何等心境……

想到此,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她渐渐放慢了脚步,望着面前,赵煦和文旌走了出去,兄长正从外面进来,他逆光而立,看不清是何神情。

砰……

好似有什么在脑子里骤然炸开。

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说话的三个人,仰头四顾,见霍都果然站在二楼,凝神盯着文旌。他的视线随着文旌而晃动,好像生怕他会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样。

任遥捏紧了侧裾,转身上了二楼。

“霍都叔叔,当年哥舒可汗的行军方略是你透漏给魏鸢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