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玉翠宫里,六皇子又在给母妃剥安石榴。她最爱吃这个,觉得多籽多福。

魏贵妃一面享受着儿子的孝顺,细细地嚼着石榴籽,一面眯着眼睛笑道:“你听说凉州世子出发去江都前,拒绝了尚长公主的事吗?”

这是宫闱秘闻,不能外传。但是贺兰筹不是外人,他点点头,表示听说了。

魏贵妃抿着嘴角笑道:“贺兰枝天天摆着长公主的谱,恨不得在我面前都要拿捏着正室皇后嫡长女的派头。这下好了,喜欢霍起这么多年,落个好大没脸!皇后还是霍家的呢,照旧一点面子没捞着,哼!”

贺兰筹现在对霍起有关的事情十分反感,一点都不想听,偏他母妃喜欢提到这个男人。

不想和母妃生口角,贺兰筹只是听着,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魏贵妃道:“这霍起倒是人中龙凤,可惜他外甥非要喜欢弘安侯府那个狐媚子。这下好了,弘安侯的兄弟逃盐税,被递到了他面前,他给不给外甥媳妇这个面子?真是一出好戏呀。”

听到母亲又把宁兰和贺兰玺扯在一起,贺兰筹恹恹道:“我看母妃这几日也大好了,秦朗医术果然不错,我就放心了。儿臣告退。”

魏贵妃见儿子真生气了,知道他是不喜自己说宁兰是霍起的外甥媳妇,看来还是对那个狐媚子上心着呢。

魏贵妃在霍氏太后、皇后夹缝中升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傻子。她心里不痛快,却知道这事急不得,面上分毫不显,笑着转开话题道:“今日午膳有你最爱的熊掌鱼草羹,我儿别急着走。母妃知道你心里憋闷,但只要太子……迟早是你的。我儿真是长大了,这招行得妙呀。兵不血刃,让他们舅甥离心。不愧是你父皇最倚重的好儿子。”

贺兰筹冷笑一声。

这还早着呢。

霍起不是要和自己抢曼曼吗?他若是重治了四房,弘安侯必定不快,曼曼夹在中间,还能和他心无旁骛卿卿我我?她那么看重家人,连宁莲这种都要拉一把,到时候肯定与霍起龃龉。

若是霍起为美人诱惑,轻纵了弘安侯的族人,就别怪他在江南联合逃税的官员,掀起倒他的浪潮。立身不正,何以做钦差?

他这几日也揣摩出来味道了。父皇让霍起去江南收盐税,要是收得齐,正好收归国库,来年时机成熟,充作军饷对凉州开战。

若是收不齐?

治他个办事不利,先压在洛阳大牢里。凉州敢反,就以他师出无名,彻底斩草除根!

他们到底是亲父子,上下一条心。四房的事情他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结果嘛……宁兰迟早得是他的!

宁兰昏昏沉沉从被褥间醒来,感觉颈子间出了很多汗,喉咙仍有点痛。

行竹按时间又来给她换巾子,一打眼看宁兰醒了,连忙唤孔嬷嬷:“嬷嬷,姐儿醒了!”

孔嬷嬷年纪大了,宁兰烧了五日,她跟着熬了四天,已觉得受不住。这日刚去睡下没多久,听说宁兰醒了,又穿了衣裳连忙过来。

她扶着宁兰瘦了一圈的手,眼睛都红了:“兰姐儿,你可算醒来了。你纵有千万句要和世子说,何苦淋着雨拿自己身子不当一回事……”

宁兰忍着喉咙的痛,哑声问:“嬷嬷别哭,什么时候了?”

孔嬷嬷道:“刚酉时两刻,墨染去厨房给你取粥了。”

行竹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发干,发丝弱弱搭在枕上,像被霜打得兰花,弱了生气,给她掖好被角,难过道:“姑娘,你睡了五日了。是不是还很难受?”

宁兰想了想:“五日,他已经到江都了。”

行竹闻言手下一顿,脸上浮出很是为难的神色,但看着宁兰又不忍心,一咬牙道:“侯爷不让我们和你说。兰姐儿,世子这几日写给你的信都被扣下来了。莲姐儿让我偷偷告诉你,世子是个讲信用的人,他出发前果然和陛下说了不会尚公主。姑娘你没看走眼。”

宁兰闻言点点头,怔怔然很久,想起霍起走之前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她握住孔嬷嬷的手,坚定道:“嬷嬷,你从小看着我的,就像我祖母还在时一样,你可不能骗我。”

孔嬷嬷一颤,猜到她要打听什么,连忙预先道:“兰姐儿,有些事我也不知道。”

“这事你想必知道。”宁兰定定地望着她,将她手腕又抓紧了些:“嬷嬷,我听世子说,他两年前给我写过一封信。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和世子有关的信件。你和我父亲、兄长,都知道此事,对不对?”

孔嬷嬷为难地将她望了又望,嗫嚅着无法开口。

宁兰看她神情,点头道:“我知道了。扶我去见长兄。”

行竹着急道:“姑娘,你才昏了五天,又出了一身的汗。天都快入冬了,外面多冷呀!”

宁彦听说妹妹出了云兰阁找自己,连忙半路迎了上去。因着宁兰的病,今年整个弘安侯府地龙都通得早,才铲了灰,地龙正是最热的时候,宁兰脸色却一直有些白。

宁兰走进哥哥书房,将披风帽子拂下来,垂头认真行了一礼,才道:“大哥,我有件事拜托你。”

宁彦道:“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快点坐下来。”

宁兰毫不拖沓,直接开口问道:“当年世子写给我的信,父亲想必不能自己收着,是在兄长这里,给我看看。”

宁彦懵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怎……”宁彦看到孔嬷嬷眼色,连忙改口装傻道:“信?什么信?哪个世子?”

宁兰简直要被气笑了:“大梁朝还有哪个世子?凉州一脉单传!哥哥你这心虚,分明不能做贼,还要为难自己。”

宁彦闻言一脸尴尬,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毕竟还要脸面,抻着手,让孔嬷嬷、行竹和他的小厮都赶快下去。

眼瞅着没人了,他不满问道:“怎么,为了这么个男人,要和哥哥红脸了?当着下人的面让我没脸。”

宁兰瞥他一眼:“你和父亲肯定是为我好,我明白的。但是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凉州霍氏是什么人,你们也……”

宁彦道:“为了我妹妹的终生幸福,就算得罪霍氏,我不后悔!这叫什么?虽九死其犹未悔!”

宁兰:“……”他还背上离骚了。

她道:“我不想为这事惹爹爹不开心,他身体也不舒服。你别给我表忠心了,快把信拿出来,不然我去问爹了。”

“我……我没有!”

“你拿不拿!”宁兰拧着眉头看他,不高兴了。

宁彦抓了抓头发,他这个妹妹……

哎呀,她妹妹从小软软一团,太可爱了。看着她生气,他真是没什么办法。

宁兰在宁彦书房粗粗看了几封,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将信件收好,和哥哥道了别,匆匆赶回云兰阁,点了蜡烛又一封封细细看。

原来霍起不止写过一封信给她。

那是她最无忧的时光,对情之一事尚在懵懂,只是看到好看的少年,躺在梅花树上翻过一页书时,侧头对他无意识多说了几句话。

那日阳光很好,不像一冬阴寒,少年气度轩昂,却被她几句话问得微微怔然。

她正在看《道德经》,听说这位是凉州来的少年战神,将书一卷,问道:“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然无伐无功,有功何以不自矜?不得自矜,何以求功?”

霍起没想到一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居然在想将门兴衰,愣了片刻道:“求百岁者,以无用为有用。求太平者,血肉之躯荐轩辕,无惧一身之生死,为九州黎民。”

少女卷着书对他笑了笑,似是觉得他说得不对,却没说话。

他后来才知,那便是父亲征战沙场,母亲独自临产血崩而亡的弘安侯女。

他怜惜她,亦想抚慰她,绕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却总是很多。

他想了很多方法,邀请她去看自己马球比赛,希望她不要缺席春日诗会,就连新买了一把宝贝的弓箭,也希望她能去试试。

她脑海里模糊地想起几次相遇,腰身挺拔的少年欲言又止。

少年情窦初开,炽烈单纯。

哥哥说,那些伪造的回信,却极有技巧,总是吊着男孩,三五次才回一封。

少年后来不知红着脸从谁那里学了技巧,去琳琅阁拍昂贵的西域香料,琅嬛府的牡丹胭脂,雪月居的海珠穿花绉纱裙,八宝楼的奶陷点心,镇海楼的琉璃雨罩子……

宁兰想起几乎要捏皱手中的信。那些少年精心准备的东西最后居然都落入了元国公府的元露手中!

直到最后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四月前藩王离京回属地,他代父入京,领旨要回凉州,前一夜来到弘安侯府等她。

他不相信她信里说的这些日子都是在玩弄他的话,他和她相处日久,知晓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一夜暴雨,等来的却是弘安侯转告的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女儿对你毫无好感,也从未在我和彦儿面前提到过你。你不要自作多情,她有般配的世族男子。再敢来就打断你的腿!”

霍起失望极了,他不怕弘安侯打他,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一片真心,真的被玩弄了。

早听说洛阳贵女手腕多端,和凉州女子豪爽直率不同,他还自负,原来还是栽了。

后来,亲近他的人都知霍起不喜洛阳贵女献好,觉得她们烦人,源头便在这里。

直到天色又渐渐亮起,宁兰抱着一封封看过的信纸,说不清心中感受。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霍起真的喜欢过她……很久了。

起初在书房时,宁兰问,宁彦还不愿答。只是伪造回信这事宁兰总隐约觉得不像虞安安的手笔。虽然她委托李展伪造了岚烟馆的纸条,但那种粗犷作风又与这事不同。

大哥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个她想也没想过的名字,元露。

元露当初已经露出了马脚。早在霍起来弘安侯府找她那夜,她父亲一面将人拒之门外,一面就派人查明了原委。原来元露替宁兰写过回信,只不过因为正好顺侯爷的意,也没有再探查具体做事的是谁,只是小小警告了元露。自己手上有把柄,不得对他女儿再动歪心思。

后来宁彦查太子伪造信件的时候,彻底查明了这件事,替元露模仿宁兰笔迹的就是李展。但是弘安侯两年前就没放世子进来,父亲的道理他也认同,宁彦当然更不会告诉宁兰这件信件伪造的旧事。

午时行竹和墨染给她挑衣裳。贵女们从木兰山回了洛阳,赶在入冬前要最后穿着轻巧的衣裳聚一聚。

父兄原都不同意她去,觉得病未好全,应酬太过劳累。

宁兰想起霍起当初写给她的每一封信都是元露替她回的,心下翻滚着怒意,一定要去。

虞安安也是,元露也是,她从来没有得罪过她们。她们却总是明里暗里跟她过不去。

她以前是多好的性子?她们就不怕她知道了,咬她们一口么!

宁兰在牡丹斓裙下绑了弓箭,骇得孔嬷嬷连忙抱着腿要给她拆:“姐儿,姐儿,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宁兰茫然片刻。也是,元露是元国公嫡女,她还能当席一箭射杀了她不成?

她真是气糊涂了。

昨夜几乎没睡,眼下有些青黑。她脸色白嫩,眼圈极其明显,看着像只小食铁兽。墨染给她敷了五层粉,还是影影绰绰。

孔嬷嬷拍墨染的手:“还是给姑娘上妆的呢,这么没见识!”她年纪大了,手不稳,用巾子给宁兰擦了眼下的粉,擦得她有些疼。

孔嬷嬷用指尖点了一些胭脂,在她眼睛下面匀开,眯着眼睛凑远了些看。

墨染惊喜道:“眼圈果然不那么明显了!”

孔嬷嬷点头,让墨染给她重新上妆。

桃花妆罢,粉面云婷,眼波流转,鸦发如瀑堆了流云髻。宁兰从托盘里取了一只深红芍药,让墨染给她别在发髻。

元国公府四世三公,门第显赫,元露又是嫡女,比头脸首饰她是比不过的。

但是她双目明艳,虽然按规制不能簪牡丹,芍药却有小牡丹的姿态,衬地少女雍容华贵,明丽不可逼视。

唯有病后还有一点愁容,她打起精神,将这点柔软之态全收敛了。

宁兰步入花廊时,贵女席上短暂一静,众人目光既惊且艳地投向她,一时竟忘了交谈。

如金凤清鸣,扶摇而上,翙翙其羽,不可直视。就连几位贵族男宾隔了篾帘看不真切,亦是眼前一亮。

贺兰玺举起酒杯,淡淡道:“是真国色,唯牡丹可衬托。”

按仪制,牡丹只有正室皇后能够佩戴。太子显见得不会让宁兰去抢她母后的名分,这是暗示要她做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

贺兰筹玩味一笑:“我看小牡丹也有趣味。曼曼的颜色,簪芍药也是极美,何必牡丹。”

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其余贵族眼观鼻,口观心,只坐着喝茶。

宁兰年纪小,性格又淡,几乎从不做这等雍容打扮。众人多以为她面容妩媚兼具娇软,已是难得一见的姿态了。

不料作起这样打扮能够如此雍容得体,这才想起这可是弘安侯府的嫡女,怎么不称得上一句大家闺秀,端庄得宜?

其余人还好,唯有一贯以端庄示人的元露面上僵了一瞬。但她反应极快,连忙上去扶住宁兰:“曼曼,你可来了。听说你病了几日,姐妹们都好想你。如今可好了?”

宁兰向她大方地微一屈膝,两人扣着手对行了一礼,少女家教优雅,仪态大方,风将裙摆微微吹拂,端得令人赏心悦目。

元露一直习惯了稳稳压人一头。宁兰虽然国色动人,但与她一贯风格不同,一个大气端庄,一个柔媚婉转,她原先心里是将她当做妾室一流看的。

虽然太子喜欢她,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分。

若不是因为她心中的天之骄子也对这朵娇花动过心,她原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也从来没有多少与她攀比之心。

她是元国公府的嫡女,家世涵养,样样压宁兰一头,何必自降格调呢?

只是宁兰今天的举止让她隐隐有点不悦和不安。

元露笑道:“曼曼到底是长大了,下半年就要及笄,今日这打扮真是让大家眼前一亮。”

元露忠实的小跟班魏妙妙从她姐姐魏瑛身后绕出来,打量了宁兰片刻,嗤笑一声:“有人偏偏爱插上鸡毛装凤凰,捧着一朵芍药,就当真牡丹了。怎么办呢?没见识呗。”

魏瑛直接上来抓住魏妙妙的袖子,提小鸡一样把她提回座位上,又和宁兰颔首致歉。

宁兰却没那么容易放过魏妙妙,扫了一眼她,疑惑道:“妙妙为何这样说自己?我觉得你裙摆上的芍药花纹挺好看啊。”

魏妙妙一僵,她忘了这茬。

元馥听说宁兰要来,正去小厨房给她取她喜欢的糕点,一进来就见气氛怪怪的。

她捧着糕点对宁兰道:“曼曼,快和我坐一块,我带了好吃的给你。你今天好漂亮呀!”

她给宁兰整了坐垫,比别人的都软和厚实,知道她刚烧了几日,不能受风,还唤侍女给她打帘子,遮住外面的假山石水。

虞安安瞪了宁兰很久,她倒是不怕元扈的威胁。但是她近日心情不佳,口舌都不利落了,刚刚茬还没想到,倒被魏妙妙抢先了。

她瞪了宁兰一眼,又瞪了魏妙妙一眼,然后对元馥道:“大家来赴宴是看山水吃点心的。你把好的吃的都给宁兰,再把帘子拉上,我们还看什么?”

元馥回呛道:“镇北侯府少你吃的吗?假山假水也值得你嚷嚷?要看给你一座石头山。”

元露见气氛僵化,连忙打起贵女首领的精神来,吩咐侍女上花茶,笑道:“茶点大家都有的,一道道来。近日天渐渐凉了,大家先尝一尝这道洛神花饮。”

那茶汤里的花红艳艳的,尖细的花瓣,妖妖调调,宁兰不喜欢,看了一眼就放到旁边,小口吃元馥给的点心。

虞安安看她那么闲适,骨头又痒了,对着宁兰道:“侯女怎么不饮元露姐姐的花茶?莫不是里面少了盐,入不得弘安侯府的眼了!”

宁兰闻言,脸色一变。

魏妙妙恰在此时配合着出声:“姐姐的叔父和父亲都因为偷逃盐税被参了,不日就要被凉州世子发落了。没想到姐姐倒是心宽,还有工夫打扮自己来参加宴会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宝贝猜到弘安侯心目中女婿的人选是谁哈哈

他不会阻挠曼曼和霍起的,只是当初比较担心。现在曼曼都喜欢了,他哪里舍得女儿难过。

噢对了,元露有的信回有的信不回,主要倒不是钓世子,是因为她也不确定有的活动曼曼会不会去参加,所以只回了确定去或者不去的。可以把她的回信看做是对曼曼日程的预报,世子也不是因为日程预报喜欢曼曼,是因为她这个人~所以没有横空女配啥的~宝贝们放心嗷(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