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终章(正文完)(1/1)

时至腊月,成家和余家几经坎坷的婚事终于敲定日期,黛容不日就要出阁,待嫁的这些时日里,她一直闷在屋里绣喜被,备嫁妆。

表面上平静自若,其实心里难掩紧张,本来她出嫁的年纪就小,可成叙翎大她四岁,成家总是催促婚事,这才将婚期提前了,不然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再办喜事。

成家是清高板正,沉肃教条的家族,不仅家风严谨,且家中众人个个才学斐然,熟读圣贤,嫁进这样的人家,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担心害怕。

况且之前经了碧容一事,成家嘴上虽不说,但心里也有些嫌隙,黛容还未嫁过去,便已是满心忧虑,一边担忧,一边还得学着通透处事,她打听清楚成家几房一共多少人,有哪些叔伯长辈,有多少嫂子妯娌,小辈的男女各有几个,一概过问后,便按着年纪辈分和打来的喜好给成家众人备上见面礼,给成大学士和老夫人,成二老爷和二夫人这样的嫡亲长辈更是亲手绣了礼品,只盼着能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在这样的人丁兴旺的世家大族中讨生活很不容易,黛容虽是伯府之女,但也深刻的明白这一点,丝毫不敢拿捏千金小姐的架子,见到成家长辈也是处处柔顺恭谨,尚还未嫁便已经在长辈中得了个贤良恭顺的名声。

临近婚期时,各家都送了贺礼过来,其中最别具一格的是秦六爷单送过来的一份,实在是因为太贵重了,让人看了直咂舌,可秦家和余家一来没有直接的姻亲关系,二来往日也不常来往,突然间送了这么重的礼,连余文轩都被惊到了。

秦六爷送过来的是个楠木箱子,从箱底开始,一层金桃子,一层银锭子,一层宝石料子,层层叠叠堆磊上来,最上面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请人画了一幅园林图,山水重重间,一道长廊横跨其中,廊子里坐着一手执书卷的女子,尽显诗情画意。

整个箱笼也是珍贵的紫楠木雕刻打造而成,合上盖子,系了条红绸缎,上书:平安喜乐。

这四个字潇洒率性的很,一看便知是秦六爷自己的手笔。

他送贺礼的那一日,正巧映容和慧容一同过来给黛容添妆,见了秦六爷送来的这些东西,映容不免惊讶笑道:“老六这回下血本了,这也忒大方了些!”

慧容翻开那箱笼,细细看了一遍后,指着那画对映容道:“你看这画上的姑娘跟四妹妹像不像?”

跟着又回过头来打趣黛容,“唉呦,瞧瞧这财大气粗的样儿,可算你这些年的六哥没白叫!”

黛容坐在一旁,敛襟浅笑,“六哥人很好”

他人很好,一直很好,只此一句。

少年时的懵懂之情,总会随着岁月流逝渐渐平淡。

她知道她有新的人生,前方有另一条路为她敞开,有另一个人正在等她。

他也知道,得之敬重,各生欢喜,远比争抢更好。

一段从未挑明的悸动,就这样在各自的理智中归于平静。

大邺与西北这场仗打了将近一年,在西北叛军将领宁琰阵亡后,大邺军终于平定西北之乱,启元九年的深秋,正式班师回朝。

军队行至临安地界,长公主密诏,诛杀河东王,敬王,端郡王,收缴各地藩王兵权,统一归编,受制朝廷,将旧兵符熔于火炉,以龙腾虎纹为模,制新兵符,见兵符如见圣上。

无兵权无封地的异姓王,如胶东王,赤山王一类,均取消世袭制,改为降位袭爵,将来若无立功,则一代一降,直至无爵。

自此,大邺王朝的皇权制度达到顶峰。

军队回京之际,长公主在奉勤殿召见荀尚书。

自元妃死后,皇室与荀家的关系一直僵冷。

荀尚书跟着侍从进了大殿里,他看着长公主,从她的眼里便能发觉她憔悴了许多。

但他并未多说,请安行礼后便立于一旁,静待长公主发话。

殿内沉默许久,两人都不知如何开口,四周安静的连刮茶碗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后,长公主轻声道:“知道今日为何叫你来吗?”

荀尚书客客气气回话,“臣不知。”

长公主叹了声气,“如今西北动乱刚平,朝中局势动荡,人人都在观望犹疑,各地藩王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皇家需要极牢靠的姻亲,元妃虽不在了,但联姻不能断,你懂吗?”

她的话点到为止,荀尚书心中明了。

他多年可望不可及的人,仿佛近在咫尺,可他心中却并没有欣喜。

他安静听完,而后站直身子,禀手垂眸道:“臣与公主相识多年,今日想跟您说一个故事。”

长公主不甚明白,抬手道:“你说。”

“臣幼年时,曾喜欢过一件极珍贵的玉器,虽然当年得不到它,但只要能远远的看着它熠熠生辉,哪怕我碰不到摸不着,心里亦是满足的,曾经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喜欢这件珍宝,也想过如果将来有一日能够得到它,一定会无比珍爱之,可是后来,珍宝被人摔碎了,碎片割伤了我的手,这时候我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它带给我的只有求而不得的心酸和血流成河的伤口,现在它在我心里,只剩一地的碎片,再无其它。”

他抬起头凝视道:“元妃已故,荀家已经没有女儿可以往宫里送了,公主英明,自然也该知道,荀家的忠君爱国从来都与联姻无关。”

长公主怔了片刻,强撑笑意道:“珍宝是死物,人心是活物,没有谁的心意会一成不变,只要尚书大人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不变,本宫就放心了。”

荀尚书的身影离开奉勤殿,长公主独自陷入沉默和回忆中。

荀泽从来不会拒绝她,他那么好,好到让她以为能够永远肆无忌惮。

可是现在,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幽静的大殿里,她暗自苦笑,是她活该。

她这一辈子,背负的太多,承受的太多,算计的太多,辜负的更多,所以终究只能是孤独的。

她转身问一旁侍奉的班姑姑,“若虞,你会离开我吗?是不是终有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

班姑姑愣了愣,忙屈膝应道:“奴婢六岁入宫,在公主身边服侍近二十年,您就是奴婢的天,奴婢永远不会离开公主的。”

长公主轻按眉心,艰涩一笑,“是吗?”

大军进京那一日,映容早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跟傅伯霆阔别一年之久,琳姐儿如今都会走路了,穿着桃红的小袄,袄上绣着黄萝卜花儿,蹬着携素给做的虎头小布鞋,威风凛凛的学走路,圆润的脸蛋看起来跟个小福娃似的。

傅伯霆从宫里述职过后,便急忙赶回家看妻女,映容牵着琳姐儿在门口等他,他还是穿着甲胄回来的,琳姐儿看见了也不怕,虽然隔了一年没见,她却还能记得傅伯霆的样子,见到他过来就伸手要抱。

傅伯霆进了门,一手抱起女儿,一手揽着映容,一家三口一同往堂厅那边去,沈氏正在摆饭等着他们。

琳姐儿搂着他的脖子叫爹爹,映容就靠在他身边笑着道:“回家了!”

平和宁静的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过的快,家里有个闹腾的姑娘在,映容也没急着再生,她想调养好身子,再给琳姐儿添个弟弟妹妹。

因此直到琳姐儿两岁多的时候,映容才再度有喜,怀这一胎时肚子格外的大,怀的也辛苦,十个月后,家里添了一对双生子。

身边突然就多了俩孩子,映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沈氏倒是高兴了好一阵,两个儿子的名字,大的是傅伯霆取的,小的是她取的,一个叫傅鸿钧,一个叫傅鸿朗。

家里三个孩子渐渐长大,那叫一个大闹天宫呐,个顶个的调皮,最闹腾的还属琳姐儿,天天带着两个弟弟疯玩,一点没个姑娘样,这样的女孩子要是搁在别家早该挨教训了,可偏偏傅伯霆和映容就爱惯她这个样子。

傅家养女儿,只教她善良,教她真诚,旁的一概不拘束,男孩儿们可以爬树翻墙,骑马踢蹴鞠,女孩们儿一样可以,不需要天天困在闺房里学绣花读女诫。

昌顺伯府里的承祖也长成大孩子了,虽然他启蒙的早,却仿佛是随了余文轩,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余文轩这个中年得子的老父也是为他操了不少心,傅伯霆倒是觉得承祖不适合读书,适合从武,准备等他再大一点,就拎他到军营里操练。

碧容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了,慧容自临哥儿过后也没再生养,但是临哥儿晟哥儿这两个孩子都养在她那里,她也不偏颇,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的教养,管家理账更是样样好手,堪称为京城当家夫人的典范了。

黛容嫁的最晚,却是几个姐妹中孩子最多的,从她嫁过去开始,几乎隔一两年就生一个,成叙翎的官也越做越大,夫妻二人也算和睦温情。

如若在这个时候,映容回顾她的过往,有多少欢喜,有多少辛酸。

她能想到的,只有眼前的岁月温柔。

牵着傅伯霆的手走在庭院里时,看三个孩子爬树摘柿子吃,就是她最满足的时候。

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一年四季,都是一如既往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