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1)

翌日一早,懿兰居里的帘幔已经拉开,晨光从窗棱之间照进屋子里。

映容醒过来的时候,傅伯霆已经不在身边了,身上还有些不大爽利,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映容坐起来揉揉额头,又将散下的头发捋直了些。

也不知现在是几时,想到今日还要敬茶,映容怕耽误了时辰,便急着起身,这时候携素掀开帘子进了内室里,笑着叫她,“夫人醒了。”

夫人,映容愣了下,突然就从二姑娘变成夫人了,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映容站起来套上外衫,一边问携素道:“侯爷呢?”

“侯爷已经起了,在洗漱呢,特意吩咐了晚些叫您,让您多睡会!”携素把挂在架子上的衣裳一并收起来。

映容又问,“现下什么时辰了?今儿还得敬茶呢,可别是睡过了头了!”

“还早呢,侯爷也才起,本想着再过一刻钟叫您也不迟,谁知道您自个醒了。”携素一边收衣裳一边道:“我叫拾兰她们打水进来吧。”

映容点点头,不多时,拾兰便带着采萍端了水进来,水盆放在洗脸架子上,携素取过梳妆台上的珐琅香粉盒子,用小银勺挖了一勺洒进水盆里,顿时一片馨香。

拾兰拿了棉巾子蘸水,拧干后递给映容,映容接过巾子细细擦了把脸,外边又进来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漱口用的小银盏。

映容瞧她们脸生的很,不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携素解释道:“这是侯府拨过来伺候您的丫鬟,一个叫玉珠,一个叫翡珠。”

说着便招手叫那两丫鬟,“过来见过夫人。”

翡珠和玉珠上前请安见礼道:“奴婢见过夫人。”

映容略颔首,示意知道了。

翡珠年纪大些,看着也沉稳,可以让她跟着携素拾兰后边干点事,玉珠还小,说话间一脸诚惶诚恐,只能将来慢慢磨练了。

侯府送过来伺候的一共是八个,映容从家里带过来六个丫鬟还有一个平妈妈,如今的懿兰居里光是伺候的便有十五个了,实在有点人满为患。

映容想着十个人便是上限,再多就不好了,多出来的那些便挑拣几个不大中用的调到别处去,不然院里人太多反而累赘。

漱过了口,拾兰上来给她梳头,先用蘸了玫瑰油的梳子通一遍发,梳的满头清香,拾兰巧手翻转,很快便绾成一个盘花髻,再压上一枚点翠压头簪固定住。

映容摸了摸发边,从前虽也盘过头,但盘妇人头还是第一回 ,少女时盘发多是俏皮风格,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亦或是绾上一半,散下一半,可妇人头却是不加一点花哨的,梳的规整顺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

正梳着头,傅伯霆从外边进了内室里,他已经梳洗好了,换了一身玄色银纹箭袖袍子,腰间束着朱红色玉石腰带,颇有新婚的意味。

几个丫鬟见他进来,都极有眼力见的请安退下了,映容往头上插一支水纹金簪,从镜子里瞧见他进来,嗔怪道:“你怎么自个先起了?也不叫我一声!”

傅伯霆走过来,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挲一下,浅笑道:“不是怕你睡不好吗?”

映容回身,看见他的腰带,便笑道:“少见你用这么鲜亮的物件呢!”

“这不是新婚嘛,总得添几分新郎官的意思不是?”他在一旁坐下,看着梳妆中的妻子,也不说话,光是看着就满足了。

映容从匣子里挑了朵红绢丝攢珠花,“那我戴个跟你相衬的颜色。”

她想戴在脑后的盘髻边,不过她看不见,也不知道戴没戴歪,正比划着,傅伯霆从她手里拿了珠花过来,伸手抬她下巴道:“我给你戴吧!”

珠花斜斜簪在脑后,映容对着镜子照了照,抿嘴笑笑表示满意,傅伯霆给她戴完了,便顺势凑了过来,映容大窘,忙道:“一会还得敬茶去呢,我才梳妆完,你可别蹭花了。”

傅伯霆闻言一笑,复而在她脖颈处轻嗅了香气,闭着眼笑道:“家有娇妻,实在让人心神荡漾。”

梳妆过后,二人一道用了些早饭,敬茶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映容早上不敢多吃,更不敢吃汤水稀食,只吃了半个牛肉馅饼,喝了两口茶便停了,心里想着等中午回来非得狠狠大吃一顿,把这两天饿的都补回来。

边上的傅伯霆胃口极好,吃的也多,看映容这几日都吃的跟猫一样,心里还疑惑她饭量怎么这样小?

吃完饭,映容换了身衣裳才跟着傅伯霆去荣寿堂给沈氏敬茶请安,因是新婚,映容特意穿了一身大红的缂丝褂子,下搭橘金色牡丹花长裙,如意扣上佩了一条墨绿色玉筒穗带,鲜亮的格外显眼。

除了昨日成亲,还真没有哪一天穿的这样喜庆过,出了门她就后悔了,实该低调点的。

靖宁侯府她才过来,不认路,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傅伯霆走,两人在抄手游廊上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荣寿堂里出来几个丫鬟,见了傅伯霆和映容忙请安道:“见过侯爷,见过夫人,太夫人在里边等着呢!”

傅伯霆点点头便大步流星的走了,显然几个丫鬟还不够格让他驻足叫一声起,可是映容就不一样了,她才嫁过来,总不好摆一副冷脸给人看,没的叫人觉得新夫人摆谱,况且这几个人是从荣寿堂里出来的,没准是太夫人身边伺候的,还是得给几分面子的。

可这谱不摆也不行,如今正是立威的时候,表现的太温和反倒叫人觉得她是个软性子好拿捏,再说傅伯霆都没搭理她们,可见这些人跟荣寿堂也不亲近,估计只是端茶递水的,她干嘛要笑嘻嘻跟她们说话?当然是要夫唱妇随高冷一点了!

于是这第一趟出门就把她给难住了!

映容站在那略思忖了半晌,抬了手道:“都起吧,我们这就进去了。”

那几个丫鬟听到这话才敢站直身子,但仍是垂目望着地面,恭恭敬敬道:“谢夫人。”

映容看这几个丫鬟的举止态度,便觉出各家各府的规矩真是太不一样了,傅家的这些下人就没有哪个敢盯着主子滴溜溜转眼珠子的,也没人敢乱瞄偷看什么的,一个个都是束手垂目,循规蹈矩一步也不敢乱来。

从前在余家时,还有那些奴大欺主尽作死的下人,只是傅家是肯定没有的,规矩严明是一桩,再一桩也是因为傅家主子太少,谁敢欺傅伯霆,谁敢欺沈氏?除非疯了想寻死!

傅家原先就傅伯霆跟沈氏两个主子,现在映容过来了便是三个,本来觉得余家人丁就算稀少的了,没想到傅家人更少,只是如今来了她这个新主子,以后侯府的下人服不服她还两说。

映容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傅伯霆在门口等了她一会,见她过来便问道:“怎么才过来?”

他一回头就发现边上没人了,映容站在那也不知道在干嘛,他只好在门口这里等她。

映容道:“稍耽搁了会儿,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见着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在娘家那边见了下人还得和和气气的说一会话呢,我刚见你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直接走了,本想跟着你走,又怕不大合适。”

傅伯霆不管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他是这个家里最大的主子,谁敢说他闲话?

可映容是才嫁过来的,对这里一点都不熟,又急于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态度,未免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傅伯霆听了果然就笑了,“你想了

半天就是因为那几个丫鬟?我当什么事呢,看你一脸凝重的站在那!”

说着就笑道:“你这个小脑瓜子成天都在想什么啊?在自个家里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眼皮子不抬一下也没人敢说你,你要想跟她们拉着手说话也没人敢拦着你,就这么点事看把你给难为的!”

映容尴尬了,敢情真是她自个想多了!

兴许是从余家带出来的后遗症,她现在格外的谨言慎行,说话做事之前必要思虑三分。

映容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傅伯霆看出来了,拉过她的手道:“进去吧。”

进了荣寿堂里,还未曾见着沈氏,绕过一道雕花门,有一条连接两个屋子的小廊子,红柱绿瓦,画了许多山水图腾,映容头一回见到盖在屋里的走廊,边走边看,实在新奇的很。

傅伯霆便道:“你若喜欢这样式,给你屋里也搭一个,正好懿兰居边上有个小院,可以一并连过去。”

映容忙摆手道:“算了太麻烦了,懿兰居那么大,已经够住了。”

说着又畅想了一番,“要是将来孩子多,倒是可以连上一起住,既热闹也方便照顾。”

说完她就又后悔了,差点把头埋进地里,她觉着自个最近说话越来越不过脑子了。

不过这话倒是让傅伯霆心情好了不少,但他脸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噙了笑道:“这主意不错。”

映容真的太尴尬了!

从这条走廊过去之后,便是沈氏住的荣寿堂后院,原本敬茶该在正堂那边的,只是傅家人少,长辈也只有沈氏一个,便省去了许多麻烦规矩,一切从简了。

进了这间荣寿堂里,携素和拾兰两个便低了头站在桌椅后边,饶是她们两个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也被荣寿堂里的恢宏气势给压倒了。

荣寿堂占地极宽阔,高粱深纵,所见之处,所用之物,皆是几十年的故年珍品,存放的时间虽长,却并不显得古旧,反倒蕴着一层岁月的光泽与韵味。

沈氏坐在上首处,见到傅伯霆带着映容过来,很是高兴道:“都过来了!”

沈氏今日也穿了一身平常少见的亮色衣裳,再加上她本就保养得宜,更显容光照人。

傅伯霆与映容一同上前,给沈氏行礼道:“儿子伯霆,携妻映容给母亲请安。”

映容也跟着道:“儿媳映容,给母亲请安。”

旁边的婆子捧了漆盘上来,傅伯霆和映容一人端了一杯茶,轮番递上去,“母亲喝茶。”

沈氏笑的合不拢嘴,先接过傅伯霆的茶,又接过映容的茶,但她第一口喝的是媳妇茶,第二口喝的才是儿子茶。

映容不免有些惊讶,极少见到先喝媳妇茶的,沈氏这是给她面子呢!

沈氏喝过茶,叫人端了一个紫檀木匣子上来,笑着唤映容道:“这是我当年成亲时的陪嫁,一套天山翡翠的头面,今日就当作见礼给你。”

沈氏打开那匣子,里边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钗,环,耳坠,玉佩,项圈,两对翡翠镯子并四对戒子,更有八块通透幽莹的翡翠原料,未经打磨,镶嵌首饰什么的都可以。

这一套头面光是看着就知道价值不菲,极为贵重,映容稍稍局促了一下,而后笑道:“多谢母亲。”

既然沈氏给了她,她好好收着就是了,推来推去不敢接受实在没必要,反正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她想做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映容头一回觉得家里人少真是好啊,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来围观,干什么事都是又快又方便。

沈氏脸上的高兴是藏都藏不住的,直直盯着映容看,映容被她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婆母这么待见她,难道是因为她面相太可亲了?

然而沈氏的高兴主要是因为家里终于添人了,儿子终于成亲了,只要是个媳妇她就高兴!

傅伯霆和映容在边上坐下,沈氏又对映容道:“一会让伯霆带你去给老侯爷上柱香,咱们家人少,也没别的可说,二房三房如今来往少,一年都见不得几回,现下也就不跟你说了,等逢年过节见人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映容点点头,傅家人少,亲戚也不多,这个她是知道的。

来往最密的便是沈氏的娘家和秦家,至于傅家这边的堂亲,几乎都不怎么来往了。

三房老爷去的早,三夫人总避着人,向来只有个名头却见不着人,便是在傅家待了四五年的下人都未曾见过这位三夫人,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二房人丁比大房和三房都多,二夫人生了二子一女,家里还有几个庶子庶女,如今除了最小的一个庶女,其余的都已经成家了,但二房的几个孩子不怎么上进,二夫人前两年屡屡上门求沈氏给两个儿子安排差事,沈氏念着亲戚情分也给安排了,但二房的傅伯文,傅伯鑫都是吃不了苦干不了正事的纨绔公子哥儿,办差没几天就要回家歇着玩乐,几次下来沈氏便不大高兴,跟二房也就逐渐疏远了。

这些事都是傅伯霆今早告诉她的,沈氏是不会把跟谁处的好跟谁闹掰了这些全都告诉媳妇的,但映容必须得知道亲疏远近,以后才好处事,是以早上来之前就全从傅伯霆那里问了一遍,现下沈氏果然没说,不过映容心里已经知道大概了。

又说了会话,沈氏自觉耽误了新婚夫妻,于是笑道:“我就不耽误你们两口子了,回去歇着吧!”

傅伯霆和映容便起了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