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1)

清晨的雾弥漫了整个京城,皇城内外亦是一片迷朦雾色。

巍峨肃重的宫门一道道敞开,深红的宫墙一路绵延望不到尽头。

皇城正中的太极殿开了十六扇朱漆大门,檐角盘踞着金鳞瑞兽,朱甍碧瓦,峻宇雕墙,錾金粹光的琉璃瓦在华厦的顶端熠熠生辉。

朝臣们五更天就候在宫门外,待到宫门开启,方能入太极殿上朝议事。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雾气也逐步散去。

下了早朝,朝臣们又纷纷从太极殿出来,再从金和门出宫。

而幼帝在朝臣走后尚不得闲,用过早膳后便紧赶着去忠勤殿读书习字。

忠勤殿位于前朝后宫交接之处,原是用于接见外臣,处理朝政,自幼帝登基后就改为了太傅授课的地方。

六岁的皇帝李恪,彼时正端坐在案几前写字,一身绣着螭龙纹的银灰褂袍,在年幼的孩子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皇帝在殿里写着字,傅伯霆到了忠勤殿的门口,小太监忙冲他问个安,又叫一声,“傅侯爷到了!”

里边的小皇帝闻言抬头,见到傅伯霆进来,高兴的连笔也丢下了,跳下凳子就跑了过来,“舅舅!”

傅伯霆嗯一声,低头看看才到自己腰间的皇帝。

他想伸手摸摸皇帝,但这样未免失了规矩,即便他是皇帝的舅舅,可君臣终究有别,想了想,到底不曾伸出手。

舅甥二人一同走到案几前,傅伯霆拿起桌上的习字纸过目,上面都是皇帝才写的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

皇帝如今学的是楷书,字迹板正,却欠缺神韵,只是六岁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是难得了,只要勤加练习,想要精进并非难事。

傅伯霆看完了便问他,“如今千字文学到哪里了?”

皇帝小声道:“朕学的慢,才学了前十六句。”

傅伯霆语气温和道:“学得慢不要紧,只要钻研透了就行,皇上还年幼,不必这么着急,只要勤奋好学,总有学成那一日,再者学无止境,脚踏实地最为重要,就比如这习字,您既然想写好,便得先学好学精一门再学其它,倘若一起学了,非但不能两全,只怕还更容易混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的,只是入宫的伴读里,有些已经学完千字文了,有些能识得几千字,甚至能自己做短文章出来,还有的楷书,草书写的样样好,什么都比朕强,皇姐说,等有一天朕把他们都比过了,才配的上穿这身龙袍!”

傅伯霆抽出一张习字纸,蘸了墨,也用楷书端端正正写下一句,天道筹勤。

翻个面,又写一句,海纳百川。

写完了把笔一撩,淡淡笑道:“皇上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不需要样样做到最好,只需要把那些做的好的人纳为己用即可!”

皇帝睁大了眼问道:“舅舅,有一天朕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傅伯霆道:“皇上是皇上,臣是臣子,您不需要像我一样,因为皇上将来会比我更厉害的!”

“真的吗?”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真的,”傅伯霆点头,“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又调皮又贪玩,远不如现在的您,从前荀尚书也贪玩,他小的时候也不如您。”

皇帝惊讶道:“荀尚书也不如朕吗?可他那么厉害呢?”

傅伯霆笑了笑,“荀尚书教你律典课,你好好跟他学,太傅教的课也要好好学,若有不懂的要及时问太傅。”

皇帝点点头,又到桌前坐下写字了。

从忠勤殿

里出来,傅伯霆并未着急走,而是又去了趟奉勤殿,奉勤殿在忠勤殿右后侧,长公主平常便在此处处理政务。

奉勤殿与忠勤殿隔的虽不远,却显得昏暗沉寂许多,殿里挂了几道佛青色的纱帘,垂至地面,明暗交映。

傅伯霆进了奉勤殿,纱帘后面的长公主开口问道:“你来了,是从忠勤殿那边来的?”

傅伯霆秉手道:“先去瞧了瞧皇帝。”

“嗯,”长公主应了一声,沉默一会又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傅伯霆道:“是,劳公主惦记!”

她在纱帘之后轻轻一笑,“这是好事,你也总算成家了,只是我不方便出宫,不能亲自到场贺你大婚之喜,到时一定送份厚礼过去。”

傅伯霆低了头道:“公主客气了!”

长公主忽的又问,“是昌顺伯府余家的女儿?”

傅伯霆和缓道:“是余家的二姑娘。”

长公主笑了笑,“想来是个好女子,不然如何能入你的眼?”

话毕又叹气道:“当年降余家的爵也是为了杀鸡儆猴,不曾想到你跟余家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傅伯霆垂目,“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余伯爷是心宽之人,未曾生过怨恨之心,公主也不必拘泥过往。”

长公主笑道:“果真成了余家的女婿,话里话外都偏帮着老丈人。”

笑容虽莞尔,眼里却略有无奈之色。

她捉摸不定,等傅伯霆成了亲,有自己的孩子之后,还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全心向着皇帝。

有了儿子,还能再惦记侄子吗?

荀家尚还有个元妃在,可傅家全凭着傅伯霆的心意,皇帝要想坐稳皇位,绝不能失去靖宁侯府这个有力的外家!

长公主撑着额头,轻敲桌角,伴读,联姻,这几个字在她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不过如今为时尚早,倒也不急在一时,徐徐图之便是,省得为这些事又得罪傅伯霆,他心里肯定不大愿意。

此时的昌顺伯府余家正是热闹的时候,前两日傅家下聘礼过来,足足抬了半条街,金玉古董,绸缎布料,珍奇字画就不必说了,更有真金白银几大箱子就这么抬过来了,果真是实在的风格,除了这些,海味牲口,聘饼聘果,贡茶鲜糖,油麻酒水这些依照风俗的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映容不日就要出嫁,赵氏给她备嫁妆也是备的热火朝天的,就这么一个姑娘,恨不得把自个压箱底的好东西全掏出来。

光是门面铺子就给了六个,前两年在西山胡同置的一座三进院也放进陪嫁单子里了,水田旱田各二百亩,一年出息千两银子以上的大庄子陪了两个,小庄子陪了四个,地契房契拿到映容手里的时候足有一沓子厚。

丝帛绢缎装了十箱,珠宝首饰也装了五六箱,傅家送过来的聘礼里边,赵氏只把吃的喝的留下了,真金白银都全给映容陪嫁过去。

余文轩瞧见了虽不大高兴,不过给映容置办嫁妆用的大多是赵氏自己的陪嫁和私产,公中出的钱不多,他也就不大好说什么了,但心里总归有点不乐意,哪有把聘礼原还原陪嫁回去的呢?他们家可是出了不菲的嫁妆的,难不成还成倒贴了?

映容知道赵氏心疼她,把自个的身家都掏的差不多了,但赵氏在府里过日子,将来还要抚育承祖,手里没银子怎么能成呢?

因此又把傅家聘礼里的两成以及赵氏给她置办的嫁妆里的两成都还给了赵氏,另又贴了一箱银票,少说得有万八千两。

赵氏看了就忍不住道:“是你要出嫁,哪还有给家里贴钱的道理?”

映容一边理嫁妆一边笑道:“是母亲给我的太多了,您在家里主事,总要银子傍身的,都给了我,您怎么办呢?”

赵氏略有些担心,“我还不是怕你在傅家不好过吗?咱们门第本就不如人家,要是嫁妆再轻简了,岂不是叫你婆家看轻你了?”

映容给她的,已经把她贴出去的一多半都还回来了。

可映容嫁去的是靖宁侯府,过去就是当家的侯夫人,要用人用钱的地方比她更多!

听赵氏语气担忧,映容抬了头看她,笑着劝慰道:“瞧您说的,我是出嫁,又不是上赶着去贴婆家,傅伯霆自个说的,要让我过好日子,难不成傅家还能盯上我的嫁妆?”

赵氏吁一口气笑道:“唉,夫妻之间能和睦便是最好的事了,傅侯爷人不错,想来不会亏待你的!”

一边心里默默沉思,此番跟罗家算是撕破脸了,好在他们家这门亲是跟靖宁侯府结的,有傅家在前边挡着,罗家不敢找事,要不然按着她那四姐姐的个性,还不上来活撕了她?

如今罗家虽咽了这个哑巴亏,可到底亲戚情分也不在了,将来逢年过节只怕也不得来往了!

想完了便叹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只当是舍个亲戚换个女婿吧!

一边又思索着问映容,“你院里的丫鬟要带几个过去?挑几个用的惯的,不中用的就不必带了,省的拖累你!”

映容道:“携素,拾兰两个是贴身服侍的肯定要带,采萍摘月也是要带的,我还指望她们两个将来顶携素拾兰的班呢,其余的就按陪嫁单子的份例来,府里拨了几家陪房,母亲您也给了林家四口人,想来够用了!”

映容正在写单子,忽而想起一事,笔尖微停,忖度道:“平妈妈我也是想带的,她一直在我身边服侍着,如今年纪大了,办不得什么差事,留在府里也不得重用,倒不如跟着我去傅家。”

平妈妈是个质朴老实的人,没什么心眼,也办不得什么大差事,从年轻到年老,一直不得重用。

眼下映容愿意带她去侯府,也是存着让她享福养老的意思,不然五六十岁的人还要跟半大的丫头们抢活计岂不是太难堪了?

可去了侯府就不一样了,那就是荣养!

赵氏本来是不愿意让平妈妈跟着的,想安排几个精明厉害的婆子在映容身边帮衬。

可听了映容这么说,也就笑了笑,“那婆子是个有福气的,老实本分,没什么坏心眼,又遇上你这么个好主子,得,你愿意给她体面就带着吧,左右也不差她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