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1)

傅伯霆在里间翻看公务折子,有下边官员才递上来的,有送进宫里由长公主批阅过盖过章的,有宫里打回来让重办的。

秦六爷走过去,低声喊道:“哥!”

傅伯霆回过头,冲他招手,“过来。”

“你找我过来有事?”秦六爷问。

傅伯霆扔了个折子在桌上,敲敲桌子,“你看看这个。”

秦六爷拿起折子翻了翻,问道:“这是宫里的意思?”

傅伯霆点点头,“看样子长公主是对摄政王不放心了。”

秦六爷皱眉,“长公主要除韩进,她自己怎么不去?尽叫我们干这些得罪人的事,到时候宁珩记恨的是我们,又不是她。”

“我可没打算杀韩进,顶多卸他的职,把他调进巡防营,其他的我就不管了,长公主跟摄政王要怎么斗法,都与我无关。”

秦六爷有点担心,“那,长公主会不会生气?”

傅伯霆靠在椅子上淡淡道:“她要气,就气她的!我这个人,最讨厌亏本的买卖!”

他闭目凝神,淡淡道:“长公主当初在那样乱的局面之下,是怎么把大邺的江山坐稳的,你我都看在眼里,她为了得到西北军的支持,把西北将军带入京城,封他为摄政王,更与他暗通款曲,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为了皇家的颜面才守口如瓶,荀泽与长公主是幼年相识,对她更是一往情深,长公主明明知道,却偏偏以此利用他,让荀家为她扫清朝堂!她拿荀泽当傻子,是因为荀泽甘愿做那个傻子,可我不是。”

傅伯霆挺直身子,认真道:“这些年我选择忠于朝廷,是因为皇位上坐的是我的亲侄子,是我姐姐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可不是为了她李贞,她要是妄想用我做刀来铲除异己,想把手伸到我傅家来,那就太可笑了!”

秦六爷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长公主把摄政王从西北边疆带进京城,一路拥他坐大,倘若将来大邺的江山真的因为摄者王而再起波荡,那也是怪她自己!”

傅伯霆拍了拍秦六爷的肩,讥讽似的笑笑,“扶一个有兵权有野心的人上位,无异于饮鸩止渴,咱们可得学着点啊!”

秦六爷笑不出来,“不是,你就真准备隔岸观火了?”

傅伯霆神色淡淡:“不会,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秦六爷低头叹一句,“也是,长公主的心思谁能猜得透,一天一个样,咱们要是当了她的先锋兵,别是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别想这么多了,”傅伯霆站起来,又问道:“对了,你刚刚在外头跟他们说什么呢?我在里面都能听见笑声。”

秦六爷道:“没什么,就是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见到昌顺伯了,他拉着我衣裳非要请我吃酒。”

“昌顺伯?”傅伯霆转头,“那你干嘛不去?”

秦六爷摆摆手,“别提了,我跟他可不熟,就上回一起吃了顿饭,他就说要把女儿嫁给我,真是吓人的很!”

“把女儿嫁给你?”傅伯霆挑眉,略有玩味揶揄之意,“他要把哪个女儿嫁给你?”

秦六爷笑道:“我也忘了,当时喝多了,站都站不起来,谁还记得这些?不过他们家大姑娘最近订亲了,要是按着年纪,大约是二姑娘吧!”

傅伯霆的眼神直直看过去,看得秦六爷打个颤。

这是说错话了?

难道是因为表哥到现在还没娶妻,所以嫉妒他了?

于是秦六爷淡定的回了句,“醉话算不得数的,况且我夫人没了还不到一年,我还不急着续娶,就算他是真想把女儿嫁给我,现在也是不行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我等等你行了吧!

谁知道傅伯霆整个脸色都阴霾了。

秦六爷傻眼了,这,这是又说错什么了?

此刻的余文轩正在工部上值,心里憋闷的慌,存了一肚子气。

坐着喝了几盏茶,翻翻卷录,这一下午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待到下值的时候,他也不急着走。

回去必定要面对赵氏和赵姨妈两个,能拖一刻是一刻。

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余文轩还没回来,昌顺伯府里的赵姨妈已经急得坐不住了。

赵姨妈在正院里待了一下午,不管赵氏怎么说,她都不肯放下心来,就是急着想知道这事办没办成。

赵氏好说歹说都没用,思来想去,把映容叫了过去,说让映容乘马车去接余文轩回来。

映容虽觉得不大合适,但是禁不住赵姨妈一直催,只好让人备了马车往工部赶,因去的急,身边也只带了携素一个人。

到了工部门口,映容掀开帘子往外看,都是下值准备回家的官员,她和携素都不好下车,便对车夫道:“你下去看看,伯府的马车在哪,我记得父亲早上是坐了马车来的。”

车夫转了一圈,确实看见了另一辆余家的马车停在对面,忙跑过去问道:“怎么伯爷还没回来呢?夫人都着急了,叫二姑娘过来接呢!”

对面的车夫小厮本来是揣着手靠着墙干等,见他过来纷纷抱怨道:“谁知道呢?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拖到这么晚,我们也不敢进去,那是工部,又不是酒楼客栈,哪能随便进去?也只得在外头等着了。”

车夫听了没办法,回去原封不动的跟映容说了。

映容叹口气,能怎么办呢?

等着吧!

工部她也是不能进的。

映容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的等着。

车窗边经过一群又一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响在耳边。

“唉,你听说了吗?余伯爷今儿可丢人丢大发了。”

“怎么了这是?”

“你不知道我听人说的,说是今儿午休的时候,余伯爷跑到吏部去求见荀尚书,人家没见,这就不说了,谁知道他紧跟着在又兵部门口拦了秦六爷,扯着衣裳要请秦六爷吃酒去,结果又讨了个没脸,你说好笑不好笑?”那人笑得合不拢嘴。

“还有这样的事?”另一人跟着笑,又道一句,“这余伯爷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谁让他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跟荀家和秦六爷攀关系,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话也不能这么说,可人家也是个伯爷呢!”

“伯爷怎么了?”那人语气很是不屑,“那也是因为他会投胎,我要是也托生个爵府人家,难道还能比他差?什么伯爷,不过大家给几分面子叫一声爷罢了,你只瞧他那人,活脱脱一个败家子二愣子,六部里谁能正眼瞧他?面上是客气,心里还不知怎么笑话呢?”

又摇头晃脑评价了一句,“这人呐,就怕认不清自个的位置。”

另一人想了想,接着道:“不过听说余家的大姑娘许配给毅国公府了,唉,说那余伯爷傻,可这么瞧着他也不傻啊,结交不上贵人们,便把女儿嫁过去,多精明呐!”

那男子笑道:“你急什么,昌顺伯府不是有四个姑娘吗?你努努力,没准等你当上尚书大人的时候,还能赶上那个最小的。”

二人相觑一眼,哈哈大笑。

映容在马车里已经气得脸色发红了,直接掀了帘子下马车,拦在那说话两人的前面。

“你是谁啊?”站在前头的那人问道。

映容冷笑,“先别管我是谁,我倒是很想知道二位大人是什么来路,在这评判起旁人来言之凿凿,想来一定是个大官了。”

映容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两个人俱是官位低微,说这话不过是故意要臊他们罢了。

领肉的那个果然涨红了脸,恼道:“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让开!”

看着气势汹汹,其实他心里很没底。

一边偷偷打量,一边担心着恐怕刚刚说的话已经被人听了去。

映容一眼扫过去,拿起放在马车前板上的鞭子,步步走近,“这人呐,就怕认不清自个的位置,这话大人您自己应该牢牢记在心里才是,瞧您这官服,应该是个七品官吧?呦,如今这世道我是看不懂了,一个七品小官也敢造谣生事,侮辱当朝伯爵了?”

一鞭子下去,那人被抽的嗷一声叫出来,“你谁啊?你到底是谁?”

门口聚了一堆看热闹的,车夫站在旁边傻了眼,携素吓的都说不话。

二姑娘怎么敢,怎么敢出手打人呢?

映容缓缓道:“我是昌顺伯府的二姑娘,今儿听你嘴欠羞辱我父亲,我抽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你记着,我姓余,名叫映容,家里行二,你要哭要闹要报仇,只管来找我便是了!”

映容抬起手,那人吓得捂着脸连连后退摔在地上。

第二鞭子还未下去,手腕却被抓住了使不上劲。

映容回过头,看见是傅伯霆抓着她,秦六爷目瞪口呆的站在后面。

傅伯霆的脸色沉的像块冰,压着怒火道:“你疯了?”

映容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他的手,凛声道:“傅候爷何时连余家的事也开始管了?”

傅伯霆脸色愠怒,“我管的不是你余家的事,我管的是六部的事,你一个闺阁女子,在六部门口鞭打朝廷命官,你这是想干嘛?”

映容的理智回过神,看看周围站了一圈人,心里已觉不妥。

六部门口聚集了好些人,有已经听明白了的,赶忙进去告诉了余文轩。

那倒在地上的男子还在哭嚎,目光一瞥,正见着余文轩从门口急急忙忙出来。

那男子腾的跳起来叫嚷道:“余伯爷,你家女儿在六部门口持鞭行凶,你,你得赔我个公道。”

扯着嗓子嚎叫着冲上去,周围的人拉都拉不住。

余文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映容闭了闭眼睛。

想教训人,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可她偏偏选了最蠢最笨最冲动的那种。

那男子还在不依不饶的叫嚣,傅伯霆站在人群中,绷着脸,看这一场闹剧,叹了口气,心中很是无奈。

“余伯爷,你可得我个公道,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鞭打朝廷命官,我把你家女儿告到官府去都是有理的。”

余文轩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映容见那男子嚣张的态度,心中更是恼火,直接道:“这位大人您不必急,我也想跟您上官府论论理,你是朝廷命官,我父亲也是朝廷命官,不仅是你的上峰,还身有爵位,我也想去官府问一问,这辱骂伯爷的事该怎么算?”

那男子本想着拿官府来吓一吓映容,上了官府还有脸在吗?

他就不信,一个姑娘家,还能不要名声不成?

谁知道映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傅伯霆凝视片刻,走上前去,拍了拍那情绪激动的男子,“储大人何必与一个姑娘家计较呢?”

“傅候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那丫头太过分了,敢在六部门口闹事,简直是不把您几位尚书大人放在眼里。”

傅伯霆拂了拂他衣裳上的鞭痕,淡淡笑道:“小姑娘劲小,这鞭子打得不重,隔着衣裳最多蹭破点皮,您就多包涵吧,闹到官府谁都不好看。”

“我可不怕,要没脸也是她没脸!”那男子叫嚣道。

傅伯霆搭上他肩膀的手愈发加重了几分力度,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尽是凌厉威逼之色,“储大人,就算您不顾着自个的脸面,也得顾着六部的脸面吧,您说是不是”

他拍一下,储大人就抖一下,颤着嗓音道:“是,是,候爷说的对。”

“唉,这就对了嘛!”傅伯霆满意道:“储大人有君子风范。”

“今儿就算给我个面子,圆你们两家一个和气,”傅伯霆笑了笑,手指擦过那男子的衣襟,“就是这一身衣裳可惜了,这么着,你上傅家的账房,支二百两银子,算我赔你的衣裳钱,成吗?”

“别,别了吧。”姓储的男人低着头嗫嚅道。

他哪敢拿傅家的钱?

不过二百两确实不少了,他一个七品官,二百两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禄。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秦六爷冷着脸没好气的说了句,“即是侯爷给你的,你就收着。”

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垂着头道:“那就,多谢,多谢侯爷。”

傅侯爷帮着解围,还给了个台阶下,没必要给脸不要脸,再要闹他自己脸上都挂不住了。

再说一鞭子二百两,他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