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爱恨(1/1)

天阴的清晨,浓雾弥漫,前呼后拥中,鞠逸文沿着草坪行走,庄萌萌紧紧追随。随从们已打开了保姆车的车门,毕恭毕敬地站在两端。

医院的围墙上覆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围墙之外有一座高桥,高桥上伫立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她穿着深色长款大衣,脖子上的红围巾艳似烈火,眼睛却如结冰的湖面。

她远远地望着人群中如冰山般俊美的男子,身后的麻雀驻留在电线杆上,如五线谱跳动的音符,奏出了她颤动的心。

听说他遇险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从来不曾忘情。

——以为是恨的,却还是爱的,爱恨只在一念之间。

很想很想第一时间来看他,却又放不下自己最后的那一点骄傲。现在能看见他安然无恙,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想知道答案,就跟我来。”她举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声音是冷的,与适才的所思所想判若两人。

“程璐?你知道什么?”鞠逸文的俊脸立刻板起来。

“呵,别这副神情,我会心痛的。”她远远地看着下面的他,一声哂笑。

他微微一怔,举目四望。

“你在哪儿?”

“市政公园g33地块,一个人来,我等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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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逸文重伤初愈,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乌黑修长的眉眼比平日更添深邃,紧抿的薄唇时刻透出一种不屈的力量。

他独自开车驰骋在阔别多日的城市里,沿途的街景一一划过,映进他的眼底,却映不进他的脑海。心心念念、不受控制地,全是舒瑶的一颦一笑。

多少次,佳人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只剩下蚀骨的思念,日日折磨着他。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抛开一切,只做一个自私的人。

曾听庄道宇提及的g33地块,他还是第一次亲临现场。

程璐戴着墨镜,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等他。她的身后是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上,用朱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鞠逸文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问。

她摘下墨镜,微微仰头看着他,眼色中涌动着迷离的情愫。

鞠逸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几声。他虽然强打精神赶来见她,但是耐不住身子虚弱,这么一咳,俊脸立即浮出了几分薄红。

程璐眸色敛起,转身指向那片废墟。“你看,这里的民居已经拆光了。”

“嗯,看见了,有什么不对?”

她眨眨眼睛:“这里原是槐花村,这里的村民曾因暴力抗拆上过新闻,是出名的钉子村。但在庄道宇拍下这块地后,5天之内就与所有拆迁户达成了协议,你说他是不是很神奇?”

鞠逸文眉头锁起,用眼色示意她说下去。

程璐从挎包中取出一叠材料,递给了他。“这是当时的招标书,里面详细写了对开发商的要求,你重点看看第七条。”

那第七条写的是:获得土地的开发商必须在5天内与被拆迁人达成协议,否则交易宣告无效。

鞠逸文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脸色也愈加苍白。

“正常情况下,开发商不可能5天内就与拆迁户达成协议,又何况是这样的钉子村。除非,与主管官员有私人关系的开发商,提前得到信息,同时做了各项准备工作,才能顺利竞得土地。”程璐有条不理地分析着,口齿清晰而锐利。“你也可以去问问你爸爸,他之所以放弃这块地,到底是因为价格,还是因为无法做到标书的第七条要求。”

鞠逸文往那片废墟走近了几步,长腿抬起,搁在一片青瓦上,沉默地望了良久,突然低低地说:“程璐,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程璐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心头一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你知道就好。”她的声音也低低的。

他转过脸来,唇畔竟带着微微的笑意。“这次你要怎么威胁我?”

“离婚,娶我。”她也波澜不惊地微笑,“娶我就行了,我会保守所有的秘密。”

“你还是这么固执?”他有点难以置信。

“彼此彼此。你还是这么固执地不肯娶我。”

“……你真是太固执了。”他的眼眸转向虚空,双手叉腰,紧咬牙关,强忍着一股怒气。

“你也真是太固执了!”她的声音紧逼上来,“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我到底哪里招你讨厌了?”

“没有——”

“如果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说出来啊,我都可以改的,你凭什么直接判我死刑???你知道我们平时面对的,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犯人,都不会直接判处死刑的,他们也有辩护权,有最终陈述权,他们也可以通过坦白和悔罪减轻自己的刑罚!难道我连那些犯人都不如吗?”

她说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眼眶中也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清泪。

虽然这番话并不能改变鞠逸文的立场,但已让他的怒气消褪了一大半。

——这个女人所有作恶的起源,都是因为对他执着的爱,甚至,她也不算是真正地作恶。

他突然记起高中时期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时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容貌清秀,身材高挑,举手投足中带着几分孤傲与矜持,也确实是有才气的,诗词佳句信口拈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很多男生的暗恋对象。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她泪眼婆娑地又追问一遍。

鞠逸文回过神来,望着她此刻的脸,和记忆中的画面反差巨大,莫名地一阵心痛。

“程璐。”他难得这般柔声唤她,“这世上的好男人数不尽数,你大可不必与我纠缠,这是在浪费你的生命。”

程璐只是冷笑:“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拒绝我的原因,就是怕我浪费生命?呵,鞠逸文,别自欺欺人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不让庄萌萌闪开,我早就愿意浪费一辈子,你为什么宁愿娶她也不娶我?她是你兄弟的女人,你真的不觉得可耻么?!”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的面容沉静如水,转身欲离开。

她却忽然冲上来,从背后伸手抱住了他。

“离婚吧!这一次,你保护不了的!”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眼眸紧闭,浓长的睫毛上泪水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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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的斜后方,一辆黑色奥迪刚刚停住,车里的人没有下来,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风流难改,本性难移。”林嘉顺眸色冰冷,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舒瑶望着那两个人,神色里看不出一丝波动,宛若没有听见他的话。

她是绝对不会认为鞠逸文和程璐有什么,从他们的抱姿也能看出来,这不过是程璐的一厢情愿。说实话,以她现在的处境,早就不记恨程璐了,甚至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因为在爱情上,她们同属于不幸的人。

“不知程璐查到了多少,她若是给鞠逸文通风报信,我们就会非常被动。”林嘉顺摸着下巴凝眉思忖。

舒瑶转头看着他:“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过去问问清楚?”

“问谁?他们会给你实话?”他斜眸瞥她一眼,“靠自己吧,我们去查别的线索。”

“嗯。”

车离开之前,她又看了一眼外面的男子。饶是心底什么都清楚,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痛楚,仿佛被小刀在心脏上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鲜血缓缓而清晰地渗出来。

不知是否冥冥中的心灵感应,鞠逸文突然回头向后看。

他的目光不是看向身后的程璐,而是直冲舒瑶而来,笔直地穿过玻璃,射进她的心底。

她的身子一僵,蓝眸也幽幽地望着他,视线远远地相撞,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一幕让他们都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被教导主任带走,他被母亲带走,彼此背道而驰,相隔甚远,只能从交汇的眼神中读懂对方的心意。

多年后的这一刻,竟有着惊人的相似。她的身边有别的男人,他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彼此各有牵绊,相隔甚远。

他深深地望着车里的女子,眼圈有些发红。

——卷卷,你能否从我的眼神中读懂我的心意?

舒瑶的目光撞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心底“咯噔”一下,赶紧转开脸去,看向窗外。

林嘉顺察觉到这一切无声无息的交流,神色微微不悦,脚踩油门,迅速离开了这里。

“把你手机拿出来。”林嘉顺一边开车一边吩咐。

“怎么了?”她听话地拿出手机。

“打开相册,翻到那张七爷的。”

她依话照做,然后问道:“你说的线索是他吗?”

“对,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你查到他是谁了?知道他在哪儿??”她惊喜地睁大眼睛问。

他专注地开着车,波澜不惊地淡淡答:“查这点事情有何难,他是皇家会所的经理。”

“皇家会所?”她不禁蹙眉,“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关的报道,这家会所好像很高档。”

他纠正道:“不是很高档,是最高档的、特别高档的。”

“嗯?你去过吗?”

“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那是夜总会。”

“夜总会?难怪……”舒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举起手机摇了摇,“这张照片要发给你吗?”

“不需要,我们马上到现场看真人。”

“那你为什么吩咐我翻出照片?”她不解地问。

“我是想让你分散注意力,别整天胡思乱想。”他淡定地说。

她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烫,当即靠在头枕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苦笑。

林嘉顺肯定是吃醋了,一个无意中交汇的眼神都能让他吃醋,这还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位稳重内敛、聪敏睿智的检察官学长吗?他怎么不用脑子想想,我和鞠逸文,哪里还有半点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