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咫尺(1/1)

屋里光线偏暗,空气流动不畅,阵阵难闻的气味。

程璐瞥了一眼男人黑乎乎的指甲,皱起了眉。林嘉顺神情自若地问着话,边问边用黑色签字笔在本子上记录。

谈及肇事者魏兵,这个名叫严军的人还是很有印象的。根据他的陈述,魏兵来自邻县农村,曾是车队司机,负责给各个工地运送土石方,工作很卖力,但几个月前辞职了。

“为什么辞职?”林嘉顺抬眼问。

严军似乎有所犹豫,默了良久,点燃一支烟,眼睛眯起来。“魏兵这小子命很苦,本来天天通宵开车,攒了不少钱打算结婚,谁知他媳妇有天在街上,被一辆小轿车撞死了。魏兵受了刺激,跟着就疯了。”

“那他辞职后怎么还开着车队的车?”程璐追问。

严军说:“他疯了以后,我觉得不能用他了,但是又可怜他,所以把他平常开的那辆车送他了,让他自己能接些私活。”

“你是否知道他接过哪些私活?”

“这我就不清楚了。”

程璐的眉头再次蹙起,林嘉顺却似乎有了头绪,唇角微微勾起,合上记录本站起来。“好的,我知道了,感谢你的配合。”

步出民宅,两人上了车。

林嘉顺吩咐说:“开导航,查下渣土运输管理办公室怎么走。”

“去那儿干嘛?”她不解。

林嘉顺踩下油门,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魏兵接私活,在渣土办一定有过处罚记录,去看看就知道了。”

“处罚记录能证明什么呢?魏兵有精神病,这次车祸很可能是他个人行为,没有幕后主使。”

林嘉顺断然摇头:“不,我不相信。”

程璐无奈,只好打开导航。

两人找到渣土办的负责人,说明了来意,对方表示一定配合,立即让内勤调出近半年的案件记录。

内勤一边在电脑上打开文件夹,一边介绍道:“我们查处的对象要么是公司,要么是个人,文件夹也是以相关的公司或个人名字命名的……”

话音未落,林嘉顺已经迅速从中找到了魏兵的名字,长指伸向屏幕:“这个,打开!”

内勤连忙双击鼠标,打开该文件夹。

“2013年10月15日,魏兵驾驶黑车运输20方土,经……运往市政公园g33地块……抛洒滴漏……罚款5000元。”

“市政公园g33地块。”林嘉顺默默重复了一遍,眼睛变得雪亮。

两人离开渣土办公室,重新坐上了车。

程璐抱着手机主动问:“下一步要查国土局怎么走吗?”

不料林嘉顺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嘴唇紧抿了半晌,才开口。

“我知道g33地块的开发商。”

“啊,是谁??”程璐惊喜地问。

“道宇建设。”

她怔了怔,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

林嘉顺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疑惑。“程璐,你怎么这么高兴?”

她花了好一会儿平复下来,神情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我当然高兴,因为很快就会看到庄萌萌全家遭到报应了。”

林嘉顺皱起眉头:“为什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她睁大了眼睛:“恶毒??呵呵,师兄,很多事情你不了解。”

他的神色闪过一丝不屑:“你们年轻人的恩怨,我也没兴趣了解。”

“是吗?”

“不过我知道,你是因为鞠逸文才恨庄萌萌吧。”

程璐听到鞠逸文的名字,脸色一变,不再说话了。林嘉顺开着车,眼角余光还是能瞥到她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神情。

两人回城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吃完饭已是下午三点,林嘉顺却没有休息的念头,当然,程璐也没有,她现在比林嘉顺更迫切地想要查出结果。

到了看守所,提出魏兵再次审问。由于已经知道他精神不正常,这次审问起来也坦然许多,对他的许多不符逻辑的话语,也不去计较了。

“魏兵,你女朋友是被什么车撞死的,你还记得吗?”程璐循循善诱地问道。

魏兵的神情立刻激动起来,双手握拳捶着面前的小桌板。“我当然记得,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程璐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心念一动:“如果你能找到这辆轿车,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以牙还牙,撞死他们!!”魏兵眼睛通红。

程璐似乎松了一口气,身子向椅背靠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林嘉顺听了良久,眉头越拧越紧,尽管他不喜欢这样的问话方式,但是出于无奈,只好接着问下去。

“现在你得偿所愿了,你真得好好感谢帮你找到这辆黑色轿车的人。”

“噢,你说的没错!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七爷!”

“七爷是谁?”林嘉顺敏锐地问。

他蓦然想起舒瑶那天在赵子墨病房里的一番话,她说在洗手间听到两个男人谈话,其中一个人好像就叫做“七爷”???

“七爷……七爷……”魏兵突然目光迷离,喃喃自语。

程璐见他精神状态不对,连忙轻声安抚:“魏兵,你别急,慢慢想,七爷是不是工地上的人?”

“不,不是,他不管工地,管工地的是五爷……”提到五爷,他突然双手抱头,神色痛苦,“五爷是谁?五爷又是谁啊?”

林嘉顺给她递了个眼色:“你安抚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过道里,给舒瑶打电话,试图确认一下她那天听到的话。然而拨了三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又过了一会儿,程璐走出来。

“师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再问他又要疯了。”

林嘉顺点头,心不在焉地说:“你把情况反馈一下,尽快给他安排精神鉴定。”

“好,再见。”

两人就此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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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顺返回办公室,埋头整理一天的工作进展。不知不觉,天幕暗下,手机软件提示冷空气突袭,江市迎来第一场暴风雪。

他倒了一杯热咖啡,捧着走到窗前,只见外面果然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天空一片湛蓝,繁星闪烁着,与街上灯火交相辉映,难以分辨。

外面一定很冷,不知舒瑶回家了没有?

想到这里,他看着安静的手机,忍不住心神不宁。

——这丫头怎么到现在没回我电话?转念一想,算了,自己现在焦头烂额,一日不解除危险,一日不可与她相聚。她如果躲着我,也是情有可原。

回到案前继续工作,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耐不住心中烦乱,又给舒瑶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电话终于有人接了,却是弟媳赵子墨的声音。

“子墨,怎么是你?舒瑶呢?”他疑惑地问。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等了一会儿,赵子墨似乎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安静下来。

“哥,你就烧香吧,谢谢佛祖保佑你们家舒瑶!”

“什么意思???”

“哎,其实也不要感谢佛祖,你感谢鞠少爷吧,没有他,舒瑶已经死了。”赵子墨的声音充满了矛盾和伤感。

林嘉顺听她这般语无伦次,着急不已,索性直接问:“你们在哪儿?”

“就我住的医院,你可以过来看看——”

话没说完,林嘉顺已经挂了。赵子墨呆呆地看着被掐断的通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她想说:“你可以过来看看,也可以不来。因为你可能不会喜欢这里的画面。”

沿着走廊走回病房,赵子墨没有进去,就站在窗外看着。

窗户的对面还是窗户,只是那扇窗之外,便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鹅毛大雪簌簌而落,似断了线的珍珠,也似女人的眼泪。

舒瑶坐在病床前,紧抱着那个人的手,泪落如雨。

赵子墨站在走廊的窗户外,想起自己流产后的这段时间,舒瑶经常来给她说笑话,逗她开心。现在,她也想将这份温暖与欢笑传送给舒瑶,可是她做不到。她默默地看着他们,自己也哭成了泪人。

“子墨。”林嘉顺沉沉的声音。

她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他:“哥……”

林嘉顺抬手抖落头发上的雪花,向前走了几步,轻嗯一声,然后转身。

赵子墨观察着他的神色,以为会有巨大的变化,没想到他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身影孤直地挺立着,如一座沉默的大山。

赵子墨用面纸擦擦眼睛,将他拉到走廊的尽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好在他们运气不坏,缆车下坠过程中被一颗树拦了下,最后又掉在水里。”

“舒瑶受伤没有?”

“只是轻微脑震荡,很快就醒了,她在鞠逸文的怀里,被保护的很好,但是鞠逸文自己受了重伤,医生说有生命危险。”

林嘉顺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变化,看起来阴晴不定。

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几个人影汹涌而至。他们一起看去,是鞠逸文的家人。

汤红玉冲在最前面,鞠乾清、杨晓菁紧随其后,庄萌萌抱着孩子,脚步有些跟不上。

汤红玉紧绷着一张脸,径直冲进病房。林嘉顺顿时预感到不妙,快步跟进去。

果然,汤红玉走到床边,一句话没问,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舒瑶脸上。

舒瑶早已情绪崩溃,体力不支,这一耳光扇过去,她毫无防备,纤细的身子向一侧倒去。幸而林嘉顺眼疾手快,侧步上前扶住了她。

她倒在他的怀里,身子都在发抖,眼若汪洋,脸颊赤红,看得林嘉顺心如刀割。

汤红玉似乎还不解气,抬腿踢过来。

林嘉顺毅然抬手,握住了她的腿,眼色冰冷地说:“汤市长,舒瑶也是受害者。你若不分青红皂白,我有权诉你故意伤害。”

鞠乾清站在后面,拉了一下汤红玉的胳膊。“好了,你再生气也没用,看看儿子吧。”他声音沙哑,眼中噙着泪光。

杨晓菁也安慰道:“是啊,汤市长,最重要的是逸文平安无事,我们不要打扰了他。”

“打扰?我儿子都醒不过来,他根本听不见我们说话!”汤红玉的脸庞因为愤怒变得扭曲,声音也失去了控制变得尖锐无比。

庄萌萌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吓到了,突然嚎啕大哭。萌萌连忙抱着他走到一边,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哄着一边流泪。

林嘉顺拉着舒瑶站起来,“我们走。”

舒瑶望着床上沉睡般的男子,神色充满了痛苦与不舍。但是再看看汤红玉凌厉的神情,只好先出去了。

走出病房,她不断地喃喃自语:“逸文说要告诉我一切,可他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啊……”

过道里,正在哄孩子的庄萌萌抬起头来,看着她。

“舒瑶,他真的这么说吗?”

她茫然地看向庄萌萌,点了点头。

萌萌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暴风雨之后的宁静。

“舒瑶。”她轻声唤,“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吧。”

“你知道逸文要说什么??”

庄萌萌未及回答,过道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暗淡的光线中,他们共同看去,来人阵仗浩大,左右都有随从。

“爸爸。”庄萌萌看见来人,神色迅速一黯。

庄道宇穿着棕色皮大衣,匆匆走到门口,冲她点了个头:“站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嗯……”庄萌萌只好抱着孩子跟进去了。

舒瑶在身后叫住她:“萌萌,你刚才要告诉我什么?”

“没、没什么。”萌萌转头看她一眼,很为难的样子,“舒瑶,你回去好好休息吧,逸文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