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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境安检的人不多,岑柏言排在队尾最后一个,前面只剩最后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护照,忽然有种转身再看一眼这个城市的冲动,脚尖稍稍一动又停住了。

不要回头了,岑柏言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再回头。

岑柏言!

突然,一声急促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岑柏言瞬间僵在了原地。

你来干什么?陈威戒备地说,你还嫌你害柏言害的不够啊?

岑柏言,宣兆声音微喘,.柏言。

浑身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一般,岑柏言捏了捏拳头,就像没有听见一般。

我来给你送东西。宣兆说,你落下了。

片刻后,岑柏言转过身,看着宣兆,冷冷地说:什么?

宣兆撑着拐棍的手背青筋突起,由于奔跑而发丝凌乱,鬓角被汗水打湿。

他看着岑柏言,缓缓摊开右手掌心:钥匙。

那是他们在大学城小屋的钥匙。

扔了吧。岑柏言面无表情地说。

宣兆垂下眼眸,却没有收回摊开的掌心。

你还没有玩儿够吗?岑柏言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还想玩什么?

宣兆指尖微微颤动:不是这样的,我

他一贯游刃有余、运筹帷幄,此时难得显出了几分慌乱,在岑柏言眼中却显得无比荒谬。

我不要了,都不要。岑柏言说。

宣兆心脏一下接着一下地剧烈跳动,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茫然。

我要对他好,怎么才是对他好?

我该怎么做?

柏言都说不要了,没听见啊?陈威不耐烦地一扬手。

那串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唱弧,砸向了地面。

宣兆保持着那个右掌摊开的姿势,重重闭了闭双眼。

岑柏言眼睫微颤,指甲深深切入虎口,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79章 落地

飞机上,岑柏言先是看了会儿书,喝了两杯咖啡还是没撑住,后半程几乎是睡过去的。

岑柏言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置身一片陌生的森林,空气中飘着朦胧的湿气,头顶树冠遮天蔽日。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岑柏言终于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面容清隽,嘴角有个小小的疤,笑起来像一个梨涡。

他喊岑柏言小朋友,声音柔和又带着一丝纵容,他双腿不太好,拄着一根黑色拐棍,但肩背绷得笔直,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他的身体缺陷。

这个人远远站着,岑柏言心里涌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他想开口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哽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个人朝着岑柏言笑,他身上就和有光似的,指引着岑柏言往他的方向走。

岑柏言每踏出一步,就感受着自己的心脏砰地跳一下,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心动过。

那个人温声叫他柏言,对岑柏言挥了挥手,岑柏言笑了起来,他刚想要抬腿跑上去,突然一阵大风袭来,一团浓雾忽然遮住了视线。

梦中那个岑柏言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心头猛地一沉,那个人也被浓雾遮蔽,再也看不见了。

岑柏言跌跌撞撞地在雾里跑,他想喊叫,想要撕裂这一团瘴气,然而那双扼住他喉咙的看不见的手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任凭他怎么嘶吼,都只能发出徒劳的喘息声。

指引着他的那道光猛然消失,岑柏言心里很慌,他想抓住那个人,抓在手心,然后一起走出这片瘴气。他跑的头破血流,经过的地方树木轰然倒塌,岑柏言什么也不管,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再也没有路了,面前是深渊万丈,岑柏言猛然停下脚步,恐惧和不安像喷发的火山,滚滚岩浆席卷了他全身上下。

柏言。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呼唤。

岑柏言立即转过身,那个人出现在了他身后,眉眼弯弯,眼底藏着笑意。

坠在心上的千斤巨石终于放下,岑柏言想:他是来救我的,一定是。

柏言,那个人笑着朝他伸出手,来。

岑柏言眼也不错地看着他,他长得真好看啊,清俊儒秀的仿佛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相信他,我从没有这么相信过谁。

我爱他,我从没有这么爱过谁。

岑柏言缓缓抬起手,把手掌放进他的掌心,而后风云突变,那个人的眼角眉梢忽然浸满了冷意,岑柏言看到他深潭般的眼底浮起碎冰。

他依旧在笑,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无比残忍:岑柏言,都是假的。

接着,岑柏言瞳孔骤然紧缩,时间仿佛被凝固了,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慢动作一般被拉长,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手掌重重一推

失重感突然袭来,岑柏言急喘了一口气,猛然睁开了双眼。

机舱里非常安静,大部分旅客都陷入了睡梦中,偶有人开着小灯看书。

岑柏言愣愣地盯着舱顶,不真实的失重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淡去,然而,另一种熟悉的钝痛感却逐渐侵占了四肢百骸。

空姐发现了他的异样,主动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岑柏言礼貌地回绝了。

他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岑柏言疲惫不已,唯一的优点就是让他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飞机落地后,罗凯已经在等他了。

罗凯是岑柏言高一暑假来美国夏令营时认识的,一美国华裔,两个人脾性挺相投。那会儿罗凯看上了一个挪威来的小姑娘,可是小姑娘愣是喜欢岑柏言,觉得岑柏言是古老东方神秘种族的高贵王子。罗凯很不服,一开始没少找岑柏言的茬,一来二去的俩人倒还成了哥们儿。

高三寒假,罗凯跟着爹妈回江浙老家祭祖,和岑柏言见了一面。自打那次后,算算两个人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行啊你小子,罗凯推着岑柏言的行李箱,坐电梯下了停车场,你这鼻子是精得很,我上周才提的车,你闻着味儿就来了。

岑柏言没和他客气,钻进副驾驶就把座椅放倒了:出息了你,我记得那会儿让你骑个自行车你都要死要活的,这会儿连车都开上了。

我这都是晚的了,人美国佬一成年家里就给买辆车,我爸担心我和那群富二代学坏了,一直不给我弄。罗凯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笑着说,找个中餐馆,给你接接风,吃顿地道的?

岑柏言摇摇手:接不动了,赶紧把我驮我租的那房子里歇会儿,操,这一路差点儿没把老子累死,腿都伸不直。

你他妈头等舱你腿还伸不直?罗凯边开车边嗤他,你这腿是比旗杆还长啊?

经济舱,岑柏言伸了个懒腰,破产了,倒闭了,我和家里决裂了,现在穷|逼一个。

他神情坦然,没有丝毫窘迫和尴尬,罗凯见他这大大方方的样子反倒是笑了:破产好啊,倒闭好啊,决裂好啊,你家大富大贵的,我和你做哥们儿多有压力啊,现在你终于成穷|逼了,哎,那咱门当户对了。

岑柏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有点儿觉悟。

窗外大片大片的异国风情,岑柏言压根儿没心力欣赏,他累的连动动手指头回陈威消息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罗凯聊着天,罗凯忽然问:对了,你男朋友呢?前段时间咱俩聊天,你不还说以后要把他领美国来一块儿玩么?我当时知道了还特震惊,能把你岑少爷掰弯,看来你那小男友不是一般人啊?是长得特俊还是性子特讨喜啊?

岑柏言小半响没回话,罗凯偏过头一看,他双眼紧紧闭着。

睡着了?罗凯问,你可真行,侃着大山呢都能睡。

前面是个一分半的红灯,罗凯开了瓶水喝了一口,交通灯由红变绿,他重新发动汽车。

分了。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

罗凯没听清:啊?

岑柏言复又睁开双眼,眼底一片平静:分手了。

.罗凯有些讶异,这又是为什么啊?

岑柏言抬手摘下罗凯的棒球帽,盖住自己的脸:我睡会儿。

他好像不想提起这个话题,罗凯知趣地说:行,你睡吧,睡醒了就到了。

黑色棒球帽将光线隔绝在感知范围之外。

直到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岑柏言反倒有了一种离开故国的实感。

以前他最讨厌黑暗,他拼尽全力也想抓住他的灯塔,抓住他那一丝丝渺茫的火光。

然而现在的他却更加适应黑暗,只要遮住自己的双眼,他就看不见身体里那个血淋淋的伤口。

岑柏言深深呼了一口气,他对自己说睡吧。

你已经逃离了那个腐烂的沼泽地,睡醒了,你就会是崭新的岑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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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十月二十八

十月份的海港市已经逐渐进入了深秋,宣兆半夜醒来,冷空气冻得他有些头疼,左膝也疼,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有一千根针同时往他膝盖骨里扎。

宣兆腿疾严重,不单单是跛足的问题,他还有严重的创伤性关节炎,上个秋天他是和岑柏言一起过的,在岑柏言的照料下腿伤复发的情况缓解了不少。岑柏言这个人虽然粗枝大叶,乱起来连自己的衣服丢在哪儿都找不到,但他照顾宣兆却精确到仿佛大脑像上了自动发条,什么时候该给宣兆热敷、什么时候按摩、什么时候吃什么样的药,他一秒钟都不会记错。

宣兆以为自己的腿好了,然而上周下了一场雨,他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窝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疼得很了就咬着牙硬扛,常常冷汗都能把枕巾浸湿。

然后宣兆才想起来,今年秋天是个没有岑柏言的秋天。

疼痛像是扑食的野兽,一口一口在撕咬着宣兆的血肉,宣兆现在靠着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上几小时,但安眠药令他在梦里也昏昏沉沉的,让他经常梦见岑柏言。

每次醒来后他会有种遏制不住的冲动,他想要给岑柏言打电话,他想听岑柏言的声音,然后他会用冷水洗一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岑柏言本来就不属于他,是他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把岑柏言骗到了他身边,他现在利用完了岑柏言,岑柏言离开他是必然的,是他预料之中的。

现在,岑柏言在另一个地方,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对宣兆而言也是一种好事。

岑柏言选择了彻底抽身,没有成为宣兆对抗万千山和岑静香的阻碍,没有为了财富站在宣兆的对立面。

他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祝福他。宣兆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他越是告诫自己要祝福岑柏言,他的腿就越疼,不止腿疼,哪儿哪儿都疼。

前些日子公司有一场重要会议,宣兆必须露面,会议前一天他照旧下楼喂狗,上楼的时候跌了一跤,脱力的左腿砰一下磕在了地上,接着就站不起来了。

路过的清洁工看见他,想上来搭把手,又怕他是个碰瓷的。毕竟宣兆一身穿的都是好料子,一看就不便宜,偏偏他又住在这种贫民区里,恐怕赚的都是来路不正的钱。于是清洁工谨慎地打开手机摄像头,边录制边说:帅哥,要帮忙不啊?

宣兆不习惯让人看见他的窘迫,即使痛的牙关打颤,还是挺着肩背,笑笑说: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会有人来接我。

龚叔赶来送他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发现左腿关节病变非常严重,严肃建议他留院观察,但宣兆正和万千山打得如火如荼,他要从万千山手里拿到一块黄金地段的开发权,次日的会议非常重要。宣兆坚持不住院,医生没办法,只好给他打了封闭针。

人常说封闭一针,减寿半年,龚叔愁的不得了,找人去北方给宣兆弄野山参那些的补补。

宣兆自己倒觉得没所谓,他现在才二十四岁,封闭一共打三次,满打满算也就少活一年半,没什么影响,反正他这种人活那么长也没意思,他不会爱人,也没人爱他。

打封闭的后果就是再次犯病,疼痛比之前还要来势汹汹。

宣兆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黑蒙蒙一片。

距离岑柏言离开已经将近三个月了,但宣兆依旧保留着一些在外人看来很古怪的习惯。比如他一个人住在这间大学城的烂尾楼里,比如他睡觉的时候会睡在床铺靠窗的那一侧,比如家里的牙刷筷子等等都是成双成对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凌晨五点,他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凌晨五点.他那边应该是下午两点多了吧?

宣兆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浓郁的夜色,神情寡淡,大拇指轻轻抚摸着杯壁。

他的脑子里像是被安装了一个时差转换小程序,每当他一看表,那个程序就会自动开始换算,继而引出一些联想这个时间他在做什么?有课吗?还是在图书馆?他会不会参加同学的派对呢?他现在一定很节俭,会自己做饭吗?他笨手笨脚的,连择个菜都做不好,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宣兆是个活得极其克制的人,但这件事情上他总是放肆,放肆地去想一些他不该想的事。

如果不睡觉的话就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就会疼,于是宣兆吃了一片安眠药,重新躺回了床上。

清晨的时候他胃痛,起来干呕了一通,接着躺回床上沉沉睡了过去。龚巧打电话联系不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她有个重要比赛要参加,实在是走不开,于是把小屋的钥匙塞给卓非凡,要卓非凡替她去看看宣兆。

近来宣兆身体不行,精神状态也不对,龚巧不放心,强行找宣兆要了一把钥匙来,以便不时之需。她急得掉眼泪,卓非凡不好推拒,拿了钥匙开车往宣兆那里去。

他对宣兆的情绪一直挺复杂的,宣兆是他师弟,又是巧巧的哥哥,他最初是想和宣兆好好相处,但宣兆这人性子冷,就和一块捂不化的冰块似的;后来他和岑情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宣兆太聪明了,他总觉得宣兆多看他两眼就能把他看穿,因此不愿和宣兆有接触;加上岑情憎恨宣兆到了极点,他受岑情的影响,也觉得宣兆做的太过了就算小情妈妈当年做了不好的事情,但那都过去十多年了,宣兆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害人害己,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