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 第5节(1/1)

“回郡主,一个人。”

“那便见见吧。”穆遥哼一声,“命他等着。”

“是!”

穆遥便接着吃东西,慢悠悠吃完,侍人捧茶漱口。又奉上喝的茶,穆遥拈着碗盖拨着茶沫子,抬眼见侧院人来人往,一个个慌慌张张仿佛天塌了一半,顿觉心烦,“请田将军。”

不多时,胡剑雄便带了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将领进来。穆遥将茶盏轻轻一放,“探花郎亲自来了?”

田世铭脸上顿时黑气笼罩,军姿笔挺,大声道,“传崔将军军令!”

穆遥一手支着下巴,“请说吧。”

田世铭脸上黑气愈重,“穆将军,传崔将军军令。”

“本将前日受了些小伤,不好移动。”穆遥轻笑,“探花郎直说便是。”

田世铭拿她无法,便随遇而安,“传崔将军军令,崖州城内丘林氏王族并朝中臣等,不论品级大小,一律押往西凉城,以备回京献俘。”

穆遥难得地吃了一惊,“献俘?”

“是!”田世铭镇重补一句,“崔将军特地吩咐我转告穆将军,旁的人不重要,崖州王齐聿少不得。”

穆遥长长地“哦”一声,“知道了。探花郎说完了吗?说完来喝茶。”

田世铭一张脸黑如锅底,“穆将军惯爱拿我开玩笑。什么探花郎,求休提。”

胡剑雄一头雾水,真实发问,“探花郎多了不起啊,为什么不能提?”

穆遥笑道,“你有所不知。世铭公子虽然出身将门,却不是个武夫。中京城里出了名的少年英才,文武双全,立誓拼个文状元。谁料殿试那年运气不济,群英荟萃能人辈出,只得了一个第四。后来状元郎坏事,世铭公子递补探花郎——因此从来不爱提起。”穆遥越说越笑,“依我说第四就已是十足了不起了,偏生世铭心气太高。”

田世铭往椅上坐下,摆手道,“别说了。第四已然是圣上看在我家老爷子脸上赏的,无事又白捡一个探花——我也是个要脸的,别提——都不许提了啊。”

穆遥给他倒一盏茶,“管他怎么来的,你就是我朝金本在册的探花郎,谁也夺不过你去。”一边说一边将茶盏推过去,“你看我即便想夺个功名,也没那本事。”

田世铭一哂,“穆家世镇西北,要功名做什么?状元郎出来至多授一个五品行走,还不及您家一个门官。”

穆遥肃然反驳,“朝廷功名岂容你如此亵渎,世铭不许拿我家说笑。”

两个人闲聊一回便喝茶,说些中京世家闲话。胡剑雄在旁听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机会,“坏了事的状元郎是哪一位呀?”

穆遥不吭声,还是田世铭好心答了,“你应该听过他,齐聿。”

胡剑雄一脸笑容凝在当场,好半日收不回去,脸皮僵得生疼。穆遥摆手命他退下,问田世铭,“崔将军要齐聿做甚?”

田世铭一窒,面现尴尬,“穆将军有什么不知道?何必多问?尽为难我。”

穆遥眨一眨眼,“世铭冤枉我,我真不知。”

田世铭绷住不吭声。

穆遥叹气,“世铭既不肯告诉我——那我这里便没有什么俘虏。”

田世铭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将军应当知道,朱相一直不大待见崔将军,崔将军这不是想拿了齐聿在朱相面前讨个好吗?”他说完四顾一回,“这地方便是齐聿在北塞的住处?丘林清倒是疼他。”

“再好也比不得江南风貌。”穆遥一语带过,“世铭回去同崔将军说一声,齐聿跑了,拿他等破了王庭再说。”

“沈将军亲自出马还叫他跑了?”田世铭目瞪口呆,又点头,“也罢了,破了王庭跟丘林清要人。”

穆遥尚不及说话,一个人的声音哈哈大笑,“谁跑了?”话音未落,一名虬髯大汉阔步入内,看见穆遥纳头便拜,“郡主,沈良回来了,来缴差使!”

来人是西北军大将,沈良。

穆遥站起来,迎上前道,“沈将军辛苦!”

田世铭一句“穆将军好像没受什么伤”生生压在肚里,也起身相迎,“听闻沈将军追击逃军,收获如何?”

“幸不辱命!”沈良大笑,“小武侯就在外头,郡主和田将军要不要见一见?”

田世铭两眼放光,“小武侯——将军说的是高澄?”

“是他。”

穆遥微笑,“世铭既是有兴趣,那便押进来。”

沈良朝外一摆手,数名军校押着一个遍身生铁镣铐的男人进来,七手八脚按着跪在地上。

三人依序坐下。穆遥看一眼跪着的人,“小武侯?”

男人挣一下,镣铐叮当作响。两名亲卫连忙按住,穆遥便一摆手,“放开。”

男人挣开束缚,直起身来。穆遥终于看清名闻天下小武侯高澄的长相。此人极其年轻,骨骼纤细,容貌秀丽,若非一双眼睛阴蛰狠毒,便是扬州城里最风流的少年模样。

“久闻小武侯风采卓然。如今一见,果然不同一般。”

高澄“呸”一声,吐出口中粘连的乱发,“久闻穆小郡主惯爱江南少年郎,怎么,看上我了?”

第6章 落水狗 三年不见,你怎么好似一条落水……

穆遥扑哧一笑,“看上又如何,未曾看上又如何?”

高澄一翻身盘膝坐下,“不如何。我劝郡主少些枉想,好生送我回王庭,否则,我们那然王绝计不会放过你。”

穆遥“啊哟”一声,正色道,“竟不知那然王同小武侯关系非同一般,失敬啊失敬。”

田世铭忍不住笑,想一想凑到穆遥耳边说一段话。穆遥点头,向高澄道,“今日请小武侯来,是想请小武侯修书一封,送呈关州将军高峻驾前,请高峻将军大开城门,迎我北境军入城。”

关州将军高峻是高澄的亲弟弟,二人自幼随父亲入北塞,虽然都是江南人,却是丘林王庭自幼养大的一对好狗。

高澄斜眼看她,“你做梦。”

穆遥微笑,“本将从来不做梦。”

田世铭大声道,“不写也不打紧,明日将军兵临关州,把这厮押在阵前。不知关州将军是顾念同兄弟情谊呢,还是成全同那然王的君王忠义?”

沈良火上浇油添一句,“什么君王忠义?高氏一门我朝血脉,跑到北塞为丘林一族卖命,尽的是哪门的忠?”

“你放屁!”高澄勃然大怒,“有秦观那个阉货在,凭什么叫我为王家朝廷尽忠?他秦观受得起?”

穆遥最厌烦提及司礼监,不耐烦打断,“我们的意思已经说清楚了,小武侯回去且细想。只是时间不多,三日过后,小武侯若再不肯修书,咱们便从小武侯身上取些东西,送给关州将军。”

高澄抖一下,“取什么?”

穆遥微笑不语。田世铭尽职尽责地捧场,“你身上有什么便取什么,第一日取一束头发,第二日取一只手,第三日取一条腿或是一只眼……顺序你可以自己挑。”

高澄从他说“取一只手”便开始发抖,一段话听完已是面如土色,抖作一团,颤声道,“穆遥!你不过是北境军一个小小的前路军统领……崔沪知道吗?你就敢动我?”

穆遥一眼瞟向田世铭。

田世铭拍桌发威,“崔沪将军掌中路军,管不了前路军的事。只要于战事有利,穆将军尽可随心处置!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挑拨我北境军关系?”

穆遥满意点头,假惺惺道,“世铭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要听命于崔将军。罢了,先押下去,今日伙食给小武侯置办得好点儿。”

军校齐声应喝,一左一右押着高澄便往下走。高澄崩溃大叫,“穆遥,你怎么敢?你敢——”

一群人哪里理他?只管拉着往外走,转眼到了月洞门处。高澄拼死攀住门石,撑住不叫人拖走,高声尖声,“穆遥——你要人质为什么要找我?齐聿是丘林清命根子,你为什么不去拿他?”

穆遥冷不防此人突然攀咬齐聿,轻轻皱眉。胡剑雄心领神会,喝命军校,“拖下去!”

“且慢!”田世铭抬手制止,上前挥退军校,欺到高澄身前问,“你方才说齐聿?”

“对!”高澄终于停下来,心有余悸地喘一口气,“齐聿那厮你们肯定认识。他在王庭风光得了不得,你们拿了他,不要说关州,便是叫丘林清让五座城给你,想必也是肯的。”

穆遥倾身,慢慢倒一盏茶。

胡剑雄一听话峰不对,大声道,“这厮想活命疯了,胡吹大气,兄弟们,把他拖下去好生招呼!”

军校还未动手又被田世铭制止。田世铭一探手扣住高澄肩膀,“你知道齐聿在哪里?”

沈良立在后头,早已看清自家郡主的机锋,解围道,“本将奉命追击逃军,只拿到这位小武侯,崖州王应当早已逃回王庭——”

“他没跑!” 高澄急急打断,“崖州城里我说了算,我都没跑出去,他能往哪里跑?齐聿就在崖州城!”

穆遥目光倏忽一冷。胡剑雄紧张地看一眼穆遥,又求救地看一眼沈良。沈良轻轻摇头,见无人留意,抬手往颈边轻轻一抹,复又微笑——

灭口。

沈良出手,没有靠不住的——胡剑雄镇定下来。

那边田世铭激动得两眼放光,声音都在抖,“齐聿身在何处?”

高澄得意道,“齐聿在哪里,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们放我走,我便告诉你们齐聿的下落。”

穆遥莞尔。

“你们要想清楚,齐聿那厮处境可不怎么妙,”高澄下巴一抬,倨傲道,“立刻放了我!等齐聿死了,你们的如意算盘就要完了。”

胡剑雄哈哈大笑。

田世铭回头。

高澄不安地动一动,“你们笑什么?”

“我们笑小武侯天真烂漫,可爱得紧。”穆遥言语亲切,“你人都在我手里,竟然以为我问不出崖州王之下落。”转脸吩咐军校,“拉下去审着。只要不肯交待齐聿下落,今日小武侯不用吃饭,老虎鞭多给点。”说完不管高澄杀猪般嚎叫,泼了冷茶,另倒一盏热的。

穆遥已经发了话,田世铭不好阻拦,转回来道,“我观此人不是个硬骨头,再审一时必定交待,将军为何——”

“田小将军既知道此人软弱,便需防着他胡乱攀咬。”沈良正色插口,“齐聿是正经的崖州王,在自己地盘被高澄处置了,不大可能吧。”

田世铭一时语塞,垂死挣扎道,“丘林王庭的事咱们都是道听途说,万一齐聿无能,又或者丘林清爱重高澄——”

“所以才叫人审。”穆遥看向胡剑雄,“命飞羽卫审。”

“是!”

飞羽卫是穆王府亲卫,刑讯逼供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千奇百怪,比京中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进了那里,再硬的汉子也要脱层皮。田世铭放下心来,“将军安排得很是。”

三个人仍旧喝茶。穆遥问,“世铭身为副帅,献俘这种小事何需亲自走一回?”

田世铭沉默许久,“崔将军命我来还有要紧事。”

“何事?”

田世铭斟酌半日,“崔将军有言,穷寇莫急追,请穆将军暂驻崖州,同他两军会合,商议稳妥攻城之策,再徐徐进军王庭。我今日过来便不走,与穆将军一同在崖州等候崔将军。”

穆遥不动声色看一眼胡剑雄。胡剑雄立刻代主发怒,“崖州咽喉被我军拿下,丘林氏正乱作一团,为何不乘胜追击,活捉丘林王?”

田世铭结巴起来,“崔将军行事稳重,如此安排应是图个稳妥。”

胡剑雄拍案道,“军机稍纵即逝!”

穆遥正打算出来把红脸唱了,偏院处人影一闪,皱眉道,“什么人探头探脑?不懂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