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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之后,便恹恹地挥手,命近侍将他与另外两个传谣之人一道压了下去。

待人都退下了,墨熄抬手,在帐营里重新开始施加结界。

顾茫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墨熄,他虽是逼得急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圆过去的办法,中午帐篷里的事情,你又何必要如实承认呢?”

墨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止和他承认了。我也已经与梦泽说过了。”

顾茫惊了一下:“说什么?”

“说我早有中意之人。”

“……”

“以前就对她说过,她不信。但最近大概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也知道我没有骗她。”墨熄道,“你不必多想,这种事情迟早也是瞒不住的,明日还要再攻大泽城,我还有些卷宗要看,你早些休息吧。”

顾茫瞧着他深邃的眉眼,神情间很有些固执的模样,心中又是杂乱又是酸涩,不禁叹了口气:“唉,你这又是……何必呢……”

墨熄将最后一重结界布好,回头道:“我愿意。”

“……”

顾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上去捧住了他的头,沉默一会儿,与他额头相抵。

夜深了。

顾茫却没什么睡意,墨熄在看卷宗,他就在旁边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自己写的记忆录,看了一会儿,忽然合卷道:“墨熄。”

墨熄自卷牍中抬起头来,抬手执了柄银勺,拨亮了烛火:“怎么了?”

顾茫道:“我忽然想到啊,之前忘了问,你和那个慕容烈提到的先望舒和赵夫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墨熄睫毛轻动:“赵夫人就是慕容怜的母亲,你对她没什么印象了么。”

“记得不算太清晰了。”顾茫道,“而且我与她的接触原本就很少,她不爱与人多话,在世的时候对下人的管束不多,但对慕容怜倒是一直很严厉,府中最常听到的就是她不让慕容怜干这个干那个,全都要按她的意思来。”

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她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墨熄道:“赵夫人确实容貌出众,曾是重华数一数二的美人,当年是被先君指婚给先望舒……也就是慕容怜的父亲慕容玄的。她的才华相貌都无可挑剔,家世也与先望舒门当户对,不过慕容玄当时曾与另一个位分卑微的女子生了情愫,便怎么也不愿娶她,场面闹得非常难堪。”

顾茫挠挠头,这些传闻他虽然不记得了,但确实能从其他回忆里推敲出一些赵夫人和慕容玄的往事纠葛来,因此也不算意外。

他试探着问:“那后来慕容玄怎么就同意与她成婚了呢?”

“局势压力吧,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缘由。”墨熄摇了摇头,“隔得太久了,传闻七七八八的,怎么样的说法都有。你怎么忽然在想这个?”

顾茫道:“唔……因为我印象里有个人,她也是望舒府的奴役,我小的时候,她非常照顾我,我总觉得她可能就是先望舒曾经喜欢的那个姑娘——”

墨熄道:“不会是她。”

顾茫听他断然否决,有些诧异:“为什么?”

“先望舒喜欢的姑娘是个临安来的普通百姓,而并非仆奴。”

顾茫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腮帮子微微鼓起一个小包,墨黑的长发在脸颊边温润地垂着:“啊,那她既然不是奴籍,又为何不能与先望舒成婚?”

“因为就算不是奴籍,地位也相差太悬殊了,而且那姑娘之前好像受过伤,记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世。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过许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一种传言是说,临安属于岳钧天的封地,百姓皆隶属于岳钧天管辖,但岳钧天与先望舒关系向来不睦,知道他与一临安姑娘相恋后,就怂恿党羽一起去君上面前谏言,指摘那姑娘是燎国卧底,最终迫使姑娘离先望舒而去。”墨熄放下卷轴,他一贯不喜欢这种八卦传闻,听别人讲的时候他就很厌恶,自己来说就愈发神情尴尬。

他稍微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不过还有一种流传更多的说法,是说岳钧天并没有说她是燎国卧底,而是派人去打探了她的出身,后来得知她曾经是个青楼娼妓,于是禀报了君上,那临安女子就自然不可能入主望舒府成为慕容夫人了。”

他头疼地揉按了一番自己的眉骨,说道:“差不多就这样,别的说法还有很多,我没记住。但大抵都与岳钧天有关,说那桩婚事最后是他搅坏的,他觉得那姑娘是自己封地的百姓,又来路不明,不愿背责,所以一直很反对他们成亲。”

顾茫看他无奈地讲着八卦的样子,瞧上去又好笑又可怜,忙绕过去替他捏了捏肩,趴在他背上哄道:“好了好了,记不住就不讲了。”

“抱歉。你要是有兴趣,我下次去书摊给你买一本异闻录……”

顾茫忙道:“不用不用。”

让墨熄去买异闻录?别难为人家小本生意了,人掌柜该以为他是来查封书摊了的吧。

两人聊着聊着,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梦泽之事,虽然军中已隐有传言私下游走,但情势紧急,且北境军的军纪比其他两营要好上许多,因此流言蜚语大多只在赤翎营内流传,暂时掀不出什么浪头来。

第二日晨曦破晓时,重华按计划,对大泽城发起了第二次攻城。

第150章 沉棠幻影

“报——!”

太守府内, 国师闻声, 淡淡抬起眼来。他指端琴声未止, 一边抚弄琴弦, 一边道:“进来。”

传令官小趋入内, 跪地行礼。

国师漫不经心地问:“外头情况如何?”

“重华今晨第二次进攻, 城北角楼陷落, 守城营已退居北集市加固结界。”

“是否撑得过明日?”

传令官额头沁着冷汗, 抱拳低首:“守城营统领说他、他无能,只能尽、尽力……”

“那他确实是挺无能。”国师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琴声渐促,忽然抬指一扬, 低喝道, “霖铃, 召来。”

但见得流光闪过,镶嵌在古琴上的九只眼睛里有一只随着他的命令完全睁开了——那只眼睛眨了眨, 瞳仁透散出幽碧的光华, 光芒越来越亮,逼得人无法正眼相看, 待华光熄去时, 古琴上方已然悬空了一枚溢彩流光的鳞甲。

国师一挥广袖,鳞甲径自向传令官飞了过去, 悬停在他眼前。

“拿去。这是玄武重甲。”

传令官大惊失色!

玄武重甲,不是太古时遗留下来的神迹之一吗?那可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防御法器啊!怎么竟藏在国师的九目琴里?

还没震惊完,就听国师补了一句:“其中的一片。”

传令官:“……”

“你别小看这一片, 它也足够抵挡住十万雄师的攻伐了。拿去给我们的废物守城官顶着吧——记住了,守城官可以死,玄甲不能丢。如果回头这片鳞甲有什么损失。”

顿了顿,琴弦铮地鸣响,国师甜甜笑道:

“我可要你们所有人来葬。”

传令官忙不迭地应了,双手将那鳞甲捧过头顶,两股站站地退下。鬼气森森的太守府于是又只剩下了国师一个人。

琴声还在幽泉般潺潺流曳着,而在国师面前,之前那一团名为“净尘”的光华已经化出了隐绰形姿,它瞧上去像是一只通体洁白的幼犬,每一根毛发都在散发着荧荧幽泽。但这只幼犬还没有什么意识,它伏在太守府柔软的毡毯上,爪子遮盖住自己的眼,一动也不动地趴着。在琴声的镇抚中,它显得很安详。

国师抬起眼眸,那只灵兽散发的光芒浮动在他眼底,他低声道:“净尘,他们给你的封印我都解得差不多啦。再有一天半,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回自己的家乡去。你可要乖乖的,莫要再给我生出什么意外来。嗯?”

幼犬的耳朵动了一下,眼睑微微睁一道缝,里头透出的却是与它娇小可爱的外表全然不同的冷蓝色妖光。

于此同时。

城北角楼。

燎国此战折戟,北境军的腾蛇旗已在角落的断壁残垣里高悬飘飞。墨熄的前锋驻进了大泽城的这一隅,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燎国修士造出的碧色守护结界正在重重升起。

斥候撤回来,对正打量着燎军守备的主帅墨熄禀明了情况,随后问道:“墨帅,要趁胜再攻吗?”

墨熄剑眉低蹙,抱臂望着那越筑越高的守城结界,神情沉凝。

“他们哪里来的玄武重甲……”

斥候一惊,扭头去看那碧色结界:“玄武重甲?!那、那不是咱们君子慧才有的神器吗?!而且君子慧仙逝后,玄武重甲也失去了契约者,不知散落到了何处,怎么如今会出现在燎国手里?”

墨熄一抿嘴唇,眸色幽暗:“他们这个结界的效力远非玄武重甲的真正实力,燎国掌握的重甲应当不全,或许只有一片两片。”

顿了顿,又道:“不过只要是玄武重甲,哪怕半片都够我们受的。”

“传令,全军先缓进攻,驻守城北,原地修整。”

“是!”

“另外请所有的领帅来主营帐,我要与他们商议第三次攻城的计划。”

第三次攻城,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搜捕。

当年沉棠封印血魔兽的地方正处于大泽城北边的一个湖泊,重华大军已经撕破了大泽城的一个边角,从这个边角进去,身法迅捷的修士可以前往那个湖泊进行捕探。

不过此事涉及重华机密,墨熄不便明说,他只将探知血魔兽残魂的事情告诉了一支由君上遴选出来的搜捕小队,其余修士皆以其他理由安排了事宜,以作策应。

顾茫随军的任务也正安排在这一次行动当中。

“大致就是这样。”中军营帐的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墨熄与顾茫重新细说了一遍真实情况,“我派慕容怜、梦泽两营在大泽主城进攻,但目的不在攻城,而在分散燎国军队的军力。真正重要的是那一支十名精锐探子组成的小队,必须在我们与燎国正面缠斗时顺利前往北面湖泊,将血魔兽的残魂捕捉。”

他说着,将君上给予的搜捕司南和索魂绳交与了顾茫。

“只要我们将残魂带回,燎国想要重新唤醒血魔兽就不会那么容易。所以这场战役,大泽城是否能攻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燎国先一步把血魔残魂夺走。你明白了吗?”

顾茫将那金光熠熠的索魂绳在腰间束好,拍拍腰侧,接过司南:“放心吧,你顾茫哥哥什么时候任务失败过。”

他这个时候还没有佩上覆面,只穿着挺拔修真的北境军军服,束着利落的发辫。腰间配着金绳、刺刀、面罩,手腕上绑着千机匣,蓝黑色边缘的交领领口高竖着,将锁奴环尽数遮于那禁欲又严谨的衣袍之下。

此刻瞧去,竟也和多年前出征时一样的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墨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将他抱在怀里,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顶:“是。你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一次你要记得,无论怎么样,你自己的安危都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什么支持不住的,你一定要唤我。”

他抬手,隔着交叠的军袍袍领,摩挲着顾茫的脖颈,那一朵他们年轻时曾为了守护对方,彼此落下莲花咒印的地方。

墨熄抵着顾茫的额头,低声道:“只要你唤我,我便会立刻来到你身边。记住了吗?”

从前的顾茫是墨熄的守护者,他只愿意给墨熄以最周全的保护,而从来没有想要与墨熄分享苦难。所以从前顾茫只会打着哈哈,说“没事的”,说“你顾茫哥哥最厉害”。但是如今,顾茫眨了眨温润的蓝眼睛,然后他抬起头来。

“好。”他说,“我都记住了。”

事不宜迟,这一轮修整不过才两个时辰不到,当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时,北境军令落下——重华发动了第三次攻城。

这一轮来得太快了,纵使燎国早有防备,也依然有些手忙脚乱。慕容怜率领的五万攻伐修士此次作为前锋与燎君正面相接,而墨熄的军队则与大泽城的北面与守军碰撞厮杀,一时间硝烟蔽日,地上的血比天际的红霞更为炽烈。

而在这声势浩大的进攻掩护下,包括顾茫在内的十人密探精锐自北面出发,以各自不同的线路疾风般潜入了大泽城的城池深处,向困囿着血魔兽残魂的那个湖泊掠去。

大泽湖畔。

这是一方广渺无垠的大湖,两岸群山绵延迤逦,望不到尽头。此时天色已然十分昏暗了,一缕残阳横铺于湖泊之中,暮天沙雁惊起了三两只,嘲哳啼叫着飞向晚霞深处。

顾茫黑衣劲袍,飞掠至湖畔一座阁楼之巅,负手立在风里,睥睨着阁楼下的湖光之色。

他正欲下到湖边,可谁知就在这时,忽然脑颅抽紧,继而一阵烧心的疼痛从心脏处爆开,顺着脊柱不断上延——顾茫疼得低低啊了一声,一下子捂住自己突突跳动的额角。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