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1/1)

无名只是无情,可秦王却是冷血到了骨子里。

这时候,无名突然有些明白,大师父为何那么害怕坐上太子之位了。

当年大师父不受秦王喜爱,反而颇受先帝看重。十三年前,先帝过世两年,秦王终于考虑起立太子一事,这时唐正则若是没有逃出京城,真像先帝遗诏中吩咐的那般当了太子,他还能活得到现在?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当今秦王,偏偏是一头能将亲骨血嚼烂了吞进肚中的恶虎啊。

唐正则惜命,所以他不敢。

无名拢了拢脖颈边的狐裘,走出宫门。

外边仍是白茫茫一片,护城河上三座长桥,此时铺满了皑皑白雪。桥下河流冻结成冰,一片死寂,看着都觉得冷。

正应了无名此时寒凉无比的心境。

可无名一眼就看见,长桥的另一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打着把鲜艳的红纸伞,站直了身子在雪中等她。

远远看见无名的一瞬,南月眸中立刻漾起夺目光彩,她踮起脚尖,用力朝无名挥了挥手。

南月就像是皑皑白雪中唯一一抹色彩。

无名忽然感觉,整个身子都变暖了起来。

像是有一束暖光从南月身体中迸出,径直飞到她面前,钻入她的心脏之中,驱散她身体内外的凉意。

无名加快脚步,朝着南月跑了过去,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今天南月穿得暖暖的,却因为在雪中站了一段时间的缘故,抱在怀中有些凉丝丝的。

无名倏地红了眼眶:怎么在这儿等我?

无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心里除了对南月的心疼,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在大师父二师父面前,从不会摘下最后一层面具,从不会将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在他们面前。可是在南月面前,她却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摘下面具,扔掉厚重盔甲,任由南月摸进她的心尖里来。

我南月学着无名以前照顾自己的动作,一手紧紧揽着她,一手轻轻帮她抚走发丝上的雪花。

南月也说不清为什么,方才她突然就很想折返回来等着无名,父亲也并不是太在乎南晓依的婚宴,便允了她的要求。

于是南月在宫墙外等了会儿,看见无名郁郁地从宫里走出来,又无比脆弱地将自己抱在怀中时,南月觉得,自己折返回来等她的举动,真是无比正确的。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无名在南月面前都是强大的保护者。可是南月清楚,无名她也是会难过,会伤心,会有脆弱的时候的。

无名也会有需要依赖她的时候。

所以南月才想成长,想要能够保护无名。

两人在宫墙外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南月试探着轻轻拍了拍无名的脊背,轻声问:无名,我们一起去参加婚宴?

无名身子轻轻抖了一瞬,耳根微红。她面色如常地直起身子,从南月手中接过红伞,熟稔地将南月揽在怀中,慢慢往前面走:不想去。

虽然让南晓依和卫鸠成婚,是对他们二人的惩罚。说不定婚宴当前,南晓依还在哭哭啼啼,卫鸠也定高兴不到哪儿去。

无名却懒得去亲眼看。

她没有抓住猎物后凌丨虐一番,笑着看猎物痛苦挣扎的癖好。

南月察觉到无名声音里竟然夹杂着几分撒娇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新奇地眨眨眼,软绵绵道:那无名想去哪儿?或者想要做些什么?

随便。无名打个哈欠,声音懒散地拖长了些,最后又变成低声咕哝,只要都可以。

只要和你一块儿,去哪儿,做什么,都可以。

南月懵懵地眨眨眼:什么?

无名单手揉揉她的脑袋:没什么。

最后两人在京城中逛了一大圈儿,又一次来到落雁塔上赏景看书。这回身边没有唐炙那个疯子,上楼时也没遇见宗师王天霸,整个第九层里,就只有无名和南月二人。无名甚至感觉,塔下风景都比上次好看许多。

傍晚时分,无名带着南月离开落雁塔,回到王府中去。按理说,今日是大年三十,南月应该回家吃晚饭,可无名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是将她带了回去,而南月也没有丝毫要回南家的意思。

王府里,大师父、二师父早已煮起火锅,等着无名回家。唐池雨坐在一旁端着碗,眼睛盯着不断冒泡的锅底,时不时嘴馋地舔舔唇。

一看见无名带着南月回来了,唐池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催促着大师父往锅里下菜,又跳起来用力朝两人招手。

无名!小南月!快来吃火锅!

院子里一下就热闹起来,火锅温暖的气息飘满整个小院。

长京城人不爱吃辣,城中也就少有吃火锅的,江南乡下亦是如此。南月活了前后两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一红一白冒着热泡泡的鸳鸯锅,不由得好奇地歪歪脑袋。

有什么忌口的吗?无名柔声问,见南月懵懵地摇头,便笑着帮她打好香油碟子,能吃辣吗?

南月仍然有些懵,弱弱点了点头。

无名掐着时间在红锅中烫好一片毛肚,夹进南月的碟子中滚了一圈,又顺手夹着喂到她嘴边:尝尝,啊

南月看着眼前这片颜色鲜艳,冒着香浓热气的毛肚,紧张又听话地张嘴。一息过后,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惊喜起来,含糊道:好好吃!

引得大师父二师父一阵和蔼的笑。

火锅宴上,自然也少不了酒。大师父从院子里挖出几坛珍藏多年的佳酿,用水温到合适的热度,便给桌上人都倒上一杯。无名难得没有抢走南月身前的酒杯,可是南月第一次喝酒,也喝不了多少,几口下去便脸色微醺,软绵绵地往无名怀中倒去。

酒过三巡,大师父打个酒嗝躺在椅子上,笑着回忆江湖往事:

当年我离京时年纪太小,一点儿江湖经验都没有,自以为带着三千两银票就能闯荡江湖。没想到才离开长京两个月,身上的银钱就被骗得差不多。咳咳我当时算是微服私访,总不能见人就说自己是大皇子罢?再者,仗着自己身份横行天下,有什么大侠风范可言?

呸。无名无情地打断他的话,大师父,当初明明是因为你穿得太窝囊,没人愿意信你是大皇子。我还记着呢,当初你和二师父一起去偷地瓜,被那家女主人给抓住了,你抱着地瓜一边跑一边求饶,大声喊着我是大皇子唐正则。当时你慌不择路,还想将二师父送给那家寡妇抵债呢。

二师父补充道:哦,这我也记得。当时正则他原本是想自己以身相抵的,可是那寡妇嫌弃他长得丑。

南月软软地抿起唇,梨涡好看极了。

唐池雨更是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哥你

咳咳,往事不堪回首大师父尴尬地咳嗽两声,换了个话题道,总之,我当年一人在江湖中闯荡一段时间,后边不知怎的就遇见宇文,后来又遇见小无名,我们三人狼狈为奸,就这样一块儿过了四年啊

无名猛地灌下一口酒,再次打断他的话:狼狈为奸的只有你和二师父,才没有我。当初我每次好不容易想办法赚到钱,不到一天就被你们霍霍完了,啧那时候若不是想练好武功将你们打一顿,我早就一个人溜走了。

咳咳大师父赶忙又换个话题,小无名,我看小南月也有些困了,你送她回南府去?

无名低头,看一眼小脸红彤彤的小姑娘,眼神柔和起来。

嗯,我先送她回府。无名抱起南月。

没走几步,南月却睁开朦胧的眼睛,迷糊地摇摇头:无名不、不回

又不想回南府?无名轻声问。

南月点头:嗯

大年三十,哪儿有不回自个儿家休息的?无名话音刚落,脑海中便立刻回想起什么。

前些日子南月生病时说,南府不是她的家。

无名在的地方,才是家。

可那时南月毕竟病得昏沉,说出的话能当真吗?

无名无奈地笑了笑。

可下一刻,南月再次倔强地摇摇头:不、不回南家不回!

居然还耍起赖来了。

无名的笑容变得宠溺起来,她戳戳南月的梨涡,轻声道:好,不回南家,那我先送你回我的房间休息,好不好?

南月抬头在她颈边蹭蹭,乖巧道:好。

无名再回到院中时,唐池雨已经回府去了,火锅仍然冒着泡,煮得愈加香浓,院中仍然弥漫着令人沉醉的酒香。

无名坐过去,才给自己灌一口酒,便听见大师父关怀的声音:

小无名,今日父皇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无名仰头喝酒,冷淡道,他想把我嫁到楼兰去,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

无名话还没说完,大师父便紧紧皱起眉头,一拳在桌上拍出轰的一声巨响。

大师父一向和蔼的眼中一片冰凉,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一字一字咬牙道:父皇他

父皇他想将唐池雨留在京中就罢了,竟然还想将无名远嫁楼兰!他既然担心边疆安宁,又为何连自己亲女儿的不愿意信任?为何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都要利用?

唐正则脑海中一片混乱,像要炸开似的疼,就连眼白处也浮起血丝。

他沙哑道:明日我亲自进宫。

唐正则握紧拳头,青筋暴起。就算他不能阻止秦王将唐池雨留在京中,但至少无名一事他定不会答应!

无名叹口气,却又觉得心中微暖。她扔给大师父一杯酒,看他一饮而尽。两人沉默地坐着拼起了酒,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二师父狐狸眼微微眯起,眼中漾着古怪的笑。

楼兰二师父喃喃低语道。

与此同时,六皇子府。

唐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喝得烂醉,无力地跌倒在桌上。酒水被他洒得满地,他却仍然本能地想抓住酒杯,手指抽搐似的在桌上跳动。

终于握住酒盏,没拿稳,冰凉的酒水洒了他一脸。

哈,哈哈唐炙睁眼,眸中尽是癫狂的神色,父皇,父皇你竟然想将长宁嫁到楼兰去哈哈哈哈

唐炙一个翻身,摔倒在地毯上,像死物一般瘫在上边。

秋分你说,父皇他是不是看出我的长宁的感情,所以故意在我面前说出那番话?故意要将她嫁到楼兰去?

没有回应。

秋分你说啊!唐炙声音尖利,拖得很长。

良久,房间里才传来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回殿下,秋分不知。

哈哈唐炙又癫狂地笑了会儿,翻身坐起,眸中闪着恐怖的光,那秋分你说,我若是偷偷杀了父皇,自己坐上皇位,是不是就能、能让长宁嫁给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唐炙捂着半边脸,笑得渗人。

空旷的房间中终于有了回答:殿下,此话你只能在我面前说就算是另外三人,也不可。

是啊,我知道,只有秋分你,你最忠诚与我了。唐炙轻声道。

他踉跄地站起身,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又饮一壶酒:不过呢,我也知道,这种话说说就是,当不得真。我怎么可能对最疼我的父皇下手呢?你说对不对,秋分?

没有回音。

唐炙便自言自语道:是啊父皇最疼我了,我若是要娶长宁,他不会不同意的。我明日就去见长宁。我那么好,长宁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她定会喜欢我的。年节一过,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向父皇说去,哈哈哈哈哈

我绝不能让长宁嫁人,她只能嫁给我,只能死在我手上

唐炙越说越是激动,在房间中癫狂地自言自语许久,最终晕倒在案桌旁。

一个黑影闪过,唐炙背上多了件厚实的狐裘大衣。

秋分趴在房梁上,看着自家殿下柔美的睡颜,压抑的眸光不断闪烁。

长宁

他沙哑难听的声音拖得很长。

深夜。

鸿胪寺,一个鬼魅的身影沿着墙壁一闪而过,直抵楼兰使臣的房间。

他身形灵巧,无声地翻窗而入,拉开黑色兜帽对着房间中魁梧的楼兰使臣嫣然一笑。

兜帽下的那张脸,正是二师父宇文天明。

这位姑娘楼兰使臣呆滞地眨眨眼,下一刻,脸上就被一片惊诧所取代。他毫无征兆地猛地双膝跪地,震惊道:殿下,您怎会在长京!

起来吧。宇文天明妖娆地拍拍手,用楼兰话道,长京的气候不错,人也不错,我就多在这边住了几年。

您在外游历多年,没想到竟能在这儿遇见您,我实在太激动了使臣站起身,两只手忍不住地颤抖,殿下,不知您何时回京,王的身体

宇文天明眼睛虚起,眸光暗了下去。

使臣深知自家王子脾气古怪,否则也不会在外多年不回去一次,只偶尔报个信。于是使臣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殿下,您此次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儿?

宇文天明轻笑着问:你可知道长宁郡主?

楼兰的这位使臣几乎每年年节,都会穿过广袤沙漠,到长京城中住上一段时间,自然听过长宁郡主的名头。

他恭敬点头道:今天中午还在迎春宴上看见过。那位胡人小姑娘和殿下您长得有几分像。

宇文天明挑眉,笑道:当然像了,她可是我的崽。

楼兰使臣瞬间瞪大了眼儿,湛蓝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