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白昼 第86节(1/1)

徐以年一拳袭向郁朔的面门,后者指尖凝出的匕首堪堪擦过徐以年的脖颈,徐以年虽然避开了致命的袭击,却因距离太近不可避免被匕首划伤,薄而锋利的刀尖在脆弱的脖颈处留下一条狰狞的血痕,几乎要划破动脉。徐以年却不要命似的近身猛攻,又是一拳狠狠朝他挥去,两人眨眼间便过了数招!

按理来说,徐以年的速度和力量并不能与郁朔抗衡,但仗着郁朔不敢接触阳光,徐以年抓住一切机会袭向郁朔的要害,这样玩命的打法令郁朔紧紧皱起了眉,好几次不慎被灼人的电光擦过。

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狼狈过了,一次次被阳光灼伤的疼痛勾起了相当令人不悦的回忆。自金色的光芒出现后就在心中滋长的怒意与嫉妒不断攀升。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当他的手指触摸到渴望已久的太阳时那样令人绝望的痛苦,他从来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已不再属于正常的人世,他是个被光明拒之千里的怪物。

不……

他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比谁都有资格重新回到阳光下!

郁朔的眼底浮现出残暴的杀意,周身妖力剧烈翻涌,他全身都缠绕上浓重的死气。徐以年直觉不妙,及时向后退避,在幽绿色的死气中,郁朔的模样渐渐变化,他那张酷似郁槐的脸仿佛被吹散的沙像,全身的血肉似腐烂般一块接一块掉落,只余下一副酸黑的骷髅骨架。他的头部一半是骨头,另一半竟还包裹着一层人皮,属于鬼族的那只暗紫色眼眸只剩一片空洞的混沌,仿佛要将人活生生吸入其中。

郁朔变为了彻头彻尾的死灵形态,另一只黑森森的眼眶中遽然浮现出幽暗的冥火。那种邪恶的、只属于亡者的气息令周围的环境都受到了影响,天空上方浮现出幽暗的漩涡,连通天地的风暴弥漫着不详的死气,广场周遭的植被迅速枯萎。郁朔伸出黑绿色的骨手,幽幽的冥火自掌中升起,而后覆盖上了他的全身。

他咧开嘴,对着徐以年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容。

郁朔的身影从原地倏忽消失,徐以年甚至来不及捕捉他的动态,燃烧的骨手便从侧方袭来,火光在黑夜中拉出一道幽绿色的影子——砰!!

徐以年被郁朔一掌击飞,剧烈的冲力令他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撞进了碎石堆中,他强迫自己忽视疼痛,刚撑着膝盖站起来,郁朔的身影便悄无声息掠至身后。徐以年在最后关头察觉到异样,周身爆开电光,郁朔身上的冥火却越燃越烈。徐以年的后背又重重受了一击,再次被郁朔打飞出去!

骷髅形态下的郁朔竟是反常的不再惧怕阳光,相较先前,他的速度和力量也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徐以年根本闪避不及,带着幽冥鬼火的拳头再次重击他的胸口,肋骨断裂的疼痛席卷四肢百骸,呼吸间都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徐以年的胸腔几乎要烧起来。

四周重新被浓郁的黑暗笼罩,在郁朔进攻前,徐以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影子,时不时有幽绿的冥火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仿佛无声的嘲笑。

再这么下去,无论是体力还是异能都迟早会被消耗殆尽。

徐以年咬紧牙,试图用大量的电光穿透黑暗,但不等他聚集起异能,郁朔却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直直刺向了徐以年的心脏!

徐以年瞳孔一缩,勉强矮身躲避,郁朔又是一掌拍在他的胸前,接二连三的攻击令人无暇应对。徐以年被巨大的力量拍进了遍布碎石的深坑里,他浑身染血,上衣几乎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中破碎成片,有的甚至直接黏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强烈的疼痛麻痹了他的神经,原本耀眼的金色电光都黯然失色。

徐以年呼吸困难、鼻腔和口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重伤令他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他是唯一有可能杀死郁朔的人,如果他不继续战斗、如果他无法获胜的话……

远处传来沙沙的响动,迅速生长的藤条似巨大的伞盖,将整座广场笼罩其中,徐以年勉强抬起头,看见了广场边拔地而起的巨大藤木。

密密麻麻的藤蔓混合着血刺似骤雨降落,郁朔不得不在粗壮的树藤间穿梭躲避。他轻嗤一声,虽被迫现身,却并不把这点伎俩放在眼里,尖锐的血刺好几次擦过他的身躯,与骨骼碰撞时带出刺耳的摩擦声,郁朔有些厌烦,他索性调转方向朝南栀和谢祁寒冲去,打算先解决掉源头。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脖颈后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刺痛,郁朔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却为时已晚——

他被迫停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仿佛被人操控的傀儡。

一根细细的傀儡线从繁复交错的树藤间穿过,刺入了郁朔的颈椎骨。郁朔抬起眼,看见了巨树树冠上的郁槐。

郁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模样仍是十分狼狈,他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甚至因为脊椎重创只能依靠树干歪斜地坐着,在他身旁漂浮着一只小小的灵体,而那一根控制郁朔的傀儡线,连接的竟然是郁槐的心脏!

数不清藤蔓和密密麻麻的血刺只是掩护,真正的目的只有这一根傀儡线。徐以年也在这时注意到了那根细线,神色骤然变化。

——傀女一族使用傀线时,当被操控的对象远比操控者强大,操控者只能以自身的心脏为媒介,付出折损寿命的代价强行操控目标。

哪怕鬼族在妖族中也算是长寿,徐以年也不敢想象郁槐在重伤的情况下究竟需要付出多少年的寿命来操纵郁朔。他狼狈地伏在碎石和尘土堆里,血汗模糊了眼前的世界,连接郁槐心脏的那根银丝般的傀儡线却异常刺眼。

徐以年就地捏住一把碎石,锋利的尖端随着他的力道刺入掌心,鲜活的痛感令他涣散的思维回到正轨。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强烈的渴望在心中翻涌,原本近乎干涸的异能源在指尖重新凝聚起金色的微光。

郁槐豁出性命搏得的一线希望,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

只差一点,就能结束这一切!

……

郁朔浑身上下的骨骼不停颤动,骨头摩挲时发出怪异的声响,他拼了命想要摆脱受制于人的情况。这样强烈的挣扎令郁槐心头不断涌出鲜血。

郁槐脸色苍白,心口刀绞般的疼痛令他浑身颤抖、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操纵郁朔的消耗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他不敢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如果他不能为徐以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一缕金色的光芒骤然划破暗夜,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一点光所吸引,下一瞬间,巨大的金色光柱自青云之上隆然降落!

轰——!!

那璀璨的电光行得太快,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下一刹那才轰然来临。天穹上盛大的金色仿佛旭日初升,又是一道响彻云霄的电光穿透了黑暗!

轰、隆!!

笼罩在广场之上的藤蔓转眼湮灭为灰烬,巨大的冲击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强烈的气浪。郁朔被傀儡线强行逼停在原地,整个人生生承受了冲击。

徐以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生怕自己一旦松懈就再也没有力气,近乎疯狂地攻击郁朔。所有的电光都汇聚在郁朔头顶,一道又一道雷电穿透了他的躯干,郁朔的惨叫痛苦至极,覆盖在他身上的幽绿色的冥火逐渐微弱,当冥火彻底熄灭,郁朔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的躯体从骷髅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全身都被光芒灼伤,没有一处完好,他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就像被烈火焚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笼罩在自由港上方的夜色慢慢散去,第一缕阳光拨开厚重的黑暗倾泻而下。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瑰丽的云霞仿佛万般绚烂的花海,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绮丽色彩。

竟是刚好遇上破晓。

柔和的曦光抚过徐以年的面颊,他望着一动不动的郁朔,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远处谢祁寒同样神色怔然,愣愣道:“……我靠,赢了啊?”

难以遏制的狂喜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真的赢了啊!…老大你看见了吗?那老家伙彻底倒下了!厉害啊徐以年,我都想好遗言怎么写了……!”

谢祁寒前言不搭后语,劫后余生的喜悦令他整个人兴奋得要命。树藤在南栀的操纵下带着郁槐从巨大的树冠之上缓缓降落。郁槐落地时踉跄了一步,南栀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隔着大半个广场,徐以年在这时抬眸朝郁槐看来。

确定郁槐还好好活着,徐以年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努力朝郁槐的方向笑了一下,满是鲜血和尘土的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眉眼格外温柔。

随后,徐以年背过身,颤抖着弯下了腰,布满伤痕的十指勉力地支撑在膝盖上,胸腔中翻涌着一股滚烫的热意,似是不愿再受这具身体的束缚。

徐以年剧烈咳嗽起来,体内那股灼热的血腥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徐以年的身体倒地时振起周围细小的尘土。他闭上眼睛,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86章 尾声

眼看徐以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郁槐神色一变,跌跌撞撞走向广场中央,他走得太快,当他来到徐以年身旁,身上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来,重新涌出了鲜血。

郁槐蹲低身,背上的重伤令他一下子半跪在地,他伸出皮肉模糊的手指一一探过鼻息和脖颈,确定徐以年呼吸平缓、颈动脉仍在平稳跳动,才略松了一口气。

南栀跟在他身后,见此急切道:“老板,已经通知了花先生带着人鱼从城堡过来,很快就能治疗了。您现在……”

她的视线扫过郁槐伤痕累累的身躯,严重的损耗令鬼族的自愈力也大幅下降,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南栀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担忧。

“花衡景还有多久到?”

南栀的耳廓缠绕上金色的花蔓,从花蔓里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她回答道:“地图精灵说,他们已经到了白石大道,最多还有十分钟。”

郁槐点了点头:“帮我照顾好他。”

说完,他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朝郁朔走去。南栀忍不住道:“您伤得这么重,最好不要……”

郁槐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了郁朔。后者焦炭般的躯体了无生气,但当郁槐停下脚步,郁朔的手指小幅度地动了动。

渐渐的,郁朔的胸腔开始微微颤抖。他浑身皮肉都在强光中湮灭成灰,只余一副焦黑破损的骷髅骨架,一声嘶哑可怕的笑声从被烧毁的身躯中传来。

郁槐神色不变,并不意外郁朔没有彻底死亡。

“…如果不是太阳……你们算什么东西……!”郁朔混乱道,“凭这点本事也想杀了我?……哈……!”

他前言不搭后语,刺耳古怪的笑声却没断过,仍是对一切怀有极为强烈的恶意。郁槐冷冷地朝郁朔看来,他挥了挥手,一小片阴影从地面升起,遮挡住了即将照到郁朔的阳光。

郁朔见此,更是得寸进尺怪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怎么了,你是舍不得我消失吗?”

郁槐身边浮现出一只暗紫色的灵体。那灵体的模样与大多数灵体并无二致,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它安静地悬停在半空中,郁朔的怪笑戛然而止,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地注视着它。

“你还是有一点用处的,”郁槐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憎恶,语气冰冷道,“我会用你的灵魂让她转世。”

蓝色的阵法在郁朔脚下逐渐成形,柔和绮丽的颜色仿佛被阳光照耀的海面,阵法中似有流光闪烁。尽管拥有柔和美丽的表象,但这一阵法却有着堪称邪恶的作用——灵魂献祭。灵魂献祭阵无需肉身、仅作用于两个魂魄之间,接受献祭者进入轮回,被献祭的对象将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郁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疯狂咒骂,见郁槐不为所动催动了阵法,更是口不择言道:“怎么?你亲手杀了你妈妈,现在又想杀了我!?……”

海水般湛蓝的光芒萦绕在郁朔身上,郁槐面无表情看着郁朔的身躯被献祭阵的光芒所覆盖,视线最后看向那只暗紫色的、属于宣檀的灵体。五年前梦魇般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缓慢浮现。

在那座被鲜血浸染的小镇上,入夜后遮掩面容的妖怪们点燃了火把,他和另外几只年轻的鬼族被阵法和锁链死死束缚在古树下。不远处灯火明亮如昼,他生生看着宣檀被一次次削皮刮骨,她的手脚都被长钉穿透,钉死在十字架上。

郁槐目眦欲裂,几乎快要失去理智,剧烈的挣扎令他被束缚阵法所伤,浑身鲜血淋漓。也是在这时,一道微弱却温柔坚定的女声在他心里响起:“阿槐,你听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隔着重重人群对上了宣檀的眼睛。

在他很小的时候,宣檀作为家主,事务繁多,为了陪他多说说话,宣檀以血缘为纽带,在他和自己身上结下了一种特殊的通讯咒,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两人间的通讯咒却也不曾解开。

“我没什么力气了,好不容易才能催动通讯咒,它维持不了多久,你先听我说完。”

“我熬不过今晚了,但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没有任何意义。”宣檀一字一句道,“杀了我,拿走我的能力,好好活下去。”

鲜少有人知道,鬼族的能力是可以继承的。一名鬼族若是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被另一名鬼族杀死,死者的灵体将全为另一名鬼族所继承,为了避免有利欲熏心的鬼族为追求力量诱导性地杀害同族,除历任家主及其亲信以外,这在鬼族当中都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宣檀将郁槐作为继承人培养,在他成年之时,便将这一秘辛告诉了他。

“不……”郁槐想都不想,颤声拒绝,“你会不能转世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不可能这么做……!”

“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一定只会是你。”宣檀轻声道,“在切断通讯的一瞬间动手,我不会抵抗你的攻击,继承能力时你会因为妖力暴动冲破束缚。往北边逃,那是他们守卫最弱的方向。出去后找到南栀,她会全力帮助你。”

“如果狠不下心…那就当替妈妈报仇——替鬼族报仇!拿走我的力量,总有一天,让今晚出现在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宣檀说完便切断了通讯,郁槐浑身颤抖,看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妖。宣檀脸上满是鲜血,但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仍是虚弱地笑了笑。

郁槐咬紧牙,手指紧紧握成拳,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他拼尽全力克制住悲痛和绝望,用仅剩的妖力暗中调动了灵体——

无形的力量瞬间贯穿了宣檀的胸膛,周围的妖族愣了一刹,而后爆发出一阵欢呼:整整三天,他们终于杀死了鬼族的家主!

在角落中,绮罗和另一只戴着面具的妖怪神色微微一变。他们最先看向树下,下一瞬间,强烈的妖力暴动令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暗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将郁槐笼罩其中。

绮罗似乎想要上前,带面具的妖怪却伸手将绮罗拦住,他死死盯着树下,眼中透出意料之外的兴奋和喜悦。

……

……

郁朔的咒骂打断了郁槐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跟我说句实话,她死了你其实很高兴吧,那么多种能力,全都白白便宜了你……再也没有哪种办法比这更轻松了!……哈哈……别不敢承认!……停下!该死,给我停下!!”

郁朔焦黑的身躯被越来越盛的光芒完全笼罩,仿佛海潮将人吞没。不堪入耳的咒骂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身躯融化为了粉尘,在盛大的光芒中,那粉尘最后也消失不见——

郁朔的魂魄被献祭阵彻底吸收,湛蓝色的阵法转变为深邃静谧的深蓝,其上的流光越发耀眼,仿佛星尘跌入深海,渐渐的,阵法里所有的光都朝着暗紫色的灵体汇聚,将她温柔地包裹其中。宣檀的灵体慢慢变得透明、逐渐挣脱了鬼族对灵魂的束缚,重新步入正常的生死轮回。

“谢谢您给我的一切。”郁槐轻声说,“再见。”

他静静注视着宣檀离开,长达五年的梦魇在这一刻终于到达尾声。

灵魂献祭阵完成了使命,化为星星点点的尘埃。郁朔彻底消失,自由港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郁槐手中。使用阵法消耗了郁槐最后的妖力,当整座阵法完全消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强撑着用仅剩的一丝力气解除了自由港的出入限制。

早在郁朔倒下时,自由港的控制权便又一次回到了郁槐手中。做完这一切,郁槐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朦朦胧胧中,他的视线里映入了一片遮天蔽日的绿色树冠。不知何时,参天的巨树毫无征兆出现在了破败的黑曜石广场上,盘根错节的枝干扎入碎石之中,仿佛已经在这里屹立了上万年。

重重叠叠的淡粉色花朵在风中盛放,一簇又一簇,似积压在树枝上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