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64节(1/1)

落日的余晖穿过窗楞之上的雕花,如星辉一般落入明堂。

年轻宰执的面容被那星辉照耀,刀刻一般的侧脸锋芒毕现,笃定从容。

但他那双低垂的凤目中,却满是迷惑和不解。

还有一种,意识到一切的慌张。

赵令妧自己是过来人,她一看裴明昉如此,便知道他这些时日确实遇到了什么事,亦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但前事未结,今生难解,即便他以后当真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怕也只能遗憾错过。

那太可惜了。

赵令妧眨了眨眼睛,滚烫的眼泪潸然而下。

八年前,她为儿子的惨境哭过,八年之后,她依旧为了儿子落泪。

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只会为儿子心疼软弱。

“启之,”赵令妧的声音带着泪意,“娘不逼你,娘也不求什么儿孙满堂,家族繁盛,娘只希望你跟你哥哥过得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么做自私极了,但我没办法,我是你的母亲,从你还未出生,我的心就偏向你。”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是从来打不破的母子亲情。”

“我私心里,就是想让你过得好,”赵令妧边说边哭,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你若有喜欢的人,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性子,娘都能接受,娘甚至感谢她能让你感受到爱意。”

“娘只怕你错过,一旦错过,你就会懊悔,会难过,会夜不能寐。”

“人生不可能重来,错过就是错过,有些事,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也不能挽回,”赵令妧流着泪,言辞恳切地说,“娘自私地希望你能跨过自己的心门,不要再为旧日的阴云所笼罩,希望你能放下过去,放过自己。”

“毕竟,娘始终认为,当年不是你的错,”赵令妧道,“你那时候才二十一岁,被人所害,被下了那么重的药,你的痛,你从来不说,但娘都知道。”

裴明昉猝不及防低下头,不让母亲看到自己眼底的泪意。

这些话,赵令妧从来都没跟他说过。

原来,原来母亲为了他的事,竟然这么痛苦难过。

裴明昉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一团,他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唤她一声:“娘。”

赵令妧哽咽道:“启之,娘也不求别的,若你当真能看明白自己的心,确定自己喜欢那姑娘,确定自己想要同她一生一世,那你就把事情全部告诉她。”

裴明昉抬起头,仓皇地看向赵令妧。

赵令妧含着泪笑了:“能被你喜欢的,一定是很好的姑娘,娘知道她一定也不喜欢你欺瞒她。”

“在追求她之前,你就告诉她真相。”

“无论结果如何,但至少,你可以问心无愧。”

第43章 【二合一68-69章】……

沈怜雪和沈如意娘几个这几日日子过得特别充实。

她们每日上午卖煎饼,中午午歇,待到下午酉时左右,再出摊一个半时辰,卖煎饼和肉夹馍。

如此一整日忙碌下来,李丽颜一日都能赚得六七百文钱,这比在余七郎茶坊赚得都多。

而作为东家的沈怜雪,每日大约赚不到三贯钱,这样的收入令她颇为震惊,头几日总是有些恍惚。

晚上同女儿睡前谈天,她道:“真没想到做吃食可以赚这么多钱,若是放在过去,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若是她再勤勉一些,整天都出摊,一整日所赚大约都能赶得上沈家的香水行。

不过沈家的香水行因为养活了许多人,那么多场工,人力和女使,都要靠着沈家吃饭,刨除这些工钱之后,才是沈家的纯利。

沈怜雪这个摊子,只有她跟李丽颜两人,全靠自己辛苦赚钱,是很不一样的。

不过即使辛苦又疲惫,但她精神头却一日比一日好,自觉身体也比以前硬朗了。

毕竟她现在每日都在巷子里来回走,摆摊时也都是站着,风吹雨打之下,竟是比以前气色要好得多。

她同女儿感叹一句,沈如意就说:“那是因为娘的手艺好,做的东西好吃。”

“如果做得不好,便是再便宜,也卖不出去。”沈如意一本正经点评。

做吃食生意,最要紧的还是味道。

有的脚店,就比如卖蜂糖糕的那一家,整日里没什么生意,半死不活地都要交不上房租,有的正店却宾客盈门,每日从早到晚不停歇。

就像是朱雀大街上的白矾楼,除了三层楼高的主店,如今在汴京四处还开了几家分店,那生意红火让人眼红,甚至因它有了俗语。

未至白矾楼,白来汴京城。

往来汴京的游客们,若是不去一趟白矾楼,都似乎没领略过汴京风光一般,让人扼腕叹息。

生意好到这个地步,偶尔宫中摆宴,都会叫白矾楼的席面,当真是无人能及。

同样是做生意,同样是卖吃食,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好坏。

沈如意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因为母亲的手艺好,所以生意才好。

别看那小小的煎饼似乎不难做,只要熟练就能做的漂亮,但面糊、酱料、酥饼却缺一不可,沈怜雪自己做过配比的方子,就是比旁人做的好吃。

煎饼好学,肉夹馍却难了。

那十几种香料配比当真不好品味,就连整日饮茶品菜的老饕,也很难立即分辨出熬煮红烧肉的香料,更别提沈怜雪对每种香料都做了调整,使得整体味道更是浓郁芬芳,一点都不腥臊,反而有股肉味的醇香。

如此一来,肉夹馍的生意便越发好起来。

不过肉夹馍卖的比煎饼贵一倍,做起来也颇费事,每每都要提前一日腌制熬煮红烧肉,又要和面做馍饼,很是辛苦。

后来兰娘身体好些了,主动接过了看炉火的差事,让沈怜雪和李丽颜都松了口气。

兰娘看起来是个十指不含阳春水的娇小姐,她柔软病弱,一双柳叶眉总是轻蹙含泪,让人看之心软。

但她性子还是挺惹人喜欢的。

不埋怨,不做作,甚至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她就如同水中的蒲草,只要有水,就能坚韧生长,不畏惧任何寒风暴雨。

相处了几日,沈怜雪跟李丽颜便都接纳了她,就连沈如意也一口一个兰婶婶,叫得可欢。

母女两个躺在床上,身上是柔软的鸭绒被,床上是厚实的帐幔,脚底踩着汤婆子,暖烘烘的。

沈如意滚在母亲怀里,小小一团,比那汤婆子还暖人。

母女两个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沈如意便打了个哈欠,不经意地道:“娘做肉的肉汤都很好吃。”

沈如意很喜欢略带甜口的吃食,沈如意如今很是舍得,每每做完红烧肉,就会用肉汤熬白菜粉条,亦或者萝卜蘑菇,如此煮出来的菜品带着浓郁的肉香,沈如意能吃一大碗饭。

那肉汤淋在白饭上,浓油赤酱,盈满丰润,一口下去,肉汤裹在每一刻饱满的白粳米上,让人都来不及仔细去咀嚼,恨不得整碗都咽下肚去。

沈怜雪听到女儿的小肚子发出呱呱声,嘲笑她:“小馋猫。”

沈如意不好意思地笑笑,突发奇想:“娘,那肉汤我总觉的浪费,不如我们卤点别的东西,搭着卖?”

沈怜雪发现自己的女儿,总有想不完的赚钱主意。

聪明又伶俐,任何小姑娘都比不上。

沈怜雪便问:“你觉得卖什么好?”

沈如意想了想:“卤蛋很好吃的,便是拿回家去,这个季节也不会坏,能放好些时候,也可以卤豆皮,香菇或者莲藕,我都爱吃。”

这些都是好带又好放的食物,买了回家去,可以配饭当菜吃,也不贵。

沈怜雪认真思索着女儿的话,半晌开口:“倒是可以试试,每日晚食售卖,肉夹馍很快就卖完了,既然也要等丽姐,不如添点花样,让食客们多买些东西。”

在汴京,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沈怜雪根本不担心如何盛放吃食,她只是觉得人手不足,只有两三个人忙还是太辛苦。

沈怜雪思索着这些,困意袭来,她就搂着女儿安然睡去。

次日忙完上午的摊子,沈怜雪趁着午食用饭,对李丽颜说了昨日的想法。

李丽颜其实没什么厨艺天分,她只能按照沈怜雪交待的来,这么久了,也就只能干体力活,比如做煎饼、和面、烧炭和洗菜,这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她往常都是抢着干的。

对沈怜雪的决定,她从来都是点头,还要夸奖一句:“雪妹真厉害。”

一边的兰娘默默吃了两口饭,然后才说:“我可以卤菜。”

她抬起头,露出那张娇美纯洁的脸,她低声道:“只要告诉我火候,我就知道要什么时候取出,洗菜我也行的。”

兰娘一边说着,一边崇敬地看向沈怜雪和李丽颜。

“我以前……”兰娘顿了顿,眉头轻蹙,我见犹怜,“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女子靠自己,可以做这么多事。”

她这么说着,似乎想要努力回忆起过往岁月,但话到嘴边,却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兰娘轻轻捶了捶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却还是坚持道:“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看姐姐们都那么努力,我也想要努力一下。”

“总觉得,只要努力,哪怕只能往前走一小步,”兰娘羞涩一笑,“也是好事。”

她从羞涩沉默到如今的努力健谈,也不过十日工夫。

有时候,身边人的影响,往往能迅速改变一个人。

兰娘或许确实是个性子沉闷又羞涩的小娘子,但她总是跟沈怜雪她们在一起,看她们天不亮就起来摆摊,一整日都在努力做食物出去营生,晚上坐在一起数铜子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

那种靠自己努力有所收获的满足感,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了的。

兰娘近来也慢慢开始帮着洗菜叠油纸,她也能帮着看锅看火,沈怜雪便把她那一贯钱还给她,说她做的活计可以算一日三餐。

但兰娘也想做更多的活。

她也想试试,努力辛苦一天之后,坐在灯下数钱是什么感觉。

沈怜雪同李丽颜对视一眼,沈怜雪便笑了:“好,回头我试好火候,这个差事就交给你,单给你算这份钱,你细心认真,也有天分,能做得很好。“

兰娘看了看鼓励地看着她的两大一小,抿着嘴笑了。

她的笑就如同她们给她起的名字一样,兰若娉婷,幽静美丽。

“我真的有天分吗?”

沈怜雪点头:“有的,你之前看火候,就看得很好,也知道怎么稳住炉火,要想做好吃食,最重要的就是调对火。”

“火候到了,一切就都有了。”

她颇有耐心,同兰娘多说了几句,兰娘听得颇为认真,忙不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