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才来 第75节(1/1)

钟恒怕他不记得, 提醒:“就高中去了分校的那个。”

江现知道是谁。

他之前确实不太记得名字, 但唐沅前两天做噩梦那晚才提过。

脑海里闪过她当时的表情,他眉眼一沉,转头便对其他人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言毕,他起身边往外走边问钟恒:“在哪?”

钟恒回来前已经问过,告诉他哪个厅,两人快步往那边走去。

要论身高,钟恒不比江现矮多少,然而后者走得飞快,他有点跟不上。

绕过走廊拐了两个弯,到聚会的厅门口,江现伸手推门,门刚推开一条缝,就听里面传来甜腻的声音:“丁巧,打个招呼啊,唐沅也在呢。”

他眉头一拧,正要推门进去,下一秒响起一道女声。

似乎是那个叫丁巧的。

没有愤懑,没有质问,她的声音柔和得有点沉重,几不可察的颤意中仿佛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是完全的善意和怅然:“……好久不见,唐沅。”

……

丁巧一声好久不见,温和得过分。

郭雅琳和其他人都愣了,她的态度,完全不像他们想象中那种,面对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的愤慨和厌恶。

“这是唐沅啊。”郭雅琳像是提醒,“你不记得了吗,你们高三的时候,不是还……”

她挑眉,拉长语音,点到为止。

“你是想说她霸凌我,逼我转学,把我赶去分校区是吗。”丁巧微微吸了口气,开口。

郭雅琳眼里一闪,唇边略微轻勾,正要顺着话说下去,丁巧低头,似是笑了一下:“我高中毕业后考去了很远的城市,很久没有回来,如果不是你们找我,我都不知道……”

她说着,抬起头面对众人,下一句让满厅静了片刻——

“唐沅没有霸凌我。”

江盈本做好她们拿过去说事的准备,因这突然的场景愣了下,不由转头看向身旁。唐沅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莫名凝重,笔挺的背有些僵直。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她还有谁,她自己说要让你在明致待不下去……”

和郭雅琳一起的一个女人忍不住开口,她看了眼唐沅,眼神飘忽,把唐沅叫来的那点小心思这会终于不藏了,明晃晃又迫不及待地摆到台面上。

“我说了。”丁巧拧着眉,“唐沅没有霸凌我。”

郭雅琳那群人脸上闪过尴尬,有人不知是想到什么,看向岿然不动的唐沅,她似乎对丁巧的反应并不意外,眼神一凝:“是不是她找你了?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威胁你?你不用这样,大家都在,难得聚一聚,你有什么话就……”

“我说得很明白了。”

丁巧提高音量打断,“我去分校,并不是因为唐沅逼我。”

唐沅眉头微皱,出声打断她:“丁巧——”

“没事。”丁巧沉沉吸了口气,看向她,“我真的没事。”

扫视过在场一张张脸,丁巧缓缓道:“是我自己想去分校。”

郭雅琳身边的女人从怔愣中回神:“开什么玩笑,谁都知道分校条件不如主校,哪有人主校不待跑去……”

“因为我一直在被猥|亵——”

丁巧的声音平静又锐利,她看向她,看向他们每一个人,“这个答案满意吗?”

她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厅里死一样地沉寂下来,在场的人全都僵住。

唐沅和其他人一样背脊僵直,却又比他们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猜到有这一刻,在她知道丁巧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这个场景。

喉间沉沉呵出一口气,面对这样大庭广众自揭伤疤,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动作。

丁巧看着被冲击到的众人,声音一字一顿,站得比任何人都直。

“我继父的儿子,和我一起特招进明致的那个老实人,他一直在猥|亵我。”

“唐沅没有霸凌我,是她,在我打算去死的时候,拦住了跳河的我。”

……

唐沅遇见丁巧那天,是高三预先补课时的某个傍晚,她在河边正要跳下去。

那天下午,唐沅拦住了她。

丁巧哭得停不下来,唐沅问了很久,她才崩溃地全盘托出。

她的继兄,那个木讷寡言所有人眼里的老实人,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一直在猥|亵她。

唐沅气不过要替她找继兄算账,被她拉住。

丁巧不敢让人知道,她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靠着继父才能活下去,她在家也总是被继父叱骂。

想了几天,唐沅帮她想到了去分校区的办法。

然而丁巧的继父轻易不会让她转学,那边离家远,去了就没办法帮家里做事。她更不敢让别人知道继兄的事,一直不停地哭着说,被人知道她会死的,会活不下去。

看着抓狂处在崩溃边缘的丁巧,唐沅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对她道:“我赶你走吧。你要是被我赶走的,你家里人,继父也好继兄也好,都不会说什么。”

于是她们吵了一架,丁巧冲撞唐沅,唐沅当众放话要让她在明致待不下去。

唐沅去找她小舅,拜托了小舅很久很久,才把调动的事定下。

一切都很顺利。

丁巧“得罪”了学校有权有势的人,被逼转去分校区。继父嫌她惹事生非,还好到了分校区仍旧有书读,奖学金也不变,骂骂咧咧地让她去了。

她的继兄更是没能察觉什么。

丁巧名正言顺地住校,按时把奖学金一分不少寄回家,她继父根本不管她回不回去。分校和主校课时安排错开,放假她就出去打工,他的继兄忙于学业,没办法再继续骚扰她。

帮她转学,帮她申请其它补贴。

甚至因为她胆小怯懦,不敢让人知道被猥|亵‘丑事’,害怕被继兄发现她在反抗,就连转校这件事的原因也扛下。

唐沅付出了一个十几岁少年人的所能,用尽全力地,送她逃出了生天。

……

这一场匆匆聚起的鸿门宴,在丁巧自揭伤疤的举动中,尴尬又荒唐地散场。

唐沅和丁巧是最先离场的,在那些人缓过来之前,她们就先抽|身离开。

河边的风带着些微凉意。

唐沅和丁巧靠着桥壁,彼此都没说话。

江盈已经先回去,她本来不放心,得知江现会来接唐沅后,这才拖着缓慢的步子走了。

握在手中的手机不时亮起,唐沅瞥了眼,并没打开。

今夜,各个同学群里,大概都要为这桩陈年旧事骚|动。也好多人给她发消息,她把声音关了,迎着河风长长地抒气。

“这好像我跳河时的那条河。”丁巧忽地出声。

略带玩笑的话,唐沅勾唇,却不知该笑不该笑。轻轻敛眸,她看着河面,过后沉沉道:“你今天干嘛要来这一趟?”

这样的聚会,其实可以不来的。

唐沅是知道她要来所以来,而她……

丁巧笑了下:“我还觉得我来的太迟了。”

高三那一年,托唐沅的福去了分校,她躲避外界的一切,什么都不闻不管,毕业后匆匆逃离那个家,这些年远远地将浒城丢在身后。

如果不是这些人找到她,她还不知道。

因为她那时的怯懦不敢让人知道,唐沅背下了“霸凌” 的罪名,真的没有解释过一句。

后来的这些年,为了她的名声,也始终守口如瓶。

她没有做错什么,却一直被错的一切包围着。

“……对不起。”丁巧歉意真挚,“是我自私,连累了你。”

只顾着自己躲,自己逃,却忘了替她背了黑锅的唐沅会是什么处境。

后来的这些年里也一直在做缩头乌龟。

“她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就想着,是该见见你。”

她有点哽咽:“真的很对不起,也很谢谢你。”

唐沅眉眼淡淡,轻声道:“都过去了。”

不想气氛这么低沉,她转移话题:“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丁巧说挺好:“我妈在我大学的时候去世了,我和那个家早就断了联系。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了很好的大学,读书的时候还去了山区支教,教了很多小朋友。闲下来的时候出去看风景,我打工做家教,自己攒了蛮多钱,现在年薪也很高,去了很多地方。”

唐沅真心地笑了笑:“不错。”

漆黑的河面粼粼泛着暗光,像要破开那沉色。

她们第一次真正接触是在河边,多年后这一次还是。

两个人吹着夜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其实她们并不是很熟,但因有过一段特别的回忆,言谈间像是熟识的老友。

聊了好久,时间差不多,唐沅看看天色,站直:“我该走了。”

今天来这个聚会,原本就是想和丁巧见一面,事情到此已经结束。她问:“你住哪?”

丁巧说:“我订了酒店房间,开车过来的。你呢?”

唐沅朝马路对面指了指:“我……男朋友在等我。”

她们出来没多久,就收到江现的消息,他的车就停在对面等她。

丁巧也放心下来,两人说着最后的闲话,一起提步。

她的车在路边,就此道别分开。

拉开车门,她忽地出声:“唐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