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作者:川澜) 第8节(1/1)

这话音量不高不低,但在八卦话题正蔓延的后台里等同于炸弹,乱糟糟的大化妆厅迅速安静下来。

沈禾柠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不等她说什么,站在她身后的同组新生就悄声介绍:“禾柠,你不认识吧,这是大三的许棠,已经拍过两个电影了,听说家境很好,刚回学校来参加演出的,你别跟她起冲突。”

沈禾柠眨了眨桃花眼,直截了当地含笑问许棠:“薄先生?”

许棠有点意外地打量她一下。

少女的妆才上了少许,五官纯得不染尘,又透着股嚣张的昳丽,她听过沈禾柠的大名,眼里浮上一层防备和危机感,皱眉冷笑:“一个新生,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吗,别以为做一回主舞就不得了了,薄先生是你能随便提的?”

沈禾柠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记忆里也没在薄时予的社交圈子里听说过,那就只能是分别的四年里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这种存在,好像在提醒那四年空白里,她对薄时予的一无所知。

沈禾柠微微抽缩的胸口闷着,指甲往掌心用力按。

她觉得委屈,但又找不到可以委屈的身份和立场,心里涩得难受,脸上还挑着眉笑:“既然我不能提,那学姐凭什么就能了?”

许棠双手环着胸:“凭他今天晚上就是来看我跳舞的。”

许棠家里做梦都想搭上克瑞医疗的大船,绞尽脑汁琢磨着薄家那位年轻身残的继承人,把女儿想方设法往人家身边送了几次,结果连边都没够到,后来辗转打听出那位有时候会去剧院看古典舞,加上女儿是学这个的,于是拼了命地往前靠。

之前托着各种关系,许棠见过薄时予两次,仗着这两面,就认定自己远远站在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普通舞蹈生之上了,提及起人脉资源,就会把薄先生挂嘴上。

今天意外听说他竟然来了,她生怕影响到接近的机会,更何况,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薄时予甘愿出现在这儿。

沈禾柠面无表情,伸手去把她的化妆箱拿回来,许棠一把按住:“抢什么抢!”

她随手捡出一盒用不上的桃红色腮红扔给沈禾柠:“就当赏你了,别在这儿耽误我的时间。”

沈禾柠接住这盒腮红,放在掌心里颠了颠,然后慢悠悠站起身,问后台负责的学生会学长:“请问一下,这个化妆箱多少钱。”

学长不明所以地回答:“五,五百,不怎么贵……”

沈禾柠从小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现金,轻飘飘放在桌上,然后纤白的手猛一挥,把翻开盖子的化妆箱往地上一扫,在许棠震惊的尖叫声里,里面各色彩妆碎了一地。

她漂亮眼尾轻轻一弯,歪着头对许棠说:“你接着化呀。”

说完,她甩开椅子,就捏着那盒很简陋的腮红,径直走向外面。

今年新生们都是沈禾柠的伴舞,被惊得目瞪口呆,见许棠失态地到处抢化妆箱,一群人呼啦啦追出去,还有人眼明手快抓了点其他桌上的化妆品。

“禾柠,别管其他的,快点把妆化了!我们给你挡着后面,演出要开始了——”

沈禾柠不要别的,拎着把小镜子,就翻开那盒腮红,拿刷子在脸上有层次的扫,眼影,修容,腮红,全用这个没人敢试的颜色搞定。

化完回过头,是长发轻垂的古代公主,桃花拂面,眼里水波横生,因为缺了别的颜色,本该显得单调苍白,但配上她过于绮丽的神态,就有了支离破碎的凄美感。

沈禾柠说:“我受了这么大的气,就是要这样给他看看,还有——”

她看着围过来的伴舞们,声音轻缓说:“辛苦大家,替我做件事。”

沈禾柠美得太出众,专业水平又碾压,是那种已经超过了容易引起嫉妒的范畴,同年级的新生里,除了梁嘉月颐指气使之外,大家都对她很服气,愿意听她的话。

“等一下,你确定吗?”围成一团的小姑娘里有人问,“要……故意扭伤脚?”

脚对于舞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场没人不知道。

沈禾柠摇了下白皙的手指,郑重纠正:“是假装——扭伤脚,在舞蹈结束,最后一幕收尾的时候,不会影响大家演出。”

“万一呢,”她们不安地追问,“主舞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争取徐导那部大制作里的独舞资格吗?你如果真伤了,那不是白费辛苦。”

沈禾柠垂眼笑了下,她是为了徐导的独舞,但也不是。

这支舞名字叫《长相思》,她想跳给薄时予看,她也想走到更光明的舞台上,能够一够上面的天,哪怕就离他近一点点。

她不想住一晚就被送走,不想继续让她和哥哥之间有别人可以随便插足的空白,骗人也好,心机也好,她只想留在他身边,长住进那个房间里。

艺术馆的后台面积很大,除了里面化妆区吵闹,许棠还在为了赶着去见薄先生折腾,沈禾柠身处的这片区域里人就少了很多,有些曲折的走廊和展示牌向各个方向延伸,天色早就暗了,灯光也不甚明亮。

一把轮椅停在转角处,上面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腕上观音。

一切声音都像与他无关,从沈禾柠出来的那一刻起,所有视线就凝在她身上,像浓夜里滋生出的藤蔓,在黑暗里纠缠攀生,烈火烧不尽。

江原从后方快步赶上来,俯身在轮椅边,低声说:“时哥,我刚找人问过了……”

薄时予摘下眼镜,指腹扣着透明的边沿。

“对不起,是我擅自去的,但我就是觉得不太对,”江原恭敬低着头,尽职尽责说,“沈姑娘和三个舍友关系挺好,所谓被赶出来也无迹可寻,突然发生的,不太合常理,应该……是她昨天故意弄的小手段。”

薄时予低淡地笑了声:“这件事还需要去问?”

江原大脑空白了两秒,渐渐觉得他又受到了过重的冲击,继而说:“刚才我也听见了一点,她还准备跳舞时候假装弄伤脚来骗你同情——”

“女孩子年纪那么小,这样实在是……”

心机,算计,不够单纯,甚至有点不择手段。

江原深知薄时予身边靠上来的女人多,他也最厌恶这样玩心机耍手段的,正纠结着到底该选哪个词给沈禾柠下结论,就听到薄时予开口。

江原抬头,看见薄时予被窗口透进的银色月辉笼罩住,轮廓是工笔画似的镌雅,而这层外表下,又隐隐流露出某种摧毁性的炙热温度。

他慢条斯理问:“怎么,柠柠这样,哪里不可爱了。”

第9章 9. 小朋友哭什么

江原不懂,但江原大受震撼。

不止是因为薄时予现在的态度,他今天一整天根本没休息,两台手术连着做完以后,午饭都没时间吃,把手上工作全挤到一个下午,就为了晚上能抽出空来舞蹈学院,看一场对他毫无益处的演出。

江原清楚记得杨校长来城南公馆的时候,薄时予亲口说过跟沈禾柠是叔侄关系,可他就没见过谁家的叔侄是这样的,何况两个人还根本没有亲缘。

彼此间说是纵容和仰赖吧,又总好像丝丝缕缕夹着不能言明的暗潮,江原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深究,总觉得自己窥到了什么刺激的豪门秘辛。

沈禾柠一身隆重的舞蹈服没好好穿,飘带一面长一面短的,再加上妆容凄艳,整个一亡国公主。

她站在一群簇拥里,软白双手还叉着腰,认认真真跟伴舞们讲好计划。

她准备在舞蹈落幕的最后一个动作上做文章,到时候她会吊威亚,只要落地那一瞬间假装摔倒,再让大家马上把她围起来,薄时予坐的远,肯定看不出她是真摔假摔。

到时候她说受伤了,他会来管她的。

沈禾柠抿着唇,睫毛低垂下去,让大家先各自准备候场。

等人群散了,她也想跑到前面去看一看薄时予,飘带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攥住,不紧不慢地一拉。

她一晃,差点摔进对方怀里,回头一看愣住,接着拎开他的手,把飘带拽回来:“谢玄州,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站在对面的年轻男人许久不见了,长腿宽肩,头发剃得很短,额角有一道浅疤,是小时候替她打架留下来的,眉宇间一副懒散的邪妄劲儿,生怕谁不知道他是个纨绔。

谢玄州弯下腰对她笑,语气不正经:“哥哥听说你晚上有表演,怎么可能不来,正好等结束了就带你出去,当庆功了。”

沈禾柠不爱听:“你就比我大一岁,能不能别总自称哥哥。”

谢玄州挑眉,意有所指道:“一岁怎么了,非要大八九岁才能叫?哥哥的小禾苗儿就不能配合点,别老这么叛逆。”

沈禾柠简直想伸手打他,负责演出排序的老师恰好过来,扬手叫她:“禾柠快点!在排候场位置了,就等你一个!”

沈禾柠连忙答应,怒视谢玄州一眼,边朝老师迎上去边解头发,她长发垂在身后,用发绳暂时扎着,现在该拆下来了,但等到把发绳拿到手里她才怔了怔。

原来今天戴了它。

黑皮筋,上面挂着一团奶黄色毛线钩织的绒花,有些旧了。

沈禾柠全身上下没个口袋,袖子还是纱的,半透明,也没办法套在手腕上,身边连个能帮她收东西的可靠人都没有,万一弄丢了,她得去撞墙。

她咬了咬牙,只好转向唯一在场的谢玄州:“……你先帮我收着,等跳完了马上还我。”

沈禾柠到了集合现场才知道,新生表演是整场演出的最后一个,许棠的顺位在倒数第三,她妆已经化好了,脸上还挂着怒气,瞥到沈禾柠的时候狠狠剜了一眼。

沈禾柠当她不存在。

伴舞们再一次跟沈禾柠确定最后的计划,她坚定点头,有些站在最外围的姑娘嗓门高,无意中交流着要弄伤脚的事,被刻意关注着这边的许棠听到了一点端倪。

许棠出去找了几圈也没有见到薄时予的面,正心里不安,闻言推推助理:“去弄清楚,她到底要干嘛。”

助理有助理的办法,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声跟她说:“好像是要在台上故意扭伤脚,我在圈里见多了,想吸引注意的手段呗,今天这场合,除了冲着电影,就是冲着薄先生。”

许棠攥紧手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一个小城来的,从头到脚加起来都没有一千块,还好意思打薄时予的主意,她配吗!”

助理拍拍她:“你先好好跳,只要你能抓得住薄先生,不用把那种跳梁小丑放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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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院长得知薄时予到了,受宠若惊地满学校找人,临开场前才终于看到那把黑色轮椅,很收敛地停在看台席一侧,灯光不容易照到的一片昏暗里。

男人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双腿上盖着一层深灰薄毯,被江原刻意挡住,只露出一道虚化了的剪影,看不清神色,比起平常更让人望而生畏。

陈院长正头脑发热,顾不上薄时予是不是没打算太公开地露面,直接上去就把人往看台席最中间请。

徐导被一群媒体和学生围着,离老远看见了,也紧忙站起来迎过去,欠着身打招呼。

薄时予疏淡笑了笑,目光抬起,落在徐导背后的那个人身上。

谢玄州没个正形地站出来,走到了薄时予面前才有点端正的模样,他顺手似的把袖口往起折,按辈分叫:“小叔叔。”

薄时予语气很淡:“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这不是今天就赶着来接柠柠玩儿嘛,”谢玄州笑道,“您也知道,柠柠以前老嫌我不务正业,仗着家里胡作非为的,没办法,只能出去干点正经事再回来找她。”

他有意无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小丫头没跟我生疏,这不还主动把头绳给我戴。”

薄时予敛了敛眸,按着轮椅扶手的指尖向内扣住。

谢玄州手腕上套着一根发绳,黑色皮筋是他买的,上面的奶黄绒花,是他为了哄小女孩儿开心,白天临床上拿手术刀,晚上照着网上的教程一点点生涩勾的,记不清毁了多少线,最后才勉强做出来这么一朵。

怕她笑话,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只说是在路边随便买的小玩意。

她还留着,然后戴在了别人手腕上。

谢玄州感觉到了压迫感,朝薄时予恭敬低了低头,手指却拂了一下花瓣说:“还好我们感情没变,听说小叔现在不管她了,那正好我——”

薄时予眼里浮着寒凉,温和不减地打断他:“我倒不知道,你们有过什么感情。”

谢玄州一顿,被简短一句话说得脸色难看,薄时予已经略过他,没再多看他一眼。

陈院长是为了留住薄时予,特意把沈禾柠的节目排在最后的,只是落座以后,他斟酌好几次,也再没敢对薄时予说过一句话。

男人还是那样的神色,尔雅又疏远,像是能伸手够到,实际远在银河。

况且自从跟谢家那位小少爷碰了面后,他偶尔一个转头抬眼,隐隐从看不到的裂缝里溢出戾气,明明唇角边还是有笑痕的,就是莫名叫人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