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添香 第60节(1/1)

陛下年事已高,原本就睡不好觉,若是半夜听了这等噩耗,惊扰了龙体,那可是杀头之罪啊!

反正人也不是刚刚被冲走,不必急于一时,一切等天亮再说。

那些混账话气得李公子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些难缠的小鬼。

苏落云却并不意外。从彦县的意外开始,就没有人在意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或者说,这两个人若是死了,才能让六皇子参奏瑞王的奏折更有分量。

六皇子今夜也回来了,大约明日一早开始发难。他自然不允许走漏风声,让瑞王有准备,或者让瑞王先一步面圣。

所以听李公子说完,苏落云简洁说道:“看来指望不上京城派船,还是我的法子少些条文批示。我家世子不算国之栋梁。可李归田大人,却是国士无双。敢问这般贤士,还配不上动用火牌救命吗?若是真不能请到火牌,李公子再想想,在驿站可有门路,通融一下,提前走一走我的家书。”

李公子现在也是无头苍蝇,只能听了这盲妇之言,看看能不能找点能通融的门路。

若动用军马送信,那就一定要有火牌,不然随便乱用都是杀头的死罪。

关于这点,苏落云也盘算好了。她想起以前听那些贵妇的闲谈,说兵部新调的赵侍郎是李归田大人的门生。

于是她建议李公子直接找赵侍郎。李公子也是茅塞顿开,无头苍蝇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二人直接去敲了兵部的赵侍郎的府门,恳请他随便发些文书,只要是能路过彦县下的水兵营就可以,顺便捎带上她这一封家书。

赵侍郎是李归田大人的门生,惊闻此事,哪里还有什么废话?披着衣服去了官署,直接给苏落云的那封家书盖了兵部的官印,然后叫了兵部听差的侍卫,将这封信送往驿站,直接走了专门呈送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的线路。

有了兵部官印,送信的都是精选出来的军马。

当信送出去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落云一脸疲惫地回府了。

香草小声安慰着她:“大姑娘,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落云微微叹气:“但愿如此,他还那么年轻……”

事出紧急,她的脑子只是想着自己该如何做,却无暇顾及其他。

但如此忙碌了一夜后,她的脑子嗡嗡的想,都是眼角也开始微微湿润了起来。迟到的莫名的悲意,突然涌上心头。

那个说想要陪她走上一程的男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落云却没有去店铺,只守在府宅的门房里,这样便可以第一时间听到来人的动静。

她心里一时忐忑,既盼着有消息,又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闲坐在门房里,落云一边烤着火炉,一边胡思乱想。

当初她成亲的事情,因为太过荒诞,还一直没有跟舅舅提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节骨眼,须得舅舅替她找寻夫君。

兵部的专线送信速度要快许多,那信到舅舅的手里,还需要大约一日半的功夫。就是不知韩临风现在是死是活。

想到他这次离开前,还跟自己小小冷战了一番。他也曾说过,他并不想跟她做冷冰冰的假夫妻。

她当时没有应声,谁想到,这竟然成了最后的诀别。

苏落云甚至洗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在想,他此时是不是泡在冰凉的河水里,仰面朝天,孤零零一人,只有惨淡的明月为伴。

那样的情形竟然又让她的眼睛微微一酸,不敢再想下去。

如此又一天过去了,除了李府时不时派人来询问,再无其他人过来。

当然从李府的大公子的嘴里,落云知道了更多的隐情。

原来李大人和北镇世子府的噩耗一直没有传过来,的确是恒王刻意封锁消息的缘故。

就在今晨朝堂上,应该是昨夜就回来的六皇子风尘仆仆地上朝了。

这位皇子居然一夜都没换衣服,直接面圣,只见那裤管子、脸蛋、胡须上都还带着泥浆。

如此狼狈的恒王一上来就扑倒在地,哭诉彦县意外,以及李大人和北镇世子生死未卜的惨剧。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诸位大人都被噩耗冲击得思绪混乱。

据六皇子所言,两个失踪的人没有找到,但是那炸毁河堤的火药机关却被人找寻到了,这足以证明,河堤开裂是有人故意炸裂,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惨剧。

据说,恒王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反复哭诉,那日巡堤的人原该是他,若不是因为他犯了风寒,临时换人,李大人和北镇世子也不会遭此横祸。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为之色变,如若是这样的话,那幕后黑手岂不是原本意欲谋害六皇子?

一场决堤意外,炸出了惊动朝野的惊天大案啊!

当时许多人都在偷偷看九皇子瑞王的神色。

先前彦县偷工减料修造河堤的案子,恒王和瑞王就明争暗得厉害,六皇子跃跃欲试,一直想查出九皇子的黑底子。

现在,彦县接连出了问题,这都是九皇子当年主持工程的旧账。

第54章

现在河堤贪墨案子刚有头绪时,主理此事的李归田大人又出了事。

而且,很有可能李大人做了六皇子的替死鬼,不能不叫人疑心九皇子。

众人偷看九皇子瑞王的脸色,而瑞王则气得宛如眼眶炸开的钟馗。

这老九被六哥偷袭个正着,毫无心理准备。

他正站在朝堂上,既不能跳出来喊冤对号入座,又要遭人猜忌,自然气得脸色青白交替,煎熬得很。

不过他的那些依附的臣子都不是吃素的。待朝廷上双方人马逐渐回过味时,立刻刀枪出鞘,开始了唇枪舌战。

只是众人都是忙着辩论是非,以及幕后黑手为谁。至于被水冲走的两个国之栋梁,似乎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最后陛下也仅仅是说了一句,要尽早找到二人,入土为安。

显然,大家都认定这俩人是没救了。

李公子原本并不想跟苏落云这样的后宅妇人说太多,可是他的心里实在憋闷了太多郁气。

若是六皇子当时就肯派船救人,他父亲和世子不一定没得救。

于是,原本不想妄议国事的他架不住心里的郁闷,再加上苏落云的循循善诱,一点点说出了朝堂上的情形。

当然,他给世子妃转述说这些朝堂纷争的时候,只是陈述,并未表露太多个人意见,可是落云听着他的语气,便知道他心里的愤恨。

只因为朝堂党羽之争,这彦县意外,加上两条鲜活人命,就成了攻击政敌的药捻子。

六皇子刻意隐而不报,就是为了在朝堂一举发难,打老九瑞王一个措手不及,却白白浪费了施救的最佳时机。

而现在朝中的精力,都集中在两位皇子之争上了。

除了北镇王府和李府,似乎没有人在意失踪那两个人的死活。

就在信笺送出去的第二天里,北镇王府开始陆续接到了府宅的问候信笺,宫里也派人送东西抚慰。

这些抚恤礼金,颇有提前送一送丧礼白包的意思。

大约都觉得人肯定不能在了,还请两府女眷节哀,顺便张罗一下白事。

就算打捞不上来尸体,以后也得弄个堂皇的衣冠坟冢,让游魂有所依附。

甚至韩临风的那些狐朋狗党们,居然还有恬不知耻,写信表达对世子妃的怜惜之情。

大约是怕死去的兄弟冻了脑袋,想要给死人戴一戴绿冠,信里也是极尽暧昧之词。

像什么“应怜娇颜无雨润,夜开西门入甘泉”,还有“有心护花栽瑶台,却无桃红落枕席”一类的狗屁诗句。

就差半夜直接来敲世子寡妇家的房门,要自荐枕席,温暖一下亡故兄弟的被窝了。

除了这些“绿冠党”,苏鸿蒙也听了信儿,跑来看女儿。他略微安慰了女儿后,径直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

要是韩临风淹死了,这可不算和离,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守寡,若是改嫁离开世子府,除了自己的妆奁和当初得的聘礼,其实也能再拿些世子府的恒产出来作为补偿。

苏鸿蒙劝她早些做打算,免得梁州王府那边来人了,她走得太难堪。

苏落云压根就没想挪占世子府的财产,听父亲这等小商之言,不由得微微皱眉。

“父亲说的是什么话?还没个信儿呢,你怎么就当他不在了?你不必前来陪我,我一个人等消息就成。”

苏鸿蒙自觉好心提点女儿,见她不领情,也是无奈摆手:“当初我还寻思你的福气到了,没想到竟然是这等命数。赶明儿,我给你请个高人改一改命。你这命啊,就是太硬,克母又克夫,不改怎么行?”

这次苏落云一点也听不得了,径直冲着一旁的门房喊道:“去,将苏大爷给请出去!免得他被煞气冲倒在世子府里,回头又说被命硬的给克死了!”

苏鸿蒙看女儿翻脸了,倒是没跟女儿计较,好脾气地站起身:“行啦,知道你现在威风!有你回来哭鼻子的一天,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这个倔劲儿,到底像谁?”

苏鸿蒙嘟嘟囔囔地走了,香草却来劝她:“大姑娘,这里太冷,你还是回屋去等吧,不差这几步路。”

门房虽然点着炉子,却是来回走人之处,就算挂着厚帘子也不挡风,时值深秋,天气转冷,大姑娘又是一夜未睡,着凉就不好了。

落云其实已经觉得隐隐头疼了,可是她回屋也躺不下,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时,小狮猫阿雪跳入了她的怀中,将身体团成一团,喵呜地小声撒娇。

在韩临风离开的这些天,夜里都是阿雪在暖着她的被窝。她还记得,自己似乎曾经在苏家小院里说,希望冬天有猫咪温被窝。

没过多久,韩临风就送给了自己这只奶猫儿。

以前,她从来没有深想过,现在却不能不疑心是韩临风听到了她的无心之言。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待她好的人……

摸着猫儿柔软的长毛,她忍不住回想自己跟世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越想越是心酸。

迟来的悲伤仿佛沉入深渊的泥封箱子,待裹得厚重泥衣被温润浸软,迟钝的心痛感便再也关锁不住,便一点点地席上袭上心头……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她现在压根不想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只想快些找回他。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房又有人拍门了。

门房一看,是苏落云安排在在小院子服侍红云姑娘的妈妈回来了。

据她通禀,说那红云姑娘带着婢女和行李,不声不响地跑了。

原来世子被洪水卷走的消息也传到花魁红云的耳朵里。

起初红云也抱持希望,盼着世子能平安归来。

可是两天后,她的小婢女却提醒她:“若是世子真的回不来,姑娘要小心走不了,被留着殉了葬。”

要知道这位世子还膝下无子,他堂堂皇族就算死了,也不能倒了门牌。那些高门贵府的,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搞个殉葬的名头。虽然不至于弄死嫡妻陪葬,但给妾侍灌毒药殉葬的事情,是有先例的。

红云听了小丫鬟说书一般讲述,冷汗直冒,仿佛已经置身墓穴,那一点子相思全都被吓散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跟世子脱了关系才稳妥。反正她是自己赎身,不欠世子府的银子。而且世子若是回来了,她再过来寻世子就好。

这么多天了,明眼人都知道,世子大约连尸体都不好寻回来了。

她心里做了决定,立刻跟小丫鬟收拾了行李细软,趁着王府派来的妈妈夜里睡着时,带着丫鬟坐着租来的马车便跑路了,也不知投奔了哪个昔日恩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