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1/1)

因此他急切着回去,想要见到娄影。

小镇中热闹得很,几个南疆军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已被连夜押送至小镇内关押。

来到镇外,池小池驻马,稍停了一会儿。

他蹲在镇边小溪边,一点点洗去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又从仓库里取了薄荷味的香膏,涂抹在身上,确认嗅不出血腥气,方才起身。

他上马,入城,进府,熟练地摸到了娄影的房间。

他身子弱,果然是等不得,先睡下了。

左右也是一场预料之内的胜仗。

池小池脱去甲胄,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床侧,轻轻坐下。

那人许是觉浅,他刚一坐下,便睁开了眼睛。

池小池说:“先生,我们打了胜仗了。”

娄影点一点头:“是,我看见了。”

池小池:“……先生没有睡?”

娄影说:“担心你。”

池小池眼睛一弯:“就是怕先生担心,我才连夜跑回来啊。”

“只是为了这个吗?”

池小池爽朗道:“嗯。”

说罢,他和衣在床边躺下,再不发一言。

娄影心中微微有些怅然。

……他一夜未睡,就是想等小池回来。

他如何能不知道小池现在的感受?

池小池哭也好,骂也好,责备主神也好,娄影唯独不想看他这样忍着,把最真实的自己遮掩起来,不肯叫旁人看到。

他不想做池小池满心敬仰着的太阳与偶像,只想……

还未想完,池小池便隔着被子,把他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窗下之风:“……先生,让我充会儿电,好吗。”

娄影失了声。

半晌后,他温柔了声音,轻声道:“嗯。”

两人就这样躺着,直到外面喧嚣声渐起。

有兵士看到池小池进来,也看到屋内熄了灯,但那喜讯着实不小,他踌躇一番,还是决定报喜。

兵士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声道:“少将军!少将军!您睡下了吗?褚副将立功了!他射杀了南疆的吴宜春!”

池小池猛然抬头,放开娄影,从床上跳起,电量满满地拉开门:“当真?!”

“千真万确!”传令兵喜道,“听说是褚副将在俘虏营中看到一个人,觉得可疑,便打算带去给将军看,孰料他半途想要逃跑,被褚副将当场格杀!后来我们搜了他的身,从他身上搜出了吴宜春的印信,还有人来认尸,确是那吴宜春,没有错!”

“好!!”

池小池抚掌大悦,高声道:“这是大功!通告全军,张贴喜榜!褚子陵杀了敌方重将,提拔为骁骑营参军!事后,我要大宴三日,也好鼓励底层出身的将士,只要杀敌勇猛,便有拔擢赏赐!”

经少将军一提,传令兵这才意识到,虽然大家褚副将褚副将地称呼褚子陵,但也是看他在少将军身边出谋划策,便高看了他一眼。

说到底,还是个卑贱的奴籍啊。

褚子陵虽说是杀了一个将军,但不过是个运粮的草包将军,若是赏赐过重,反倒不美。

现在,他得了个小小的营参军之职,可见少将军也不算偏私,而大宴也可说是为全军将士庆贺而开,此外,大家难免会想,一个奴籍立了功,都能得到参军职位,若是民籍出身的其他人呢?  传令兵出身也不高,闻言亦受了鼓舞,兴奋地一拱手:“是,少将军,我这便通令下去!”

末了,池小池还不忘贴心提醒道:“传得越远越好,最好让南疆人也知道,他们的将军,被我们一名名唤褚子陵的小厮杀了,好好挫一番南疆人的锐气!”

床上的太阳能娄影不用亲眼去看,都能想到外面人眼冒精光、劲儿劲儿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勾了嘴角。

看来,电量补充得不错。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如今的骁骑营营长,恰是当初向褚子陵施恩的黑塔大汉。

第202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二十一)

褚子陵合上眼前的名册, 脸色并不好看。

他入骁骑营已有两月之久,而在他入骁骑营的第一日, 便接到了时将军军令,立时开拔, 一路收购马匹,数量越多越好, 前往一处边陲小镇安营, 休养生息。

军营虽无战事,但也清闲不下来。

褚子陵每日一睁眼就得忙到天黑,军务杂活层出不穷,还要安排训练马匹, 活活弄出了一身的马粪味儿。

甚至营地附近的住民跑丢了一头驴, 也要来营里闹上一闹,硬说是北府军给征走了。

单是应付这些光杆刁民,就足以让褚子陵焦头烂额。

他再周到圆滑,十几年来应付的也多是贵胄名流, 那些刻意来寻事讨食的流民,可不会听他的那套。

而更加叫他难以忍受的是……

“……褚参军。”

另一名姓岑的参军挑开帐幕, 对正在清点马匹的褚子陵喊道:“帐中墨锭不够了, 取些来。”

一个骁骑营内,往往配备了数名参军, 职责各不相同。有的入帐议事, 赞画方略;有的安排粮草, 分管杂务;有的主笔文簿, 举弹善恶,等等等等。

褚子陵初受任命时,震惊不已。

他一直以为,人人都称他一声“副将”,他早已是名副其实,谁想,浮沫散去,他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厮。

而等他抖擞精神、以为自己至少会成为幕宾参军时,那昔日拒绝他加入北府军、今日又莫名成了他顶头上司的黑塔大汉鲁大远,竟然安排他去做了管杂务的参事!

他曾亲耳听到鲁大远对劝他多多照顾自己的主笔参军道:“是,他褚子陵是少将军跟前的红人没错,可他初来乍到,不晓咱们骁骑营的核心军务,让他来指点,不就是瞎子摸象,能摸出个什么道道来?再说,他以前也是在少将军身旁做杂务的,从熟悉的事情做起,总不会差。等他对骁骑营有了个了解,到时候再往上提,也不算迟。”

字字都没错,但也是字字恶心人。

褚子陵咽下满腹怨愤,堆出一个有些潦草的笑,转身去取墨锭了。

一路上,不停有下级军官向他请教杂事,不是下次何时征粮,便是巡逻小队抓了一个疑似探子的人,要往何处关押。

直到他进了存放杂物的军帐,才得了一个短暂的清静。

迅速在一干杂物中取到一方劣质的墨锭后,褚子陵甚至不想出去了。

他在帐中坐下,扶着脑袋,满耳犹然是“褚参军”、“褚参军”的询问声。

褚子陵把脸埋在掌心,无声地骂了一句。

褚子陵离了时停云,到这边陲小镇喝风饮沙,已整整三月有余。

他没有了和公子共享的小厨房,没有了可以每日一换的衣裳,没有了单独的羊皮帐篷,甚至需得和另一名参军用同一顶,在主营和几处主城内培植的心腹更是统统与他断了联系。

公子没有交代任何人,要对褚子陵多加照顾。

这也的确是时停云的性情,行事潇洒,若是婆婆妈妈地交代这个、叮嘱那个,反倒与他行事作风不符。

但褚子陵却在这短短两月间,尝到了何谓拜高踩低的滋味。

像鲁大远这样本性耿直的人,根本不会顾忌公子对他的宠爱,如对待一个平常参军似的对待他;而有意拍马的人,讨好了他一阵儿,发现时停云并无照拂褚子陵的意思,便疑心他是得罪了公子,才会被明升实降、扔到这犄角旮旯里来做苦活,渐渐也疏远了他。

好在,他带来了那只脖颈带有一点灰的信鸽。

缓过神来后,褚子陵从怀里摸出两张信纸,趴在一堆木箱间,取出一根秃头笔,继续写信。

他与南疆的信,决不能断。

“艾沙大人,子陵本月未曾修书陈情,在此拜叩请罪。吴宜春将军意外身死,实非吾愿,拜祈……”

写到此处,褚子陵愤然搁笔,在纸面上烦躁地划了一个墨汁淋漓的大叉,随即狠狠揉了纸张,塞入口中。

这个英雄,他当得着实憋气!

扶绥之战中,他不过是杀了一个想要逃跑的草包将军,在中原这边算不得大功,得了个参军的职位,的确算是了不得的恩赏了。

可在南疆看来,他们此番一连丢了扶绥、卫陵两座城池,逾万名战力折损,大批粮草直接落入北府军手中,而“褚子陵”在这一战后声名鹊起,仿佛此战功成,全在他一人身上一般。

更重要的是,此战确实是他一封信寄到南疆去,亲手促成的!

不是他通风报信,小小扶绥,被围也就围了,决不至于搭进去一个卫陵,和整整一支运粮军。

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他褚子陵有口也说不清,把整件事梳理下来,倒像是他里应外合,要帮着北府军谋算南疆似的。

他以往与南疆合作,自诩有着皇子身份,哪次不是怀着隐隐的掌控全局的优越,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自己都觉心虚,每每提笔去信,遣词造句都不自觉矮了一头,自己读来都觉得奴颜婢膝,心中窝火得很。

而以往约定的去信不返,更是害得他寝食难安。

南疆那边会如何看待自己?

他们还会信自己吗?

可当时情势急迫,那吴宜春胆小怕事,未尝不会为着活命,招出自己来。

不杀吴宜春,他就得死!

褚子陵心烦意乱,索性撂下笔,拿起墨锭,起身出了营帐,打算细细遣词,再写一信。

他花了近十年光景,好容易才在南疆人那里博得了信任,不能这样功亏一篑!

出了营帐,他恰与鲁大远的副官迎面撞了个正着。

褚子陵想着心事,只与副官微微一点头,权当打过了招呼,旋即错身而去。

副官有些吃惊。

三月前,他初见褚子陵时,他分明还是个颇有意气的青年模样。

起先,副官对褚子陵印象很不坏。

他本以为,在褚子陵这个年纪,亲手射杀了一名南疆将军,不说自傲忘形,也该是春风得意,但见到他时,副官发现他的神情并不多么欢喜,时时拧着眉,也不爱听别人吹嘘他的功绩,该是个谦逊之人。

短短三月,边境的风沙和粗粝的饮食便将他打磨得粗糙起来,让他的口角都生起了燎泡,左唇角的泡刚刚干瘪下来、结出了深褐色的血痂,右唇角便又鼓胀了起来,晶晶亮地绽出一个新的口疮。

他心事重重的,也不爱与人说话,与传闻中的健谈爱笑,倒是不很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