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7节(1/1)

丹阳看着一个人一辆架子车的林朝英,露出佩服的神色:“应该向林朝英同志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她这么一说,前前后后好些有气无力的姑娘都喊:“向林朝英同志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林朝英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面色通红,脚下却生风,拉着空车回去,是上坡路,人家也走的呼呼的。

方继明就看丹阳,觉得这姑娘狡猾大大的。不跟人做意气之争尤其好。这种事,落到实惠最要紧,只知道往前冲,做个思想好的乖宝宝,说实话,吃亏占便宜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这么一路走一路说着,好容易到了坡顶,就听见‘轰隆’一声,然后尘土飞扬。

丹阳瞪大了眼睛,忙碌了这么些天的防空洞,轰然塌了。

里面还有好些人呢!

丹阳啥也顾不得了,扔下自行车就往下跑:“哥——哥——”

方继明面色一变,跟着就追下去,一把拉住丹阳:“别动,那里危险。”

“放开!”丹阳跟疯了一样:“我哥在里面,我哥还在里面!”

方继明抱着她不撒手:“不呆着,这么些男人呢……我去!”

“放开!”

方继明听到这么两个,刚想说不放的,结果一听不对,这不是丹阳的声音。这么一走神,手松了,丹阳一把把人推开,扭脸就看见满头满脸都是土的端阳好好的站在背后呢。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你吓死我了……哥……”

打从八九岁之后,他就基本没见过丹阳哭过了。

端阳一下子变的笨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的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妹妹:“快别哭了……”想给她擦泪吧,抬起手来,也是脏的。

他拍了拍妹妹的手:“你赶紧回去,帮着看着红卫,叫你嫂子赶紧过来,这边正救人呢。”

丹阳麻利的就跑,救人要紧。早把方继明给忘后面去了。满耳朵听见的都是喊爹喊儿子的声音,还不知道埋进去多少号子人呢。

方继明就不走了,留下来跟着救人,他跟端阳都在外围,把清理出来的土方往外挪一点。端阳也顾不上跟方继明说话,如今,没有一个人顾得上说话的。

厂子知道知道了信儿,所有的人都往过奔。林雨桐叫了职工医院的医生护士,又叫紧急调药品,做好救人的准备。

饶是人多力量大,可把防空洞清理出来,也都是晚上了。过去五六个小时了。

里面一共一百一十二人,重伤了三十八个,还有三人不幸死亡。

这种情况,死了能怎么样呢?

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所谓的抚恤金这么一说,死了就是倒霉叫他赶上了呗。

端阳心里过不去,找了好几次公社,又找了村上,意思是,该给一些补偿的。

公社的领导也唏嘘啊:“这么着吧,看看饲养场畜牧站这些地方还招工不招工,要是不招临时工……一家给一百块钱,两百斤粮食……”

这就是极限了。

端阳又去找林千河,林千河倒是好说话:“大队出三百斤粮食,以后这三家的人,只要在生产队干活,都给十个公分……”

很照顾了。

端阳能给争取到的就是这些了。

可谁想到,这消息给人家送过去之后,有一家拒绝要。

不巧的很,死的人里,就有一个是林朝英的爹。而拒绝的,就是林朝英。

林朝英的爹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大点,却是个哑巴。好容易给找了媳妇,却是个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的瘸腿姑娘。这样一个家,以前是她爹当家,如今她爹没了,哥哥说不了话,这个家,就她来当了。

她坚决不要,说是为国家为乡亲们修防空洞,这是死得其所,怎么能要抚恤呢。

这话叫人没法说。可转脸,因为她的思想觉悟高,成了三林屯的妇女主任……

第1275章 旧日光阴(87)三合一

林朝英算是大龄姑娘了,一个未婚的姑娘当妇女主任,大家的一致看法就是——扯淡。

好些个老娘们能说的话,你一个姑娘就没法说的。

不过就是那句话,一条人命搁在里面,啥抚恤也不要,再不给人家点啥,说不过去去。又是一个村的,都是姓林的,之前还是一个祖宗的本族人,有意见也憋着,就这么着吧。

但是谁也没想到,秋里刚过,才一入冬,人家林朝英结婚了,火速的结婚了。

结婚的对象还是知青院的一位‘老知青’,小伙子长的比谢东升也不差什么,只是瞧着没谢东升气派,人也憨厚老实一些。

本来嘛,她当她的妇女主任,这也没啥。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她在生产队的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丹阳和试验站,说她们损公肥私,挖社会主义墙角。

这主要指的是常不常的从试验站拿菜回家的事。

试验站又不是丹阳一个人的,里面干活的大多数都是家里相当有面子的。好几十号人,牵扯的可不是好几十个家庭,而是差不多全大队的家庭。比如林新秀带回去的菜,也不是一家人吃了,三亲六故的都吃呢。就跟丹阳拿回家之后给端阳给她大舅给她小姨是一样的。受益的人多了去了。吃过试验站的菜的,全大队不说十成吧,也有九成九。有那相熟的,即便不在试验站干,但偷摸的找上来说给我家割上一把子韭菜,那也都偷摸的给过。所以,这么个试验站,要紧的东西从来没有丢过,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利,不是被一个人吃了。

当然了,不得不说,林朝英算是一个异数。背后拿没拿这个不好说,不过明面上,真没见她拿过。

所以,她觉得她理直气壮了,能站在高处指点江山了。

那可真错了。

不用丹阳说话,林千河就说了:“……也不能这么说。试验站,试验站,那就是搞实验的。实验是啥,就是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我听说,这有些打农药,有些不打农药。有些打这种农药,有些打那种农药。就是种的时候也不一样,有的露地种着,有的单层的薄膜种着,还有双层和暖棚种的那种……就是种子也有放着药和不放药的好几种呢。这长出来之后,到底好不好,有没有啥影响,咱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咱们不管要试着种,还得试着吃。只有吃过了,看看这口味啊,营养啊,啥啥的都有没有变化……是变化了还是变化了……一个人吃不算数,这得大家来吃,然后反馈回去。我觉得这就很好嘛,这就是你们这些娃们整天说的那个什么科学的精神嘛。就说暖棚里的蔬菜,好是好,但是味儿要淡些,这个吃过的想来都知道。这就是没试验好的结果嘛,还要继续改进才对。这要是大家伙不吃,咱自己心里都没谱的。要是没谱,怎么能推广出去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不是这个道理,只要大家说是这个理,那就是这个理。

林朝英调子定的很高,话也说的很是慷慨激昂,但结果呢?连高拿轻放都不是。整个成了试验站的表彰大会了。

林新秀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得上去做检讨?

试验站是省里,是竖起来的一个典型。你说否定就否定了,考虑过里面的政治意义没有?

因此丹阳回来就说:“林朝英能做革命群众,却做不了革命干部……”热衷政治却又根本不懂政治,“非淹死在那潭池水里不行……”

朝阳却不以为意:“还不兴人家学嘛。多碰上几回壁,撞个头破血流,多少也能明白点事。”

如今,朝阳属于比较忙的一类。整天的下车间,身上的工作服,三两个月就磨的不像个样子。看的出来,他是下了苦功夫的。可下了苦功夫也没用啊,他觉得这段时间,是最无聊的一段时间,就是按部就班的生产钢铁,别的,没这生产任务。没有任务,生产出来就是压在厂里,私下又不允许买卖。

好容易挣死挣活的,把这一年的生产任务完成了。虽说是新的任务还没下来呢,但报纸上广播上都是中央开会的精神,说是要以阶级斗争为纲,狠抓战备,促进国民经济的新飞跃,还要求集中力量建设大三线战略后方。又规定:七零年比六九年工业总产值增长百分之十七;基本建设投资增长百分之四十六。这些投资主要用于军工和为军工配套的项目。还规定等到七五年要达到:粮食六千亿到六千五百亿斤;钢三千五百万万到四千万吨;煤四亿到四点三亿吨等。

总纲的内容不多,但不管是战备,还是军工和军工配套,亦或是具体的钢产量,可以说三分之一的大纲内容都跟重要重工有关。

开会的时候,计寒梅是皱着眉沉着脸:“同志们啊,任务艰巨啊!d中央对咱们是寄予厚望。所以,采矿的设备制造,是不是也能停一停,咱们肩扛手提,咱们男女老幼齐上阵,就不信不能完成任务。以前,咱们小米加步枪,咱们靠着人多力量大,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那么以后,咱们依旧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这话……现在来说,是没错的。

也不能说人家错了。

采矿设备不是今年能完成的,但是生产任务却是紧之又紧,别说一年的,只要能生产出来,这边出了生产线,那边就要运走的。说是鸡屁股下摸蛋,也不过分。

你要是还耗费精力和时间在生产线上,采矿根本就跟不上。

这事要真说去反对,也难。因为这需要的人力多,就意味着工作岗位多。采矿场那边需要临时工,干的好的,还有转正的机会。

这就是计寒梅说的:人海战术。

所以,年前这一段时间,厂里特别热闹。都是想办法叫家里的孩子或是亲戚家的孩子找这个一个差事的。

金大妮金二妮家,又松了两个小子进来。还是没走林雨桐和四爷的路子,人家孩子体格壮,大小就干活,家又离的近,家里的成分也没问题,特别顺利的就进来了。

凡是现在招工的,都是往采矿厂去的。那里到底有多累,多危险,去了就知道了。

可那话反过来说,如今这干活,不管是修路的还是搞建筑的,啥活不累不危险?

有那高兴,就有那不高兴的。

今儿丹阳下班,半路上被林朝英给拦住了:“我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丹阳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林朝英一身肥大的棉衣挂在身上,脸上都是冻疮,她吸吸鼻子:“我给你提意见,没觉得错了。批评同志就是帮助同志……我希望你能正确的认识。”

丹阳愣了一下:“我明白。我在试验站的内部会议上,做过检讨和自我批评了。”她和缓的说着,觉得自己的态度还行。

但林朝英却直愣愣的看向丹阳:“你是明白吗?”

“我有什么地方表现出来的是不明白的吗?”丹阳越发的觉得莫名其妙了:“我这人不爱绕圈子,有话就直说。你也是一直是一个有话就直说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又不是那种为了那事专门找我来解释的性子,跟我这么绕来绕去,我也未必能领会你的意思。”

林朝英抿嘴,半晌才道:“我就是想说,你要是对我不满,可以发泄在我身上。但是……对其他人……我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迁怒人……”

我迁怒谁了我?

还没想明白呢,人家已经撤了。大踏步的走远了。

丹阳推着车子看着林朝英的背影看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回去的时候跟朝阳说:“你注意一点林朝英他哥的事……”

朝阳就明白啥意思了:“他哥想去矿厂干临时工?”

丹阳点头,跟她弟弟把今儿林朝英说的话学了:“我估摸着,她是怕我会在招工的时候,给她家使绊子。”

朝阳‘嘁’了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着,又提醒他姐:“你还是跟林朝阳把事说清楚比较好。她哥是个哑巴,矿厂那地方,真挺危险的。聋子哑巴手脚不麻利的,都不行。那稍微一不注意,出了事故怎么办?我说她那人也是够可以的。当初她爹出了那事,其实完全可以要求公社给想办法的。”这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只剩下这一个还是哑巴。你说不要钱不要粮食,哪怕是要一个在公社扫院子看大门的活给你哥,也比发扬风格啥也不要强吧。结果如今,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上了矿厂干活去了,就他们家,难!“说实话,她当时要提出来,以大哥的性子,肯定想办法给她们家在公社争取了。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

是啊!如今这防空洞还总是挖着呢。不过进度慢下来了。大家先挖了防空壕,如果遇到战时,能躲避就行。防空洞,这得找部队单位帮忙指导的。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如今想起找人想办法了,晚了。

丹阳也是可怜林朝英她哥,说实话,那个一个哑巴,拖着个腿脚不利索的媳妇,还有个没啥主见的妈,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这日子可想而知,过的又多艰难。

以前家里还有林朝英,好歹还有个搭把手的。可如今呢?林朝英结婚了,人家跟老知青在场院的边上盖了两间土坯子房,就安家了。林朝英整天忙着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的,根本就顾不了家。小家都顾不了,更何况是娘家。

丹阳跟她说的很实在:“你哥的情况你知道,真去了矿厂万一出了啥事,家里的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日子哪里还有奔头。你要是真为你哥好,就另外给他打算。看是学个手艺还是啥的……”

叫她说,不管是跟人学个木匠还是瓦匠,哪怕有个杀猪的手艺呢,如今都能把日子过的不差了。

但是显然,林朝英并没有领会丹阳的意思:“矿厂不也都是开矿的活……”

这倒也是。

可不开矿就意味着不算太辛苦。不辛苦的活有的是人抢着干,你怎么就确定一定能轮到你们家?

说不通林雨桐就不说:“我爸我妈都不参与招工,我们家也没卑劣到那份上去。不管怎么说,你们家跟我妈还是姓的同一个林呢,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到底该怎么着,你自己拿主意。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决定……随你。”

林朝英还是带着他哥去填表体检了,第一关就被筛下来。如今招工,哪怕是临时工,条件都高的不行。他们这情况是连最基本的身体健全都达不到的,当然就录不上了。

回了一趟娘家,娘嚎嫂子哭侄子抽噎的,她的眼神慢慢的坚定起来了:“别哭了,叫我哥在家等几天……就等几天……肯定有好工作等着的……”

等过年的时候,还真是有个不错的工作,给了林朝英的大哥。

生产队有一个自己的磨坊,自己队上的人,磨粮食都去磨坊磨去。之前,磨坊是没有人管的,反正就那些家伙什,都是粗笨的家伙,谁家要用谁就用去。可如今呢?突然把哑巴安排过去了,不光是安排了这么一个人,还给他拨了一头骡子。骡子拉磨,省事。哑巴就照管这事,按说不算是什么工作,但这属于队上给记上十个公分的活儿意外,每天光是磨里面的粮食,哪怕是别人扫的再干净,每天弄个七八两一斤的还是能的。这就把一个人的伙食都挣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