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节(1/1)

两人也不说话,林雨桐递了湿帕子过去叫四爷插手准备吃饭,猛地火车就轰鸣一声,然后就慢了下来。接着越走越慢,两分钟后彻底的停了下来。

“到哪了?”林雨桐朝车窗外看去。她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站,其实这时候的火车是相当坑人的,服务质量就不能提。比如这沿途的小站吧,到了地方他不报站。有些人害怕坐过了,就给给列车员一点小意思,然后叫人家到站的时候,千万叫他一声。所以,这车一停,她就习惯的先朝外面看去,结果黄昏时分,晚霞满天,外面荒岭野草,这不是什么小站,这根本就是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停在这里做什么?

“哪也没到。”四爷将包厢的门拉开,外面过道上的人都站起来了,人都有些焦躁不安。也没人来解释为什么。

许多议论之声这时候传了过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又碰上这事了?”

“什么事啊?土匪打劫?不会是把铁路给挖断了吧?”

“不是!亏的你们还从金陵过来,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个我知道。咱们这是给贵人让道呢。”

“让道?让什么道?还净道呢?早没皇上了,谁这么大的谱?”

“哎呦!你们是不知道。如今咱们的都城不是迁到洛城了吗?可是洛城哪里能容得下那么多的政府机构。而且,那洛城一个小县城,匆忙之间哪里能给各位要员提供奢华的官邸?那专列可比洛阳那简陋的好了太多了。所以,人家现在都在他们各自的专列上办公了。”

“这个我知道,这事是真的。专列上的设施比洛城更完备、更舒适,行动也更自由。听说,如今很少有人能见到姜、王、宋等人,他们都住在自己的专列上,就在这陇海线上来来去去,今天洛城,明天正州,后天可能到了开奉、徐周,或者突然又到沪上、金陵……咱们也不知道人家这些大人物在忙什么。不过,看这架势,恐怕咱们还真是再给大人物让道呢。等着吧,等专列过去了,咱们这车才能走。”

“现在有些报纸上都已经说了,咱们这政府该改名叫“火车上的政府”。

“我听说,政府主席林老,却一直呆在洛城。”

“那不是成了国府看印的?”

“你懂什么?林老那是不争权揽利,不作威作福,不结党营私。这也是林老的‘三不’原则。不懂就别瞎说。”

林雨桐和四爷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正觉得津津有味,就有人将自家包厢的门给敲响了。

四爷起身,将门整个都拉开,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四十岁,穿着长袍马褂的人。见四爷出来,他马上拱手:“多有叨扰,多有叨扰。实在是车中烦闷,想找人凑在一起打打牌。看兄弟有没又兴趣。我们是夫妻两人……”

“打牌?”四爷朝林雨桐看了一眼,见她点点头,也就笑道:“好啊!停在这里,不找点事做,是闷的很。”

这人马上就笑哈哈的去了隔壁,一转眼就带着一个穿着白底蓝花的披着大红披肩的女人进来。这女人年纪不小,长的一团和气的样子。

林雨桐和四爷将人给让进来,将四爷刚才坐过的沙发让给他们夫妻,这才将门关上。

“你们家那伙计不错,那一双眼睛可真利。”这位自称是董藩的人对四爷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伙计?

林雨桐不知道说的是谁。但四爷却想起蹲在门边的那个带着草帽,穿着装扮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那个男人。听董藩这话,好似这人注意过他。这就有意思了。

四爷没否认,只是笑了笑。那边的董藩已经将牌拿出来了。

林雨桐以为他们要摸叶子牌,结果一看才知道,这是扑克牌。不仅是扑克牌,还是一副印着广告的扑克牌。

只是这牌一露出来,董太太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林雨桐再细看那扑克牌的盒子,上面画着美人,写着翠缕阁。她这才了然,原来这扑克是从叫翠缕阁的妓院里出来的。不用问都知道,这位董先生应该是光顾过这里。如今这妓院十分大胆,广告类的纪念品花样多着呢。比如火柴,自己定做和火柴盒叫人糊好,然后将火柴换个盒子,去他们那里的男人们哪里有不抽烟的?就这点小东西,只要男人们用到,就忘不了她们那地界。

林雨桐的视线在扑克牌上停的时间比较长,董藩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一边洗牌,一边指着外面,“尹老弟,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你都听不见了吧?”

四爷随口应付了一句:“道听途说,谁知道真假!”

“真的!基本都是真的。”董藩努努嘴,压低声音,“不瞒老弟,我是做古董生意的。手里有见好玩意,刚好知道金陵的一位贵人喜欢,这才带着东西给人家送上门了。”

“那这次肯定赚了不少。”四爷笑道,“如今这古董买卖怕是也不好做。”

盛事的古董,乱世的黄金。

董藩点点头:“可不是吗?以前要是有好东西,那咱就是坐在家里八风不动,自有人找上门来……如今呢?拿着好玩意投其所好……贵人们的钱是那么好赚的?图的不就是能登人家的门,好点留两分交情在。”说着,就有些来劲,“这结交的人不一样了,这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比如他们嘴里说的那个……那个林老。我就听贵人府邸的人提过。”

“哦?”四爷随口接了一句,知道这人有几分显摆他能耐的心思,就将话递了过去,“愿闻其详。”

董藩也不急着打扑克了,将手里的牌放下,递给四爷一根烟,见四爷摆手,他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说起这个林老啊,佩服的人还真是不好。听说她生活极为简朴、为人也十分低调,都说是位难得的‘平民元首’。”他说着,就伸出三根手指头,然后指了指外面:“还真就跟他们说的一样,这位林老一直奉行什么“三不”原则:不争权揽利、不作威作福、不结党营私……人家那真是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我听说,洛阳那边如今有个传言,说是林老说了‘武官直接去见姜,文官直接去见王,别到我这里来。’人家说着叫什么……什么‘无为而治’。”

四爷点点头,好似认同董藩的言辞,“……平和淡泊。”

董藩连连应是,“可不就是这个话。不过,那再平和的人,那也有自己的脾气。较真起来那也是真较真。”他说着,声音就低下来,“听说前段时间,就是林老到了洛城以后,那时候的王还在金陵。王有事向这位林老报告,就命行政院那个什么秘书长褚……褚……”

“褚民一。”四爷提醒道。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董藩吸了一口烟,又吐出眼圈,上下打量四爷,“尹老弟,你这可是秀才不出门,能只天下事。这些当官的,这个长……那个长的……我是记不住。”

“看报纸,就记住这点闲事。”四爷往后一靠,也深觉这个人看似粗疏,但交际还真是广,他嘴里这些事,可不是谁想知道都能知道的。于是就催促道:“我这正听的起劲呢,老兄倒是赶紧的。”

有人如此捧场,董藩眼睛都亮了:“咱们说到……”

“褚民一。”林雨桐朝董夫人笑笑,就接话提示道。

“对!”董藩朝林雨桐竖起大拇指,“弟妹的记性可真好。这些政治的事,难得弟妹能听懂,我家这位只怕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说着,只觉得大腿一疼,知道被婆娘拧了,他嘴角咧了咧,就赶紧道:“这褚民一……说是汪叫褚民一给林老拟发电报。可这褚民一不学无术,直接在电文开头就称林老为“子朝兄”,林老字子朝,这什么人能称呼对方的字,咱们都知道那是有讲究的。结果这位就敢这么称呼?这就不说了,在末尾也不写王的官名,只署“弟经纬叩”。林老看了肯定是不高兴,但也没说不尊重的话。只在见到汪以后,严肃地说,‘吾侪若论同志,本可兄弟相称,但行之公牍,则于国家体制未合,以后宜加注意。’就这么怼了王一下。王最后看了那电文以后,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回去一脚把褚民一踢倒在地,斥责道,‘我为汝脸丢尽矣!’估计啊,这王以后再不敢叫褚民一给他写东西了。丢不起那个人啊!”

能将这些轶事讲的头头是道,这个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林雨桐笑了笑:“没想到您国府内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董藩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就呵呵一笑:“弟妹有所不知,我这做古董的,想要生意好,最要紧的就是投其所好。你们大概不知道,?林老也十分喜欢古玩,我这也都是为了生意。这我真不是吹出来的,林老到了洛城,就经常在洛阳街头的古玩摊上转悠,出门常穿黑布长袍、胸前长髯飘拂的就是。”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这个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到一定的境界了。但是这样的事他自己知道就罢了,还敢当着自己和四爷的面说出来。说他是无心的吧,显然不是。可要说是别有用心吧,可他这到底图什么呢?

四个人打着牌,没有再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林雨桐出了一张牌,手一伸出去,就觉得对面坐着的两口子眼神跟黏在自己的手上一样。她低头往手腕上一看,就有几分明白了。自己手腕上这个镯子,是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石不错,手艺也是大内才有的。确实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古董。自己是见它朴素,这才随手套上的,没想到被这两人盯上了。难不成过来就是为了这镯子?

那刚才说的那些话呢?是为了显摆他的能量?怕自己不卖,所以暗示自己他的背景吗?

林雨桐觉察出来了,四爷自然也觉察出来了。他将手里的牌全都往桌子上一扔,笑道:“董老板不是为了打牌而来的吧?”

董藩尴尬的笑了笑:“尹老弟是看出来了?让老弟见笑了。弟妹手上那件……我不瞒老弟,我真是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一个满足人家要求的。你不知道啊,我这做的生意,就是给贵人们寻找合适的玩意。有个官职不低的将军,想给上面那位夫人送礼,这得看那位夫人的喜好吧?要简朴,要大气,但更要贵重。弟妹手上这个,我远远看见就觉得是我要找的。您看,能不能割爱?”

四爷当然不愿意,金银能卖,但什么时候也不能动动桐桐的首饰。尤其是戴过的首饰。他直接摆手:“董老板,你看我们像是缺钱的人吗?”

董藩有些尴尬,“这……”自然是不缺钱的。要不然能把简直连城的宝贝这么随意的戴在手上做火车。可是这东西,对于自己真是太重要了。有这东西,才能敲开贵人的门呐。

天黑了,包厢里的灯亮了。可尽管是亮了,那效果也跟七瓦的灯泡效果是一样的。暗的很。

林雨桐笑了笑:“看不清了。费眼睛,明天再玩吧。”

董藩这才起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眼神从林雨桐的手腕上划过,就拱手行礼,两口子这才出去了。

四爷要关门的时候,又朝靠着门边的那个戴草帽的人看了一眼,见他好似移动都没动过,就挑挑眉,进来叫林雨桐将之前买的馒头和卤肉分出一半,然后拿出去递给那人:“兄弟,拿着。”

这人一抬头,四爷就看见一张有棱有角的脸,眼睛清亮带着几分锐利,见四爷的手一直举着,眼里并不是鄙夷之色,这才接过来,“多谢了。”

四爷点点头,将包厢的门有合住了。

林雨桐低声问道:“什么来历?”

“现在还看不出来。”四爷朝外指了指,“这包厢不隔音,今儿那个姓董的将你手上的镯子贵重这事嚷开了。只怕有心人都听去了。这火车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只怕不得消停了。”

林雨桐将手上的镯子收了,想找个不贵重的,还真找不出来。没戴过的,也都价值不菲。

四爷踢了箱子一脚,“将里面的东西收了。不见你戴在手上,可能就得瞄准箱子了。”

也是!贼的门道可多着呢。如今都穿着单衣,镯子有没有藏在身上一目了然。

箱子里本来也就是几件掩人耳目的衣服,林雨桐全都收了,将空箱子就那么随意的往桌子下面一放。两人就都躺在沙发上歇着了。

快迷糊的时候,才听见有火车的声音传来,然后过了不久,就有火车呼啸着过去了。这个速度……肯定是专列了。

果然,这列车刚过去,火车就开始动了。躺在这沙发上,火车的震动叫人微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此时隔壁包厢,董藩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行了!”董太太低声道,“人家不卖就不卖吧。你还能抢啊!”

“你懂个屁!”董藩咬牙道:“你想当官太太,想叫我脱了这身商人的皮,没有人提携怎么成?人家开口了,咱们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还想投在人家门下?凭什么?这东西,不管怎么着,都得弄到手。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

董太太朝外看看:“那东西真那么好?羊脂白玉要是真想踅摸也踅摸的到,我瞧那玉好似不是羊脂玉,咱们再找找?”

董藩瞪了老婆一眼:“那不是凡品。是中宫的主子娘娘才能佩戴的。我这一双招子,什么时候看走眼过。那凤纹,那细微处的标记,我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的东西递上去……我就真心想事成了!”

“那咋办呢?”董太太的心跟着火热了起来,“要不明天咱们再去磨一磨。”

可人家不缺钱。

董藩猛地起身:“你在里面呆着,我去去就回来。”

“干嘛?”董太太一把拉住他,“这大晚上的,车上这么乱,我一个人害怕。”

“怕个屁!”董藩甩开老婆的手,“老实呆着。”

包厢的门是推拉式的,开门关门这种摩擦声可不小。这边他的门一开,隔壁的四爷和林雨桐就睁开了眼睛。

同时警醒的还有一直靠在门边的男人。

董藩朝这边看了一眼,尤其是草帽男,他一直以为这人是四爷带出来的下人。见对方没动,这才朝另一边走去。草帽男在他走了以后,就朝他的背影看去,然后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本来以为一路上会不安稳呢,可谁知道从这天晚上起,半点异样都没有过。

眼看就要到北平了,林雨桐看向四爷:“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四爷指了指外面:“安静!特别的安静。走廊里站着的人基本就不见了,就连两边的隔壁,都听不见说话声了。”

对!就是这样。慢慢的,一天比一天安静。原来她以为这是半路上下车了,可如今瞧着又不像。

四爷将推拉门拉开,朝外一看,走廊里只剩下这位草帽兄了,“朋友,进来说话吧。”火车上的麻烦,肯定是被这位给挡回去了。

这人抬头看了四爷一眼,朝两边的隔壁看了一眼,好似因为两边还有人,说话不方便一样,他没往里面走,只抱拳道:“感谢兄台的饭食,咱们后会有期。”说着,转身就从车窗上跃了出去。

四爷眯了眯眼睛,回过头来看向林雨桐:“有意思吧?”

“哪路的神仙?”林雨桐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是莫名其妙的被人保护了一路。这人很有些江湖手段,将麻烦都给挡了,可自己两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等火车到站的时候,四爷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拉着林雨桐从包厢里出来,却跟隔壁的董藩走了个面对面。

董藩两口子面上带着惊慌之色,看着四爷和林雨桐的眼神都有些畏惧。

“您先请……您先请……您二位先请。”董藩弯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而另一边隔壁的人正准备出来,一看见林雨桐和四爷,蹭一下子就给缩回去了。

怕成了这样?

四爷挑眉,朝董藩点点头:“承让了!”说着,就拉着林雨桐往出走。

林雨桐的心思翻腾,她之前还以为这人是宋凯文汇报之后,派来跟着自家的。可如今看这手段,好似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做事,端不会将人吓成这幅样子。

从车站出来,拦着黄包车正要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老弟!老弟!等等。”只听声音,就知道追上来的人是董藩。

四爷回过头,笑了笑:“董老板还有事?”

董藩马上道:“老弟啊,你是初到上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吧?”说着,就猛地打嘴,“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劲,您肯定是要去酒店吧。可这酒店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是这么回事,我在琉璃厂附近有个小四合院,正打算出手。您要是愿意要……”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千……”话还没说实在,就又赶紧摇头,一个巴掌都伸出来,“不……不用一千,我急着出手,给我五百就行。”

四爷真是对那个草帽侠好奇了。这人对自家的事知道的还挺多。这就证明对方不光认识自己和林雨桐,而且知道自己的现状。这董藩如今这作态,肯定也是因为这个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