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1/1)

暮晚摇听得托着腮,她挽着他的手臂,越听越是不自觉地依偎向他。

她仰头看他,呼吸浮在他脸庞,但他看不见,自然不知道暮晚摇都快亲到他脸上去了。或许他有感觉,但是他不知道暮晚摇的姿势有多亲昵,不知道她恨不得捧着他的脸,一寸寸细看他——

看这个讨厌的人。

看这个了不起的人。

他比三年前的思想成熟了很多,他想在南阳做的事很多。他给南阳设了非常完整的规划,他凭着一个县令,让州刺史为他让路,和他一起合作。他不求名,不求利……然而事情做到了他这一步,民心已经不为他所求地飞向他。

寒门以他为荣。

日后也会以他为纲。

暮晚摇扶持寒门三年,她屏蔽关于言尚的任何讯息,但仍然会偶尔从官员的嘴里听到他们谈起言素臣。可惜言尚是地方官,和长安牵制太少。他对长安的影响力太弱……而暮晚摇此夜,不自觉地想,如果言尚在长安,现在引领寒门的人,就是言尚吧?

而裴倾算什么。

裴倾会不得不给言尚让路的。

言尚拥有高洁品性,又在多年历练中手段渐渐圆滑……暮晚摇此夜坐在言尚身畔,听他平平无奇、语言寡淡地说起他这些年做的事,她已然忍不住心脏砰砰,为他折腰。

他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让她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言尚说得足够多了,停下来,微微笑了一下。暮晚摇已经听得很入迷,不知不觉中,他不光是在说他自己,他也在和暮晚摇探讨为官之道。他突然停住不说,暮晚摇就着急催他:“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言尚低声:“已经说了很久了,我有点儿口渴。”

因为他眼睛不便,半月来,二人扮作夫妻同室而居,暮晚摇已经学会在一点儿小事上照顾他。听说他渴了,纡尊降贵的公主就要下榻,去为他倒水。但是言尚拉住她,无奈道:“我的意思其实是……天已经很晚了,殿下还不去睡么?”

暮晚摇一愣,看看屏风后的床,说:“我不想去睡。”

虽然二人同室而居,但言尚守礼,两人一直是分床而睡。言尚睡在外面的榻上,暮晚摇睡在里面的床上。只是今晚,暮晚摇有点儿不愿意了。

暮晚摇痴痴看他,喃声:“我想听你说话。”

她坐回来,低着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今晚我和你睡一张榻,我们聊一整晚天,好不好?”

言尚心脏咚得跳一下,心神震慑得,让他手指尖都微微发麻。女郎在深夜中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刚刚在巷中拥吻得那般难舍难分的青年男女来说,实在太暧昧了。

言尚:“你已订婚,我也……”

暮晚摇厉声:“你答应我你会退婚,你要反悔么?”

言尚愕然,然后柔声安抚她:“我没要反悔,我回去穰县就会处理此事,但即使我没有婚约,你也……”

暮晚摇缓下语气,不在意道:“我也会退婚的。难道你以为裴倾这样对我,他的官路还会向前么?我的婚姻既是为了利益而结合,这个利益让我不满意了,我自然会修正,不劳你费心。”

言尚听她退婚的语气很坚定,便心中隐隐为她高兴。高兴她如今终于能够掌控她的命运,她不用像以前那样被各方势力催婚、逼婚。

然而……言尚还是觉得同床共枕不合适。

言尚踟蹰许久,暮晚摇等得不耐烦了,觉得他婆婆妈妈的程度,比以前也没进步。她不满道:“你怕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我能如何了你?”

言尚苦笑。

她还觉得他和三年前一般青涩单纯,面对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睡在自己榻上,他会一点想法也没有。

但是暮晚摇骄横起来,言尚是拒绝不了的。他还是给她让了位,看她兴冲冲地抱着软枕回来,高兴地坐在了他的榻上,又拉着他一起躺下说话。言尚心脏一直跳得厉害,他虽看不见,但女郎的馨香就在口鼻前,他的自制力变得格外薄弱。

言尚已没办法说自己了,暮晚摇却还催他,他便抱怨一句:“你总这样。”

暮晚摇瞪圆眼,不解:“我又怎么了?”

她现在可是乖乖地听他说话,什么也没做,也没欺负他,他又抱怨什么?

言尚轻声:“亲亲抱抱对你都没意义,都不代表什么。可是我……你以后对郎君,不要这样。”

暮晚摇静一下,说:“没有别的郎君,只有你。”

她与他一起睡在榻上,看着他侧睡的样子,看着他眼睛上的纱。他温润柔软,没有攻击性,他身上有圣人那样的带给她的安全感。

他还有圣人没有的可爱。

她特别喜爱他,并开始发现,时间不能让这种喜爱退下去。她看到他仍会重燃当年的喜欢。暮晚摇长发披散在枕间,微笑:“裴倾没上过我的榻。”

言尚:“……”

他一下子绷了脸,有些不悦:“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不喜欢和她讨论别的男人,讨论她的别的男人。

暮晚摇心中忍笑,却不说了。而话头一开,言尚迟疑下,主动开了话题:“殿下这三年来,在做什么?”

暮晚摇敷衍:“我能做什么,忙着揽权收人。说我的这个没意思,我们还是说你的事吧。”

她很喜欢听言尚在做些什么,对自己在忙的事就十分不在意。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庸庸碌碌,而她心中更想听的,是言尚这样的人的故事。她少时倾慕天下英豪,而今一个厉害的英豪就睡在她的榻上,她如何不心动?

她好像特别羡慕言尚这样的人。

言尚却固执:“我也想听听殿下的事。殿下做的事怎会是没有意思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殿下为什么总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好?我当年对你那样……殿下都原谅了我。殿下是、是……”

他情真意切,有感而发:“殿下是天下最好的公主,最好的女郎。”

暮晚摇一呆,一下子坐起,长发披在了他身上:“你说什么?”

言尚瞬间红了脸,意识到自己方才孟浪了。

他握紧身上覆盖的锦被一角,他偏过了脸,语气有些不自在:“我没说什么。我是说殿下在变得越来越好……”

暮晚摇心中羞愧。

因她根本不是言尚口中的那样,但是他那么觉得,就让她忍不住反省自己,想要真的变得像他说的那样。她想让他敬佩她,想让他以她为荣……暮晚摇俯眼看他许久,轻声:“我还是最爱权势。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失去权势。”

言尚没说话。

暮晚摇俯身下来,重新躺在了他身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但是之后他继续和她聊天,渐渐有些困意时,听到她含糊的一句:“……可是权势之外,你是排第二的。

“只有你能和我爱的权势相抗衡,拉着我不被它吞噬。”

言尚瞬间清醒,但是他屏息,又没有听到暮晚摇的声音。他眼前黑漆漆的,觉得夜色大约已经很深了,他旁边馨香如旧,暮晚摇轻轻挨着他的手臂,呼吸平稳。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摇摇”,她没有回应,言尚便觉得她应该睡着了。

他轻轻一叹,摸索着为她盖好被子,手背又轻轻挨了她脸一下。他总是担心她身体不好,怕她一路逃亡下来会生病,他格外注意这方面,摸到她体温正常,他才彻底放心。

但是言尚又为最后那一句不知道是自己臆想的、还是暮晚摇真的说出来的话而煎熬。

他轻轻地翻身,轻轻地叹气。他心中激荡,他又怕她会拒绝,怕自己做不到。他在黑暗中自我反省,自我折磨——

他能否真的平衡好大我与小我的关系,是否真的能不让暮晚摇再受伤。

若是三年前的事再来一次……暮晚摇会崩溃,他也会崩溃吧。

言尚翻身与叹气时,睡在他旁侧的暮晚摇,其实一直是清醒的。她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他,看他辗转反侧,看他因为她而纠结,她心中不禁轻飘飘的,柔软成了水一般。

……她竟然一次次为言尚而心动。

不只想和他睡觉,也想得到他。

她想束高楼,建金屋,将言尚妥当收藏。

她想好好地珍藏他,谁也得不到他,谁也看不到他的好,谁也分享不了他。然而这怎么可能。

于是暮晚摇也跟着惆怅,叹了口气。

她一声叹气,让背对着她的言尚当即惊起,他颤颤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应,他才重新静下,以为她只是在梦里叹气。但是暮晚摇在梦里都会叹气,又让言尚更加心疼,觉得都是他不好。

如此一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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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般好。

暮晚摇从未和言尚那样说过很多话,从未那么认真地去了解他的世界,他的想法。她三年前只想和他建立身体上的关系,三年后,她和言尚的路成了死路,实在走不下去了,暮晚摇才不得不去剖心。

只因不剖心,她可能就会彻底失去他。

不剖心,她和言尚的这条死路,真的撞不开。

而昨夜就很好,暮晚摇感觉到自己和言尚的心的距离近了很多,他也试图了解她,她不好意思地说了一两点,他听得那么专注。他的专注,对她来说就很快乐,让她有一种她在得到嘉奖的错觉。

巷中亲吻固然让人身体战栗,但夜里交心聊天,更让人灵魂贴近。

昨夜不知道聊了多久才睡去,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梦中都残留着昨晚的好印象。暮晚摇早上醒来时,唇角都忍不住带笑。她有些怕昨晚的好气氛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可她做梦都没有过自己和言尚和解的这一天。

暮晚摇悄悄睁开眼,见床榻上背对着自己的青年,仍然睡着。他乌黑浓密的发散在枕榻间,像墨水铺陈。他习惯性地背对着她,中衣单薄,青年嶙峋朗俊的脊骨如山河般开阔秀美。

男色如此惑人。

哪怕只是后背,哪怕他还穿着中衣。

暮晚摇看得脸颊滚烫,一时生了感觉,心上又有燥意。她暗自想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有男人,竟然会看到一个男人的后背,就这般饥渴。

突然,暮晚摇听到言尚叹了口气。

暮晚摇被骇了一跳,她捂住心脏,差点以为自己大早上盯着他看被他发现。但她很快醒悟他一个瞎子,还背对着自己,他能发现什么?暮晚摇便放心地、大方地盯着他,好奇他大早上叹什么气。

言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自律惯了,只躺这么一会儿,暮晚摇还想赖床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手臂坐起了。暮晚摇感觉他回头来“看”她,便连忙闭上眼睛。

然后她再次想起他看不见。

于是她再次悄悄睁开一只眼。

见他俯身而来,领口微敞,一些乌发揉在他锁骨上,秀美无比。言尚伸手摸她的额头,暮晚摇一动不动、任由他试自己的体温,她抱紧被衾,红着脸看他的脸凑近。结果他越来越近时,暮晚摇见他僵住,他再次叹了口气,手都没有挨到她的额头,他就离开了。

暮晚摇:“……”

她瞠目半晌,又忍不住轻轻勾唇笑,了然无比。

因她知道言尚在叹什么气了。

他倾身而来时,他腰腹下蓬勃的反应,就格外显眼。这反应让他困惑,让他无奈,让他刚醒来就连叹了许多口气。

暮晚摇好整以暇、又有些看戏地打量他,见言尚转身背对着她,怔然而坐。暮晚摇还等着看他如何解决他早上的问题,结果他就那般坐着,半天不动,然后又叹口气。

言尚则坐在榻沿上,手撑着榻,有些叹息。早上的自然反应,原本还好,挨一挨就过去了。可是他错估了暮晚摇对自己的影响力,他一晚上都在跟自己抵抗靠近她的冲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支棱的身体却比他更诚实。

他已经躺了很久了,都消不下去,但是他知道再这么下去,暮晚摇就要醒了。她要是醒了,他如何以这样的状态面对她?

言尚蹙眉烦恼许久,僵坐得自己都要崩溃。而他越是想让反应淡下去,身体反而更加强硬,不受他意志所控。言尚太怕暮晚摇醒来后发现了,他自我挣扎很久好,还是不甘不愿地伸手向自己的衣带,手指颤颤地向下……

身后女声轻笑。

言尚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