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1/1)

因为大魏整体的态度,当时乌蛮王又是将这个人留下当人质用, 且这个人和南蛮关系纠缠不清,而大魏和南蛮又并非友邻……综上所述, 刑部只打算简单查一下,之后给乌蛮一个说法,了结此案。

但是在言尚涉入此案后, 刑部就不能随便查了。

言尚虽是户部官员, 但是户部现在扔着他不管,他也没事可做, 而他不知道是如何拿到了一份中书省签下的制书,说罗修此人牵扯甚广, 不能轻易结案。

言尚拿着中书省的制书说要和刑部官员一同查罗修之死, 刑部这边并不清楚罗修牵扯到了什么,中书省的这封制书牵扯国家机密, 不得随便打开,刑部的官员便也只能配合言尚一起查罗修之死。

户部那边见言尚去和刑部的人合作,也乐得清闲,心想总算把这尊神送走了。

在言尚看来,罗修背后和一个朝廷大官有叛国之罪的可能, 罗修留在长安, 那位朝廷大官一定会想法设法和罗修联系。那么罗修之死,很可能是那位大官做的。如此,言尚和刑部官员一同去了位于樊川的赵祭酒的私宅, 问起罗修是如何被发现的。

众人再看罗修被水泡得肿起的尸体,言尚又跟随刑部官员一起验伤,在罗修的发顶找到了被闷棍敲打的血迹。

如此,言尚再拿着证据,直接找上赵公府邸。

赵公初次和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宦官刘文吉合作,哪里想得到自己递个投名状,就遇上言尚这么难缠的人?

原本刑部官员可能给个面子轻轻放过,言尚这边紧揪不放,赵祭酒进退两难。私下里,赵祭酒悄悄送言尚礼,又吞吞吐吐地拿自己女儿赵灵妃和言尚的私情作托,希望言尚放过此案。

然而适得其反。

也许言尚本来没觉得赵公和此事有太大联系,他现在反而要查一查赵公的目的了。

罗修死的当日,赵公住在樊川私宅,而南山有宦官狩猎,赵公的私宅,正在南山脚下。罗修的靴子里有草屑的痕迹,罗修又是右卫大将军,当日很可能参加过南山上的狩猎。

如此,涉及到了南衙和北衙之争。

秦王所掌的刑部和言尚合作,秦王只是关注了一下;言尚开始询问军队的人,秦王特意见了言尚,问起言尚在查什么。

紧接着,言尚便开始往宦官的方向查了。

宫中,当言尚拿到当日狩猎宦官名单、开始让刑部提取宦官查案时,刘文吉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当日派去杀罗修的小内宦战战兢兢跪在刘文吉这里,面如土色:“公公,那位言二郎实在让人生厌,揪着一件事死死不放。再让他查下去,他很可能查到我们头上。奴才死了无所谓,若是因此影响了公公,就是罪过了。”

刘文吉眉目阴沉,他手叩着案,心中烦躁,又颇有一丝犹豫。

言尚……怎么就是言尚呢?

小内宦凑近他耳边,阴狠地建议:“公公,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杀了他!”

刘文吉却沉默,依然犹豫。

换一个人,刘文吉也许就直接杀人灭口了。只有言尚会让他犹豫,让他不好下手。

然而刘文吉心知肚明,自己对言尚心软,一旦言尚查到自己,言尚却不会对自己心软。言二郎看似脾气好,对朋友掏心掏肺,但是那都是没有触及言二郎的原则。而言二郎的原则……

刘文吉喃声:“他为什么要查罗修之死?难道他知道了私传情报的事?”

刘文吉凛然!

这事若是查出来,是叛国之罪。绝不能让言尚查出背后人是自己!

但是刘文吉又不想杀了言尚。

刘文吉低声吩咐:“最近言二郎卷入益州灾情一案,户部和太子那边的人手,都在参他。找个时间,我与赵公见一面,赵公多年在朝,应该和御史台那边官员认识的不少。让御史台的人也开始参言二……务必让言二郎抽身乏术,自顾不暇。”

内宦眼一亮,当即听令。

朝堂的事,最终回到朝政上,才是最聪明的政治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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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这边参言尚的折子,其实暮晚摇是有意识压着的。

她既然与言尚做了约定,自知理亏不让他继续查下去,当然除了补偿之外,也不能让户部官员将言尚踩死。

但是一朝之间,御史台那边开始参言尚,他们找不到言尚官路上的污点,就开始挖私德,而私德上挖不出来,就开始参言尚沽名钓誉,参言尚曾经无故离京一天……折子纸片一样地飞向中书省,一时间,言尚变成了众矢之的。

暮晚摇当即去问御史台那边,勉强压下了御史台那边的折子。而太子这边,又马上派户部侍郎来问暮晚摇:“言二郎若是自顾不暇,没精力与我等斗法,这一次益州之事便会控在我们手中,为何要御史台停下来?”

暮晚摇脸色难看,半晌憋出一句:“因为御史台参他无故出京一天,他是去找我的。你帮我问一声大哥,他想拉下言尚,难道也想拉下我么?”

户部侍郎一惊,当即不敢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了。

而看着公主拂袖转身出厅,户部侍郎犹豫一下,跟了上去:“殿下……殿下,其实臣知道,殿下是不愿意言二郎在此次事件中有所损伤的。”

暮晚摇立在厅外花后,转脸来看户部侍郎,神情冷淡。

户部侍郎苦笑:“臣最开始被先皇后提拔,之后一直跟着殿下做幕僚。殿下的心思,臣大约还是能看懂一些的。殿下放心,殿下不想两败俱伤,户部也不想,臣会尽力,争取让案子不要牵扯太广。”

他犹豫一下:“前提是,言二郎不要再发散此案了。”

暮晚摇说:“他答应我,不会再查益州之事了。”

户部侍郎舒展长眉:“如此便好,臣便放心了。”

暮晚摇侧脸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对方的堂弟如今被收押刑部,朝廷正在问罪,户部侍郎必然也承受着族人的压力,颇不好受。暮晚摇叹口气,语气温和许多:“你放心,只要我等作出补偿,我便能保住你。”

户部侍郎反问:“殿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问。而今户部冷落了言二郎,言二郎在户部无事可做,根本什么也接触不到。他只是一个七品官,我等架空他轻而易举,为何殿下还如此警惕他?”

暮晚摇轻轻一叹。

她低声:“言尚这个人,太聪明了,我们不能给他机会。我几年前就认识他,他破局的能力实在厉害……他如今不过是和我讲好了条件,才不动。我们不能将他逼得走投无路。我不敢小瞧他,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无能为力……提防着他总是好的。”

户部侍郎迟疑一下,点了头:“殿下既然这么说,臣便信了。”

他看着公主的侧脸,见几日而已,殿下却似瘦了很多,脸色苍白许多。他知道以殿下和言二郎的关系,这般情形,公主一定很不好受。恐怕公主被夹在其中,最为艰难。

只是一个女郎而已……

户部侍郎心中生了不忍,主动说道:“殿下可以做宴,请臣和言二郎来,我双方正式和解,将此事说开,殿下觉得怎么样?”

暮晚摇心动了一下,但是看着户部侍郎,她又摇头:“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了。我怕你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想起益州刺史,就会反悔和我的约定。如今我们双方各凭本事,只等此事结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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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修的案子一时间查不动,毕竟言尚正在被各方参折子,需要配合调查。

益州刺史的案子,却没什么不好结案的。

各方都需要益州刺史为这次灾情负责,且益州刺史本人对自己的罪状并不反驳,很快画了押。于是仅仅几天,案子就判了下来,朝廷判益州刺史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返回中原。

连坐制波及五族,不是九族。

所以户部侍郎因因此罚了俸禄,并未被牵连进去。

益州刺史被流放岭南的当日,游街出长安,言尚也去看了。他在百姓围观中,确认了那个人确实是益州刺史、朝廷没有用其他死刑犯来冒充后,才放下了心。

只是心里依然不好受。

益州灾情数月,最后只是刺史一家流放。

到底觉得不公平。

然而……言尚又知道自己大约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再查下去,长安那些官员对他群起攻之,他背后没有凭仗,只能被吞没其中,死得不明不白。

毕竟,是连暮晚摇都和他立场不一样的。

对于他和暮晚摇之间的问题……言尚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只能想着等春耕来了,他和暮晚摇出长安一趟,让暮晚摇亲眼见到,她的态度也许才会变。

而今更重要的,言尚是想弄清楚罗修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查到了宫中的内宦,必须要从中找到证据……而正是这个时候,御史台开始参他。言尚不得不怀疑,他要查的内宦权势不小。

而今长安城中权势最大的内宦……是刘文吉。

言尚怔然,实在不愿意这一次的对手是刘文吉。

正是这个言尚迟疑的时候,一个消息从外传了进来——“益州刺史死了!”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言尚正在户部消磨时间。虽人在户部,他想的却是罗修的事。外面官员讨论益州刺史的身死时,言尚开门出去。而见到他,那些官员脸色一冷,当即散开,不再说了。

即便言尚是如何温雅的一人,立场不同时,一切都是虚妄。

言尚面色却如常,并不将旁人的躲闪冷淡放在心上,他拉住自己以往经常帮助的一位官员,先作揖,才问:“益州刺史是如何死的?”

这位官员迟疑了一下,想到言二郎素日对自己的关照,还是简单说了下:“官差们押送益州刺史去岭南,才出长安城不远,他们就被一个蒙着面的游侠袭击了。官差们以为那游侠是来救益州刺史的,颇为紧张。而就是那益州刺史,恐怕自己都以为自己从前做过什么善事,这游侠从天而降,是来救他的。

“那游侠捉到益州刺史,益州刺史说着什么‘大侠救我’,那个游侠转头,就给了益州刺史一剑,然后逃跑了。

“官差都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想起去追那个游侠。但是官差们再回头,发现益州刺史已经死了。

“才出长安一日,他们只好再回来复命。可怜啊。”

言尚若有所思,再行一礼,谢过对方的回答。他要走时,对方叫住他,微犹豫:“言二,听我一劝,益州刺史既然已经死了,你去向太子,或侍郎认个错,这件事就这般结束吧。

“你如此有才,不该被这般冷落。”

言尚行礼温和:“多谢郎君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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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当晚回到自己府邸。

如往常般,他先去净室洗漱。他仍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谁杀了益州刺史。进到净室,言尚仍想着这个问题。

灯烛火光在窗上轻轻晃了一下。

言尚凝着那窗上突然轻晃的烛火光一息,下一刻,他当即侧身躲开,同时伸手将自己身旁的架子推倒。而如他所料,一柄寒剑幽然无声,穿拂帷帐,极快地向他刺来。他推倒的架子阻拦了那剑势一下,剑的主人露出了身形。

言尚凝目:“韩束行!”

韩束行一言不发,他躲在这里等言尚回来,一击不中,他手中的剑再次掠向言尚。言尚本是文臣,武功也不过马马虎虎,在这种武人面前实在不够看。但言尚的沉冷,又让他应付韩束行的刺杀,虽狼狈,却也没有被一击即中。

不断地推倒瓶子、匣子,借帷帐来拦人。乒乒乓乓声中,整个幽室被弄得一团乱。

言尚的动作在韩束行眼中极为慢,毫无技巧,偏偏言尚的每一次动作都正好能拦住韩束行的剑,让韩束行心中杀意更重。

韩束行一声冷笑,当即身形加快,如旋风一般掠向言尚。言尚侧肩时,他耳畔的发丝被寒剑削落,冰凉的剑擦过他的脸颊。而这一次,韩束行手中的剑抵在了言尚咽喉上,让言尚再无法行动。

同时间,外面的云书高声:“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韩束行一惊,对上言尚温淡的眼神,这才明白原来言尚方才不停地推倒古物架、瓶子,都是为了通知外面的仆从。

韩束行手里的剑抵着言尚咽喉,言尚动弹不得,却仍是微微一笑,低声:“这是我的地盘。不说府上卫士如何,隔壁便是公主府,私兵更多。郎君手中的剑很快,我说话大约也不会太慢。且我虽死,你也难逃一死。

“你当真心甘情愿陪我赴死么?

韩束行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言尚望着他,仍然低声:“我不知出了什么误会,让你想杀我。不妨你我坐下来,说个清楚。我让外面的仆从退下,你也将剑移开。你自信你的武艺,相信只要我在这里,你想杀我,应当随时可以吧?

“韩束行,我们谈一谈。”

韩束行盯着他。

他盯着这个清风明月般的隽逸郎君,又想到山上那些死了的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