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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西夏也是可笑,端起碗吃饭,扔了碗骂娘。无论中原地区是何人当政,谁人为王,他们皆俯首称臣,换来对西夏境内的统治地位,还有那大量的赏赐。却又贼心不死,不说每年都有的攻打抢夺物资,就是回回等待时机,想要趁机占便宜,就像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如今这狼崽子长大了。

***

一城之主的心思千转百回,也不是普通将士们能够得知的。此刻,以所住营帐为单位列阵的萧启等人手握兵刃,压抑着胸膛里砰砰直跳的心脏,等待着这难得的一战。

城门在身后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毫无退路,唯有向前。

战鼓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与众人心跳声奇妙地合在一起,胸中突然生出无限豪情。

想要,把这群敌人,都赶回老家去!想要把他们打服,再不敢来犯!

漫天箭矢自身后城墙发出,带着火光,在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声音,射向了敌军的正后方。

一波波的弓箭手,数不清的弓箭和火油,手臂快的只剩下残影。不断的拉弓、射箭、搭箭、拉弓、射箭没有人贪图片刻的休整,只有不停的压榨自己,平日不曾倦怠,此刻更是神采奕奕。

没有林宏,副将林康临危受命,带领着亲兵身披重甲,冲在最前方。战马的马蹄奔腾,激起尘土飞扬,如云似雾。

战场,是没有道理的。所谓两军对阵,主将先行,只不过是少数中的少数。更多的,是两方人马的拼死进攻,殊死搏斗,又或者趁人不备,一举拿下。

西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新兵们手握长矛列于队伍后方,既非中坚力量,也不是最后一道防线。说到底,不过是凑数的罢了。五千新兵,好歹也能增点气势。

尘沙漫天,西北地区特有的气候,混着飞扬的尘土,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战争发展到了现在,已然不是单一兵器的对决。光是盔甲,就有各种材料样式的,而兵器,刀枪剑戟、铁戈矛盾,永远逃不过相生相克的命运。

羌族人善使长刀,大开大合,配着奔腾骏马势不可挡。

镇西军多是手执长矛,普通的拦、拿、扎三式,到了不同人手里舞出不同的威风。

刀枪剑戟刺破皮肤,要害之处是被光顾最多的。

皮甲防的远处流矢,灵活性强于铁甲,那么相对的,就防不住武器的穿刺劈砍。

血,染红地面。

锋利长刀划过,在马匹的加速下,威力更显巨大,皮甲连着皮肤、肌肉乃至骨骼应声而断。不过眨眼之间,有些人就再没了胳膊、大/腿,惨叫声接连不断,哀嚎声漫天而来。

运气不好的,被刺破腹腔,没了皮肤肌肉的阻拦,黄色、红色、灰绿色交织在一起。

受伤的不只是人,还有马。

除极少数重甲骑兵身下战马可被铁甲覆盖外,多数战马都无防御物。

被长矛弓弩刺进眼睛,扬起前蹄嘶鸣的马儿,不可控的甩下背上的人,下一刻,人与马皆被围绕而来的敌军伤的没了性命。

步兵与骑兵之间差距甚大,却并非无可奈何。数人围攻一匹骏马,砍下马蹄,马上的人与马都向前倒去,给了步兵可趁之机。然后便是单方面的屠戮。

惨叫、嘶吼、战马悲鸣

兴奋、大叫、杀红了眼

出自不同人群、种族的十几万生灵,声音汇合在一起,响彻天际。

渐渐的,脚下泥土被人身上的液体浸润,变得黏脚,耐磨的鞋底都抵抗不了。

于是不再是最初的闷头就冲、劈面只砍,还得要注意脚下,才能够避开随处躺倒的、并不完整的尸体或活体。

这就是真实的战场,没有什么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的英勇豪情,畏与惧、惊与怕、哀与嚎,加上时刻不停的战鼓擂擂,构成了此处的主旋律。

久违了,沙场。

第9章 锋芒

看似漫不经心挥舞着手里的武器,萧启的每一击,必有一名羌族人倒地,毫无虚发。于是以她为首,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圈内是柴凯、赵豺、书生等自己人,是圈外意识到她难缠、想用人海战术的敌人。

包围圈在不断扩大,萧启心里的恐慌却愈发增大。按理说,如此进行下去便可保住她一个营帐中人,如此几战下来,她不必再愁立功之事,职位也可逐渐往上提一提,稳扎稳打。可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

不对!

萧启心道不好,方才位于后方,视线被前方人群遮盖,不能看清楚形式。眼下却能明显发现,敌军数量是我军好几倍不止,地下躺倒的尸体却在五五之数。

主帅到底干什么吃的!

这般下去,我军迟早要被屠戮殆尽。

颓势已现。

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只怕是要无力回天。

萧启长矛刺破柴凯身旁的一个羌族人的咽喉,抽/出的同时翻转手腕,又是一刺。

当初帐中长得颇像书生的男子,张修永,听见声响回头,便瞧见那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羌族人直直倒了下去。他朝萧启感激的点点头,转身投入战局。

情势瞬息万变,无需多言。

那被杀意和快慰浸染的眼底,是深沉的仇恨。

倒是自己看走了眼,萧启心想,这书生并非自己想象中那等鸡都不敢杀的人,见了血也没有呕吐恶心。就是不知他与西夏何怨何愁,才会有如今这样势不两立的样子。

脑中想法只在一瞬,她并未停留,拉过赵豺在他耳边大声道:帐中兄弟就交给你,能帮就帮上一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帐中之人,只有赵豺,能敏锐躲过四处刺过来的刀枪的同时,手中长矛不断结果敌人性命。

不愧是最初信誓旦旦要当老大的人,这份实力确实也配得上。

与生死相比,与家国相比,那些自己人小打小闹的争强斗狠都算不得什么了。

赵豺不知道萧启有什么比眼前对敌更重要的事,却还是点头。信任,只需要一场战斗,就可以建立起来。

萧启松了一口气,左手从刚死于自己枪下的羌族人手里夺过长刀。

踩着脚下的尸体堆,纵身一跃,几乎是踏着敌人头颅冲出了包围圈。

萧启左手拿刀,右手持枪,脚步轻点间,迅速深入敌军。

她越过正焦灼对战的两军,果然看见正后方被层层保护的敌军将领,拓拔野。

与我方身先士卒不同,这敌军首领可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找到你了!

***

萧启勾唇轻笑,将前方一个羌族人踹下战马,扯住缰绳,那马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便已换了一个人。

她把手中长矛刺入地底,以此为轴,身体旋转,如迎风飘扬的旗帜,却没有那般轻柔,旋转间脚步不停,将身旁敌人尽数踹飞。

十尺之内全被清空,留下了一个安全距离。

这便足够了。

萧启拔出长矛,稳稳站于马鞍背上,调整重心,微微下蹲,瞄准拓拔野。

咻!

刺耳的破空声在死伤无数的战场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没人会去提防。

拓拔野也不例外。

可他却鬼使神差的,微微侧了侧身,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高级的将领一般都带了护心镜,萧启是瞄着拓拔野的脑袋去的,只需一击,他定是回天乏术。

奈何天不遂人愿。

萧启远远望见长矛划过那人的颈侧,直直向后飞去,又割去了数人的性命。可最想除掉之人却还稳稳端坐马背,用手捂了脖子,萧启暗道一声可惜。

一击不中,那便只能硬取了。

萧启握紧长刀,落于马背之上,调转马头,直冲拓拔野而去。

她低俯下/身,紧紧贴着马背,双/腿紧/夹马腹,速度在不停加快。

身边护卫拿白布给拓拔野匆匆包扎好伤口,萧启已到了近前。

她轻而易举解决掉忠心耿耿挡在拓拔野身前的一众护卫,突破重围,马儿疾行,她朝着拓拔野劈头盖脸砍去。

铛!能够统帅万军,拓拔野不会是吃素的,两柄长刀狭路相逢,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而后二人你来我往,几十招下来,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萧启心知这样不行,场上局势已然很严峻,再不快些解决,这一战落败就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所有将士皆出城迎战,城中没有兵力剩余。一旦落败,高昌城也保不住。

正思索间,拓拔野又是斜劈过来,萧启按住自己闪避的身体本能,生生挡了这一刀,以此换取两者间距离的靠近。

拓拔野见这一刀正中敌人脸颊,刀剑从上而下,对方脸、肩部皆被砍伤,他红光满面,仿佛已经看见这场战局的胜利。

却在下一刻,头颅飞起,在生命的最后一霎,他脸上的喜色都未褪去。

萧启收回长刀,眼疾手快抓住了飞起的头颅。

***

她站于马上,一手执刀,一手拎着还未闭眼的拓拔野。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道:主帅已死!西夏已败!

正打的难舍难分的两方军队愕然,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就瞧见了那如杀神一般的少年。

最低等的镇西军服穿在身上,半边身子被血侵染,那左手中提着的,可不就是西夏首领的头颅嘛!

哗然!

然后便是镇西军陡然而起的气势,本来已经颓唐的将士们士气一震,纷纷打起精神,面带笑容朝距离最近的西夏人砍去。

战败之局,陡然逆转!

没了统领的兵士,即便人再多,也是一盘散沙。

顺理成章的,落荒而逃。

毕竟主帅都死了,还有什么盼头?

这场本以为是殊死一搏的必败之局,竟逆天反转。

眼眨也不眨盯着战局的城主拿手一抹额头,擦去了心焦之际留下的冷汗,终于松了口气。

将军不在,兵力不足,这场以三万对战十万大军的悬殊之战,竟真的胜了么?

还好还好,保住了城池,不然自己这城主怕是得拿命以死谢罪。

只是,那拎着敌军首领头颅之人,怎么不像是将军亲卫之中的任何一个?

又是哪个后起之秀,这般厉害?

萧启取出伤药洒在脸上,一道伤口从眉梢划至耳垂,沿到肩头,深可见骨。

做了暂时的止血,保证自己不会血流而亡,她把那头颅拴在马背上,一手握了缰绳,调转马头朝城池的方向奔去。

期间西夏军队慌不择路逃窜而来,萧启抬起胳膊,顺势拎着刀横划过去。

所过之处势如破竹,羌族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难以抵抗,成了刀下亡魂。

战争过后,胜者一方打扫战局,兵器、马匹、伤者、尸体四处躺倒,若不及时处理,高温下很快会爆发瘟疫。

不多的军医全都进了军营,给刚被抬回来的幸存者上药。

伤的重的撑不到现在,但即便是小伤轻伤,处理不好一样致命。大夫们集中精神,卯足了劲给人清创上药。

一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本有底子的容初积累诊治经验。此番伤亡惨重,庵庐的大夫忙的脚不沾地,容初得以跟随师父出行。

容初拿烧开后又晾凉的水,冲洗了背部被砍伤的一名兵士,敷上止血、防腐的药粉,拿白布包扎好伤口。后方排着队等她处理的人多的一眼望不见边,只能在忙碌的间隙里抬头,焦急的四处张望,寻找萧启的身影。

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平安回来?

而被挂念的人,在左右簇拥翘首以盼的人群中,迎来了面红耳赤的城主,恩,纯粹是激动的。

城主啧啧称奇,这么个年轻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救了众人,真是少年英才啊!

萧启面对一众彩虹屁面不改色,淡定把手里一直提着的拓拔野交给城主,询问是否能先包扎伤口。

城主自然不会不允,而功臣要求的让某个叫萧容初的军医处理伤口,就更不是问题了。

容初几乎是被抬着进了城主特意空出的一顶帐篷,就瞧见那个一身带血的人朝自己呵呵傻笑。

才一月,就成了这般模样!

处理伤口的方式已经融会贯通,做的熟练,容初心里带气,但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仔仔细细给包扎上药。

好好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毁了容!也不知道书里记载的药方有没有用,可千万别留疤啊。

阿姐别怕,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的。萧启温声劝道,容初自进门就没有个好脸色,她如何不知道这是气的狠了。

容初:你!都能看得见骨头了,还能叫小伤?

是不是只有死,在你看来才会是大事?

眼泪落下,毫无征兆。

萧启手足无措,只能认错:好了好了,阿姐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注意,小心再小心。

以前在军营里,每一次的受伤换来功勋和地位,萧启从未受过如此待遇,包扎好,就完了。在全是糙汉子的军队里,她都习惯了,可现在

有人疼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只是命运的齿轮转动,疼人的和被疼的,在不久的将来都换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公主就出来了

第10章 皇命

距离那场大战已有两年多。

西夏败退以后很快递上了降书,俯首称臣,半点没含糊,好像把自己之前的行径忘得一干二净。而大邺,虽身为万邦之首,却日渐式微,皇帝年纪大了沉迷享乐,并不愿冒险去征服周边领土,只愿高高兴兴做个守成之君。

无故被召回京的大将军林宏又回了西北边境,至于缘由,就不是萧启能够知晓的了,即便战中取敌人首级让她晋升了校尉。

平平凡凡的两年就这么过去,按部就班习练武艺,偶尔领兵打仗,把不太守道义隔三差五来晃悠的羌族人打退回去,休沐之时去看看容初。

时年十七的萧启,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是她今后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主旋律。

但是

圣旨传来的时候,萧启手里的书卷就这么掉了下去,现在的心情或许该用手足无措来形容。

张修永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心疼的拍拍灰,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他清清嗓子,鼓起勇气准备给萧启说道说道她这行为有多么暴殄天物。

一起身,看见萧启那张不知所措的脸。

自初次大战之后,他便开始给萧启上课。身为一个差点考上举人的秀才公,给武艺非凡却对兵书以外的其他都一窍不通的萧启讲课,简直易如反掌。四书五经、史书典籍,不求背诵,只求理解,能明白大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