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节(1/1)

正思忖之时,宫殿群落也在水波荡漾中,如隔烟云,倏然逝去,至于凶螭、血府老祖这两样祸乱人心的玩意儿,也是再无影迹。

赵相山宁愿它持续存在。

因为,隔绝内外的虚空界限依旧存在,这恰恰确证了,余慈重又彻底掌控了局面,将这不可思议的虚空神通,持续运转下去。

此界确实有几样虚空神通,会形成类似之前那般庞然恢宏的宫殿结构。

可是,那真的只是虚空神通而已?

余慈所做这一切,像眼前飞尘,如蚊蚋之声,小巧不然,却是缭绕身侧耳畔,又深刻心中,无以拂拭。

便在宫殿群落现而复去的此刻,一应符纹也尽都消失,可问题在于,符纹虽去,却将其独特的轨迹,烙在了每一个人的瞳孔中。

还有某种难察分明的低细声音,仿佛是水浪往复的“哗哗”声,却有着极其微妙的转折,像是已然逝去的宫殿中黄钟大吕的余韵,只是离得太远,仅捕捉到极细极微的一丝。

“谁在说话?”

他身边的手下们,有人的心思已经乱了。

赵相山不知那人听到了什么,但他不能说那是幻觉。如果心神全无缝隙,或许这些异象就不会出现,而如今已经无法确证。

包括他自己在内,人人中招。

这是余慈的神通所带来的某种“印象”,在各人心中的反复重现。又像是植入了某个种子,透过心神的缝隙,生根发芽,将藤蔓延伸到心神的各个角落。

赵相山心里就打了个结:余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想发掘出这个秘密,可又有一种预感,当“秘密”被勘破之际,就是深蕴其中的恐怖力量彻底爆发的时候。

现在,余慈正在引导他这么做!

赵相山猛醒,也就是说,余慈正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将力量贯注于“认知”之中,一旦解悟,就要受到力量的冲击。

唔,这个概念,怎么这么熟?

真文……道韵?

一念既明,赵相山心头狂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他心神的通透,一直隐匿在种种现象之后,未曾真正阐明的“道理”倏然亮起——“道理”一直都在,只是他能不能够、愿不愿意解开。

赵相山肯定是不愿意的,然而这回是由不得他!

此时此刻,受种种异象的困扰作用,秘地中枢所有人的心神,都处在某个极个敏感的状态下,甚至有些互相勾连。

赵相山作为他们中的定海神针,其心神的动摇,带起的影响简直是灾难性的。

一直以来,众修士还可以用“幻觉”为理由进行抵御,但随着赵相山心中意念的明确,仿佛在耳畔的低语,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柔弱,莫过乎水。”

“……莫之能胜”

分明是道经中的句子,或三四言,或七八言,断断续续,无有尽时。

众修士面目失色,因为这声音是从他们心底最深处响起,不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他们也想通过定神静气等等手段加以控制,可越是控制,越有失控的趋势,以至于全身气血都进入了潮汐的节奏,起伏跌宕,无有尽时。

再这么下去,秘府防御未破,众人的心防倒要破了。

赵相山当机立断:“封第三层!”

水底秘府共有三层防御,防御强度递增,但每一层的消耗也大为不同。开启三层防御,就等于是断绝其他一切供应,全力进入防御状态,形成一个类似于“自辟天地”的隔绝空间,但也只能支撑十天而已。

如果真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寻常的防御根本就不会有效果,也只有这般涉及到高层次法则的防御体系,才可能发挥作用。

中枢执事本能有一个犹豫,可长年累月对赵相山的敬畏,使他的身体走在了思维前面。

下一刻,机关打开,中枢之地微微震动,四面水镜光线都有些发暗,相关法阵抽取了绝大部分储备元气,造成这一现象。

“阁主?”

一众手下都是茫然不安,心神难定。

这样的心态当然要命,可赵相山都来不及给他们重塑信心,似连似断的经文已经连缀起来:“天下柔弱,莫过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没有比刚做好的布置转瞬便给破除,更具备挫伤人心的力量了。

赵相山心头也只是刚闪过“虚空法则也给碾压”的惊奇念头,刚刚启动机关的中枢执事,已发出一声惨嘶。

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全身毛孔迸出大片血雾,刹那间整个人缩了两圈,有一种渺不可测的力量,把他体内几乎所有的水份,都给挤了出来。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激烈,也挑动了众修士最为敏感的神经,中枢之地当即轰地爆鸣,众人几乎不分先后,放开了护体罡煞,若非赵相山治理有方,恐怕连界域都要放出来。

饶是如此,此处也是平地起了一阵暴风,四面支起的水镜瞬间破灭,周边一片狼藉。

赵相山居于正中,两个侍卫倒是第一时间护住了他,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然而,他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此时人心激荡,不正是给极擅长情绪神通的余慈竖靶子吗?

他眼角都不再往干尸处瞥一记,眼中寒芒,如冰针般,从各手下脸上逐个刺过,但凡是受他一“刺”的,莫不噤若寒蝉,什么激荡的心绪,也都凝固住了。

赵相山这才开口,语气语调一如既往:

“洪祥。”

秘府主事正是之前心神动荡第二激烈之人——第一则是那个已经化为干尸的执事。

听闻赵相山直呼其名,本能打了个寒颤,随即应声。

赵相山盯着秘府主事,不说任何虚话,直接安排布置:“我给你秘府中所有的权限,半刻钟,灭掉那水德星君,留影来报。”

思及之前水德星君的神威,秘府主事眼前一黑,但他跟随赵相山多年,清楚绝没有任何理由好讲。

“灭掉星君”,至少还有秘府法阵、机关等可以依靠。

和赵相山讲条件,他凭什么?

他甚至连难色都不敢露,大声应诺。

赵相山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走出中枢之地。近身侍卫及一众专门安置在此的强者,都跟在他身后。

出了中枢,赵相山就不再管里面的秘府主事究竟如何处理,他也不认为秘府主事就能处理得了。

这位根本就是他特意点中的倒霉蛋,替死鬼。

概因此时,什么安定人心之术,都无作用,还不如直接以一贯的强势震慑,更有效果。

果然如他所料,在长年积威之下,一众手下戒慎的情绪都翻上来,短时间内,倒是压过了茫然不安的心理,本能地依靠他的指令,跟随着他的脚步行事,就像是经过了严酷训练的精兵,惟命是从。

赵相山也不要求能维持多久,一时不受其扰,足矣。

此时,他脑中心念激荡,已经彻底了解了余慈的思路。

这位渊虚天君,既然知道了他埋钩布网、严阵以待,干脆就不走正常的攻防节奏,直接越过了固若坚城的防御,完全就是以境界碾压!

是的,定然就是真文道韵。

世间万物,莫不存理。

“物”为天然之存在,或天然存在运行的轨迹,为具体可感之象;“理”则是从具体中抽离出来的法则和规律。

修士的力量,都要从“物”的根本出发,以“物”为介质,他们也永远属于这个层面,无论如何跳变,也跳不出去。

相应的,纯粹的“理”只是物性的投影,不具备任何力量,也无法传递任何力量。可世间智慧生灵,也无时无刻不受“理”的影响。正确的“理”会帮助人,错误的“理”会阻碍人。

当然,所有的“理”,不管是简单还是深奥,都必须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这就需要有“灵性”为基准。

一个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理”产生感悟。

但是,世间有一种方式,无需“灵性”的介入,直指真如,不假他求。

能够让盲人目见理之象,让聋人闻理之律;让痴傻之人明理之妙。

如此,是曰真文、是曰道韵。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效果,是因为这是从世人所能想象的无上巅峰之极处,由“物性”与“法理”浑融,无限模糊了两者的边际,所留下的印痕。

便如佛祖、道尊,“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既然不见,为何有神位存焉?

正是由于两位神主已经打通了“物”和“理”的边界,在天地万物的运行法理中,留下了他们永恒的痕迹。

灵性存,佛性存;天地在,大道在。

八景宫萧圣人的“金科玉律”,便是从此变化出的无上神通。

正是凭借此一神通,其“圣人”之名,当之无愧。

从这个意义上讲,至少在刚刚那一瞬间,几等于是萧圣人亲临,出口成宪。

赵相山虽然自负,也不敢说,区区一个水府秘地,就能挡住八景宫掌教圣人的杀意。

赵相山甚至应该庆幸,一众手下,死得还不多。

只一个中枢执事,修为最低,心境最乱,自然受到的影响最大,死得也最快。

现在,赵相山只有一点还不明白——他娘的就算是地仙神主,想发出真言道韵,十个里面,也未必找出一个。除了修为境界,还要有相应的法门;真有法门的,也要做好亏空的准备。

真像萧圣人那般的,真界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余慈怎么可能有这份儿能耐?

他不免就怀疑,是不是上清后圣出手了?

不,若是后圣出手,又有真文道韵之法,直接口出天宪,将一干人等灭杀便是,何必拖拖拉拉,惹人笑话?

赵相山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要思索如何应对。

目前缘由贯通,思路也还清楚。他很明白,余慈拿出了“真文道韵”,就等于绕过了固若金汤的秘府法阵。

防御不足恃,而相隔千里水域,攻击更不靠谱……

想想都是讽刺,他给余慈准备的天堑,如今竟然成了自己的阻碍!

赵相山面皮抽动两下,心绪的波荡很快平息。

他意识到,只要不是后圣亲自出手,余慈再是天纵之资,如此手段,能连使几回?

如此层次的应用,就算是地仙大能,也不可维持一刻钟以上。

此类神通,要的就是无以伦比的压迫力和爆发力,形成摧枯拉朽的恢宏大势。

余慈若真有将他们这些人一举灭杀的能耐,也不至于做出前面那些花巧。

如今,一道波峰过去,再掀起冲击,绝不容易。有没有第二次,都不好讲。

也许,他可以赌一赌,看究竟是他是否能在真文道韵中,支撑到余慈力竭的那一刻……

再走出两步,正要下令,忽地一怔,停下步子,盯着前方。

水底秘府是依湖底山峰而建,受强劲水压的影响,凿山掘洞时,不免小心谨慎,空间就受到影响,十分紧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