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节(1/1)

两界甬道打开,东华诸峰早晚都要给撕成碎片,这个时候,何处可守?守有何恃?

亿万天魔大军压下来,如狂风海啸,说不定一个浪花,就给掀到外域去,那时候,以固守待援所做的计划,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余慈越发觉得,这个提议不是翟雀儿的手笔,而只是一个偏执的念想。

翟雀儿挑挑眉毛,正要回应,旁边万腾山已是咳了一声:“本宗剑阵,突击攻杀可也,守非所长。”

这是实打实的支持了,翟雀儿便是住口不言,依旧笑盈盈的,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万腾山又转向余慈:“大师的阵图固然神妙,终究还要演练一番……如今时间是不多了。”

余慈和他都抬头往上看。

小五的神禁加持暂时中止,人们可以看到,虚空的吞噬已经进行到了末期,天空已经不是天空,而是无法究其边际的幽暗星域,最亮眼的,反而是在万顷庆云之下的宫阙魔巢,其间殿宇楼阁,光焰冲霄,与天魔、眷属、外道身形交错,便似一个涂抹着妖异花纹的大灯笼,从虚空之后竭力探出来,洒下幽光,映落层层魔影,令人心悸。

翟雀儿的视线又移转过来,余慈知道,她是想看自己的应对。

手心里的铁八卦沉甸甸的,这份“好心”,他绝不能吃下,吃下就要伤着胃。

话又说回来,翟雀儿想要他吃下吗?

最终,余慈还是不动声色地将铁八卦收起,又对万腾山点点头:“正该如此,贵宗的剑阵不必说,其余人等,还信得过本人,愿入阵的,不妨都上前来,做一个编排。具体怎样……端木道兄,便劳烦你来支应一番。”

不管端木森丘惊愕加苦笑的表情,余慈说罢便闭上眼睛,尽显万事不萦于心的超然态度。

可事实上,他这是全力绞动脑汁,催发心力,务求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答案。如若不然,等队伍整理完毕,他这张面皮,就是三方元气护着,也要给撕得尽了!

他心里的窘迫,可真没有几个能看出来的,大多数人都只当他是高姿态。端木森丘被硬架上去烤火,不免想得更多一些:难道九烟是想借社里和北边的关系,做一个调停?娘的,关系再好,也架不住两边明争暗斗,想左右逢源,哪有那么容易?

端木森丘的心声,余慈是不知道的,他闭上眼睛之后,已经全神贯注,放在了对四极天星神禁的解析上。

小五的四极天星神禁,固然是神妙无方,但在余慈的要求下,自然也是完全不设防的,很快余慈就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奥妙,也让他确认,选择这一路神禁,确实没错。

在域外环境中,此一路神禁,就像余慈的天垣本命金符,都是受到诸天星力的加持,威力更增。

但余慈现在需要的,是要在这一路神禁的基础上,找出几十号众修士的“位置”,使其按照神禁的法理运转,不至于彼此干扰,至于加成什么的,是想也不敢想了。

神禁神禁,有一个“禁”字,便是由符箓、阵法、咒术等演变出来的高级形态。

小五本体是五岳真形图,其最初源头,便是一部玄门宝箓,由此演化出来的诸路神禁,也与符法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这是余慈可以利用的条件。

但相应的,经过不知多少劫来的演化,又经过塑灵天劫的淬炼,小五的二十五路神禁,已经到了一个尽善尽美的地步,是一种直指法则堂奥的神通,悉具自足,不假外求,无论怎样增删改动,都是画蛇添足,为智者所不取。

余慈都忍不住在想,非要为自家的面子,去做一番粗劣的改动,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类似的想法一闪而过,倒是让余慈更明确了思路:尽量还是不要在四极天星神禁上动手,倒是可以想想,怎样配合,打打外围。

当然,新创法度是肯定不行了,余慈便放开心怀,打定主意要抄袭拼凑一番。

诸天飞星、《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以及这些年来,接触到的一些符箓、阵法自心中飞速流过,自此犹嫌不足,连还没有恢复元气神主的网络,都要将相关信息报上来,特别是无羽那边,有关上清宗的部分,更是紧要。

至于阵图和符箓的差别,还有具体的转化等问题,余慈一时也顾不得了。

真要强行把阵图和符箓解释到一起,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以结构布局为关键。只不过,阵图是以修士、阵眼为本,吞吐元气,演化玄机;而符箓则是以符形、窍眼做同样的功能。

相对来说,阵图似简而繁,大都是有限的几个套路,但加上阵中修士的调配,气机化合等,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符箓则似繁而简。虽然分形结构多的有成百上千,窍眼密布,极度要求精确,但一符一法,一气贯穿。

当然了,像是天垣本命金符那样,三十六枚性质不一、功能不同的符箓,内部自成脉络,相互融会贯通,化为金丹之质,长生之基,一以贯之,浑然无瑕,又是另一个层次了。

终究是太过艰难的任务,余慈久攻不下,心神不免有些发散,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天垣本命金符的结构上去。

等他回醒,收束心神之际,却是突地一怔,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底深处“敲”了一“敲”,那一篇刚烙在他心底的简短经文,轻轻颤动,有飞霞紫烟,袅袅而生。

“大师,大师?”

余慈自惚恍迷离中醒来,睁开眼睛,一时都未回神,品味着时间上的模糊感,有些奇怪:刚刚是不小心入定了吗?

过了片刻,他才凝定心魂,却见端木森丘的虬髯大脸就在前方,神情还算镇定,瞳孔深处,却颇有隐忧。

“怎么?”

端木森丘咳了一声,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才好:“是几位道友,想和大师交流一下……”

他话没说完,后面已经有人上前一步,朗声道:“大战在即,令出一门,自然无比重要。东阳正教没有那等不明事理之辈。然而我想知道,九烟大师如何在阵图中,安排本教弟子。”

“喔,是詹道兄。”

余慈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依旧是拿出对端木森丘的态度:“詹道兄的意思是……”

詹基将手往侧方一指:“本教这些教众,修为参差不齐,之前全靠阵势和默契,才活了这些下来,若是拆散了,恐怕难以支应。这一件事,还请九烟大师加以考虑。”

第一个出头的是东阳正教的詹基,并不意外,这位没有压服诸方的能力,又出身魔门,别人用起来也不放心,正是两边不靠,不管怎样,都很尴尬,多闹一回,说不定还能找一点儿好处回来。

他开了头,也有几个从外域过来,又不怎么了解“九烟”根底的修士,也出了声,话里大都是提出对阵图的不了解,和对九烟的不信任,虽然人数不多,可峰顶上,除了论剑轩的修士,通共也就四十来人的样子,各个方向叫起来,声势也是不小。

端木森丘脸色有些难看,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他这个协调人没有做好,另一方面,他也开始有些担心九烟的所谓“阵图”了。

不只是他,在场的修士,哪个是蠢货?

余慈摆高姿态,他们能理解,但莫名就入定过去,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刚刚说时间紧迫的是他,后面不管不顾,径自入定的也是他,难道前面让端木森丘主持队伍,是要拖延时间,临阵磨枪吗?

心绪的暗流在周围回旋,连带着万腾山,眉头都皱了起来。

九烟这是怎么搞的?

其实在万腾山眼中,以之前刀蚁一战中神乎其神的指挥,九烟就绝对有资格指挥这些非论剑轩修士,更不用说还有一手星力加持——至于是不是阵图,并不重要。

他能够理解九烟的做法,但开了个好头,却不能收场,造成的影响,是相当恶劣的。一个受质疑的首领,又岂能领导一群骄兵悍将,血战连场,战意不失?

九烟做出这种姿态,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实在让人失望。

但万腾山更清楚,大战迫在眉睫,指挥的人选已经是换不得了!

他就下定决心,不管九烟拿出怎样的一个阵图,他都要全力支持,压服那些异样声音,但如果其中真的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战事真正起来,他就要领着剑阵,尽量保持距离,免得被坑害了进去。

万腾山都如此,其余人等更不必说。这就是临时组合的队伍,所必须面临的信任感和向心力极其脆弱的局面。

余慈非常清楚这一切,面对周围已经非常微妙的眼神,他不再说什么,手掌一翻,刚刚才收进去的铁八卦已经入手,这次,就是光明正大地呈现在人前了。

“簌”声微响,翟雀儿合起了折扇,目光在铁八卦和余慈脸上来回扫了几遍,脸上笑容淡淡的,缥缈难解。

余慈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是这样的小动作,在几十对眼睛的注视下,也挑起了些敏感情绪,至少让人觉得,这一位当真不那么专注。

便有人在外围道:“就是这八卦阵盘吗?不说其品质如何,但凡这等严谨的阵势,都是利于防御,而不利于突击,大师究竟是要攻还是守啊。”

此人一听,就是行家里手,余慈的视线循声而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目标:“发话者何人?”

当下就有人昂然而出,其身形也不甚高,但赳然有丈夫气,也不惧各方的眼神,直接就道:“大宇门,左显振。”

“大宇门?林贤真是你何人?”

那左显振一怔,应道:“那是在下师弟。”

“原来如此。”

余慈又瞥了翟雀儿一眼,来之前,为防秘密泄露,翟雀儿虽依照允诺,没有杀了林贤真灭口,却将其禁锢在地层深处,动弹不得,时日长了,还是难以保全。

如今那秘道口已经没了意义,那位若再赔上性命,才真叫倒霉。

看在林贤真“面上”,余慈倒是比较客气:“大宇门寻龙点穴,阵图禁法,都是行家里手,我也是久仰了的,不过道友这回,未免为表象所欺。”

左显振一抬眉毛的空当,余慈手上的铁八卦,突然就形质扭曲,像是给烧成了铁水,完全变了形质,在掌心流动,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变化,随即再次塑合,其主体呈圆形,中央微微凹下,似有嵌合之物,而周边如花瓣一般,连了五片,但每一片形状都不尽相同,哪还是原来的模样?

余慈是以心炼法火的神通暗运,直接改变了铁八卦的整体结构,周围修士哪知道里面的玄机,都以为是法器本身的作用,一时都是惊讶。

更玄乎的,还是阵图本身,在场的修士,大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图,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那“阵图”不用手拨,其自然悬空寸许,在掌心上方缓缓转动,五片不同形状的“花瓣”便似有灵性一般,不停振动,如蝶翼翻飞,极其灵活,看得众修士都呆了眼。

左显振向前靠了两步,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嘴里还喃喃说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慈并不理会,看那“阵图”外沿“花瓣”中,有一片尖锐锋利的,停在前面,便道一声:“詹道兄。”

“……大师?”

“你便引你的教众,聚于此尖锋所指方向,距离不即不失,不用理睬这边阵势如何运转,自去运行教中阵法便成。但此盘尖锋指向何方,你与教众,便要处于何方,若有相违,后果自负。”

詹基看那铁盘边缘突出的短刺尖锋,心中莫名地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九烟按照他的说法安排,也是给了面子,他不好多言,再应一声,便想退入人群中,纠合教众,看之后演练的效果如何,再做计较。

哪知九烟又是叫住了他:“詹道兄,你忘了一件事……”

詹基一怔,随即恍悟,将自家心神,分了一缕在短刺尖锋上,这样阵图运转,他就能及时得知。也在分出心神的时候,他又生出那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觉,便摇摇头,暂时无法理解。

余慈随后就叫过端木森丘,让他报出整合的结果。

其实除了詹基这一边,加上少数几个刺头之外,端木森丘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很快就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连带着众修士修炼的法门、擅长的手段、拥有的法器等,都有了一个粗略的统计。

余慈握着记录用的玉简,稍一思索,便发了命令,将除去东阳正教修士以外的三十余人,分了四队,每一队八到九人,大致上是按照魔门东支、商合等早先合作过的修士,鬼厌和端木森丘等“自己人”,还有其他相对陌生的修士这么四类来分。

其中也有不少调整,但作为主力的长生真人,都没有变动,还把雷同豪请了过来,放在那队陌生修士中,以为镇队之用。在他入定之时,早先进入小五自辟天地中的叶池,已经自己出来,也给划入到鬼厌那队伍,以便照顾,如此正好是五队,对应五片“花瓣”。

除了东阳正教,自成阵势,只有其首领詹基一人分了心神在上面之外,其余所有修士,都被要求,将自家心神挂在各自对应的花瓣上,以便接下来及时接受指挥。

如此安排,自然被一些人暗斥为“故弄玄虚”、“旁门左道”,但不得不说,他一套一套的手段,确实很像那回事儿,散乱的心绪不知不觉间,又重新凝聚起来。

虽是一切因陋就简,等一切完毕,还是将近一刻钟过去,上空黑暗愈甚,万腾山不得不以目示意,现在必须要赶紧演练了!

余慈微微一笑,将“阵图”抛起,就那么悬在他头顶三尺处,紧接着,一团明光就在微凹下去的“阵图”中央亮起,其间星辰点点,便似一颗裹着星云的宝珠,瑰丽多彩,眩目至极。

众修士看着那星云宝珠,都看出来,那就是之前加持在他们身上的星光源头,如今虽还没有真正加持,看上去也让人心头一振。

余慈没有再多说,身形浮上半空,“阵图”开始无声旋转,五片“花瓣”不停变化方向,一开始众修士还没反应,但余慈伸手一指,端木森丘那边,就率先醒悟过来,一声呼啸,引着众修士不停换位游走。

一处动,处处动,在场的都是经过长年搏杀冒险的强者,除了最初还有些混乱之外,很快就步调协同,绕着余慈急速旋动,只是,就这样转圈儿,有效果吗?

很快他们就知道,也不只是转圈儿,“阵图”上五片“花瓣”的结构,远比想象中更巧妙,移动也要更复杂。

各片除了顺逆旋转,彼此的位置还能够交错,甚至是临时跳出,从上或从下方倒穿过去,嵌入另一个方向。

诸修士受“花瓣”的指挥,也是来回蹿动,上下翻飞。

这倒更像是杂技之流了……

但也在此时,众修士反而陆续来了感觉,其分化在“花瓣”上的心神,牵引着气机,合丝为股,绞缠如索,明显有了趋同的迹象,而在“花瓣”换位的时候,感觉更是清晰。

交错而过的两股“气机绞索”,就像是勾在一起的弓弦,摩擦弹动,嗡嗡作响,这种绞缠崩弹的势头,尽都传入“阵图”中央的星云宝珠之上,明显激发了里面蕴藏的法力,便由各个“气机绞索”牵引出来,分化到诸人身上,一个不漏,均受其加持。而且似乎还因为方向的不同,强弱有别,且在不停地置换之中。

这种加持,众修士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上回实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加持何来,不知机理何在,而如今明显地查觉其脉络,感觉自然不同。

且不说在实战中,这种方式效果如何,明眼人都看出来,其中运转的机制,实在是灵敏快捷到了极致,似乎那星云宝珠有着灵性,随时处理因方位、动作而出现的情况,以分配力量。

如此至少有一条,将非常节省,战斗的延续性要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