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节(1/1)

倒是灵矫,笑眯眯地主动和她打招呼:“卢大家是吧,听说你和龙川祖师歌舞唱和,真可惜,没亲眼见到呢。”

卢二娘这才开口回应,但也非常简单,只三个字:“不敢当。”

灵矫不以为忤,笑吟吟地挥挥手,腕上系着的小巧铃铛便响了几声,甚是俏皮可爱。

她随即提出告辞,花娘子自然要送她出屋。灵矫道声“不必了”,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剑阵不论开启与否,你们的请求,都不能外泄,免得耽搁了事情。”

一旁余慈突然道:“既然贵宗布下剑阵,要困谁抓谁,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吗?我想船上这些人,恐怕比贵宗的心情还要急切。如果公布出来,说不定很快就把那人揪出来呢?”

灵矫微怔,但随即笑得灿烂:“那可不成,那一位心计手段都是此界有数的,说不定就来一个浑水摸鱼,贼喊捉贼,我们还是更信自己多一些。”

稍顿,她却是笑眯了眼:“再说了,撒这么大网下来,谁不想多捞两条鱼呢?”

余慈哑然。

但灵矫话风突又一转:“其实呢,我对这一点倒是颇不以为然的,撒网抓鱼,本来就很难有准头,不如看准了,一记鱼叉下去更直接……可惜,几位师叔都不听我的,那就先这么着吧。”

很有些成熟样儿地摇头叹息,她背着手,一步一摇地走出门去。

临到了门外,忽又回头:“哎?你怎么不跟来?”

“谁?”

“你啊,九烟大师!你要出去,就准备好制香的材料,跟我一起去师叔那边,成或不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同意了就去,不同意就不去,一锤子买卖就好了,还真挑个良辰吉时啊?”

她语速加快,清亮若滚珠,将屋里几个人都给绕了进去。

至少余慈是首次在花娘子脸上,看到一丝丝近于无奈的苦笑。

花了一刻钟时间,紧急收拾确认了花娘子递交来的制香原料,余慈跟在灵矫后面,直飞旗剑天罗的剑阵之中。

待到了毫无凭依的虚空中,灵矫叫声“等着”,就直接跃上了剑阵中的聚仙桥,向宗门长辈回禀此事。

余慈扭头四顾,一方面是好奇旗剑天罗的布置,一方面也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空隙,可以让他放几颗神意星芒过去。

此时照神铜鉴已经回到他手中,照神图更是侦察窥探的利器,只是这样的手段,在目前的层次中,越来越显得简单粗暴,尤其是对上灵矫这样,各式宝物护身的论剑轩精英弟子,还有隐身在剑阵之后,那些修为更在她之上的“师叔们”,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露出马脚。

不管是魔染、还是寄托星芒,都是在对方全无警惕之心的情况下才最合适——说到底,还是前段时的鬼厌太过招摇,使得论剑轩加强了这方面的防护和警戒,所谓打草惊蛇,大概也就是如此罢。

他也没必要过分冒险,毕竟,论剑轩不应该是冲着他来的才对。

便在他暗自琢磨的时候,灵矫已经转了出来,笑眯眯地做出通行的手势。

“这位道兄,你可以出去了。”

余慈为之愕然:“就这么简单?”

“是啊,要不你以为呢?”

灵矫露出“你很莫名其妙”的表情:“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纠结才是人之常情……若是贵宗这么好说话,船上这几万人,早该各奔东西了吧。”

“哈,因人而异嘛,因为我们知道,你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第一目标;而且,不管是诛魔剑,还是清心铃,都对你没反应,和第二目标也没关系,至于第三、第四、第五之类,同样如此。这不就得了?”

“……贵宗果然是来网鱼的。”

清心铃的话,莫不就是她腕上的那串铃铛?

余慈摇摇头,诛魔剑应该就是她背后的那柄乌鞘长剑了,他也在随心阁修士手上见过,要说效果,也就那样了,至少当初范陵容就没给察出来。不过那不应该是短剑吗……咦,剑和铃铛哪去了?

这时余慈发现,原来灵矫转过去这一趟,什么诛魔剑、清心铃都卸掉了……好吧,这更证明,她确实是有意侦测的。

照灵矫的意思,花娘子那边也没了嫌疑吗?

好吧,这不是他需要纠结的事,便再次确认:“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

“尽管向上,主持剑阵的师兄不会拿你怎样的。”

余慈嘴角抽了一下,不再多话,径直往上飞,没飞多高,他就奇怪了:“灵矫仙子,你也要出去?”

“例行公事,例事公事!”

灵矫笑嘻嘻地很是开心:“虽然我不觉得你会傻到趁机逃跑,不过逯师叔讲,怎么也要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免得船上的人见你太轻松,纷纷效仿,到时撒了欢儿,还要再做那些杀鸡儆猴的事情,有伤天和。我觉得也挺有道理。”

好吧,即使从一位剑修口中,听到“有伤天和”这样的词汇,很有些古怪,但余慈也要承认,世道人心,大多如此,那位逯师叔,大概是聚仙桥四大接引中的逯青华吧,确实是个明白人。

“再说了,你也不是全然没有嫌疑。”

“怎么说?”

“你又不是天遁宗的,把气机藏这么严实干什么?逯师叔、田师叔都说没看透呢,要不,你把气机放开,让我们瞧瞧?”

要能放开我就放了。

余慈腹诽一句,但面上还要解释:“这是我修炼的一种独特法门,内敛藏气,为将来度劫之用。就像童子功,一放就全完了……”

灵矫撇撇嘴:“什么童子功,在女孩子家面前说这个,羞也不羞!”

是你想得多了才对……你刚刚分衣探乳的豪放都哪儿去了?

至此余慈再无话可说,果然如灵矫所说,他一路顺畅地出了剑阵,到了剑阵之外,也没有什么闲心感叹一下“自由之可贵”,径直就往上空飞去。

浮空花在南国不是什么珍稀物种,浮空花露,也只是由水汽自然凝结,吸附在花瓣上,并不罕见,与浮空花所形成的另一样特殊药材,也就是其花蜜“真阳露”,在价值上完全没法比,但收集起来,即时炼制,也是很考验功底的。

余慈很快就找到一片如浮云般的浮空花,凭着利眼,也在上方层层绽开的金黄花瓣角落中,寻到了花露,但他没有立刻动手,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不免多几分小心。

他先把炼制云生香的步骤在心里过了一遍,又结合着自己的实际情况,尤其是心炼法火这个独特的优势,设计了一个方案出来,斟酌再三。

但以他现在的心算能力,在灵矫看来,也就是略微沉吟、拿捏,便直接出手。

大袖飞卷,已经准备好的各种药材、香料,都飞落到浮空花上,在接触到花瓣之前,又在某种力量的催化下,直接崩散成烟,而花瓣上的清露,同时就蒸发不见。

灵矫拥有一双利眼,却也只看到,在烟气弥漫间,有一道闪耀的火光,由最内层,倏地一次外烁,转瞬灭去,然后便听九烟道一声:“妥了。”

“咦?”

再定睛去看,只见浮空花上,滚滚烟气,似乎是有着自己的灵性,从浮空花上的弥散状态,化为数条烟蛇,投向九烟摊开的掌心,在那里扭曲盘转,颜色也变得更深,最终凝化为七八枚浑圆的颗粒,像是丹丸,实质上却是需要再次燃烧,才会氤氲生烟的香料:云生香。

“哇噢,很带劲儿啊!要不然,你教我怎么制香吧!”

余慈但笑不语,灵矫也就明白了他的态度,给他一个大白眼:“走了走了,这事情办得干脆,任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她倒是很开心的样子,就像一个情绪多变,又极是乐观的孩童,一马当先,往下方飞去。也只有看到她灵动入化的剑光,才能让人记起,这一位,是论剑轩精心培养的剑手,是未来独当一面的栋梁。

余慈看他,心头却倏地一动,莫名有些奇怪的感应。

此时余慈二人已到剑阵上空,只见到长幡招展,气势慑人。

灵矫却是起了玩心,猛地下扑,其剑光几乎是贴着巨大的幡面,连绕了十七八个圈子。

在不停翻卷抖荡的幡面上,如此耍弄,并没有与幡面有一丝半点儿的接触,同时没有干扰剑阵的气机运转,足以证明,灵矫的驭剑飞遁之能,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余慈自忖,以他在半山蜃楼,还有十二玉楼天外音上的造诣,论杀伤,或许要胜过一截,论精微,也不分轩轾,可在这极致变化之能的境况下,要达到灵矫的水准,似乎还差了一些,而要学她这种信手拈来,灵动非凡的剑路,则是彻底没指望了。

这种灵气,纯粹是天赋所至,比是没法比的。

要么说,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呢,之前在花娘子等人面前,灵矫看似天真,实是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有其深意在,将侦测、试探等事,做得没有一点儿刻意之感,可现在,这等绕幡驭剑,嬉笑玩笑的举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显然没有,这不过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姑娘,半玩闹半炫耀的做派吧。

相比之下,余慈还是更喜欢这样的灵矫,之前她满身宝光,自家的气息都被遮蔽得差不多了,绝不像现在这般,周身剑意气机灵动纯粹,偏又生机勃勃,如清泉漱石,说是赏心悦目,也不为过。

他心中又是一动,似乎把握住了什么,但灵感一闪即逝,想要进去形神交界地搜索,那边灵矫一声呼啸,已经是玩得痛快,总算记得后面还有人,停在那里,等他过去。

余慈缓缓降下,他已是把握到灵矫的心思:“有没有不想进去啊?”

灵矫笑呵呵的,一点儿都不遮掩:“有啊有啊,这两天在聚仙桥上闷得太狠了,想出来逛逛都不成。也怪你,制香太快了,本来还想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

余慈哈哈大笑,有意逗弄她:“要不咱们就再绕一圈儿?”

明知余慈话里没有半分诚意,灵矫却是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还真有些心动的样子,只可惜,她在剑阵外那么样玩法,剑阵中人,又如何不知晓?

此时下方已经有气机运转变化,应该是要打开通路,让他们进去了。

灵矫“唉”了一声,垂下脑袋,引着余慈正想入阵,两人耳畔,忽地有声音传入:“灵矫,你们二人暂往东去。”

不知是聚仙桥上哪一位接引,话音如双剑并击,铮铮鸣响,便在同时,已经将要开辟出通路的剑阵,却是将一阵波动抹平,反烁出森森寒意,推拒外界一切气机。

两人都是一怔,灵矫反应很快,叫一声“这里”,便引着余慈往东边飞去,来到了剑阵的另一边。如此,剑阵就起到了一个屏障和阻挡的作用。

余慈此时也已生出感应,往西南方看过去,但此时征兆尚不明显,就问道:“是不是有外敌?”

“嗯嗯,也许吧。”灵矫回答得有口无心。

话音方落,只见得西南方天域,大片暗红的劫云上方,突然鼓胀,撑起一个巨大的浆泡,又像是被某种力量狠狠撞击,无声炸开,里面喷射出来的,却是层层白雾。

所谓白雾,实是那股力量与劫云暗蕴的火力相激、蒸腾、凝结,随后洒落的片片冰晶,覆盖在劫云上,具体的变化看不太清,可感应中,那里原本躁乱的气机,为之一平。

更奇怪的是,余慈心内虚空中,也是连连震动,隐然与那边气机、法则变化遥相呼应。

直到数息之后,这边才听到那声低沉的轰鸣,余慈当即算出彼此间的距离:大约两百里左右。

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讲,这个距离,当真是瞬息便至,尤其是那冲撞劫云的力量之强,竟然是暂时压制住了天地大劫的发生变化,无怪乎论剑轩如临大敌。

正思忖间,余慈忽又一怔,他看到,下方的移山云舟竟然启动了,缓缓爬升,并往来时的方向飞回,当空飞舞的长幡也同步移动,迫得他和灵矫,也要跟上。

一直向东移了约八九百里左右,才又停下。

在此期间,数百里外的劫云,已经彻底变了颜色,阴沉沉,乌惨惨,又有连天风雪,劲吹九天之上,寒意森森,随罡风呼啸而来。

余慈还想细看,旗剑天罗剑阵却已经打开,将他们接了进去。

灵矫终于是没了玩乐的机会,无奈回去找师长们复命,余慈在原处考虑了片刻,不得要领,方自回返。

他的行动是如此神速,以至于时间还没过去一个时辰。花娘子和卢二娘也很惊讶,不过,当他拿出一颗仅有谷粒大小的云生香丸,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将云生香丸投放到屋中早已放置好的香炉中,余慈以无名香经所载的独特方法,纯以罡煞催燃,不一刻,香炉鹤嘴中,便流出湿润如水汽,又暖意融融的香雾来。

花娘子近前去,用手指切过香雾,但见指尖竟凝成了一点小小的水滴,脸上便有喜色:“确实是最上等的云生香。”

说话间,她又拿起桌上已备好的玉净瓶,将早已浸泡多时的带叶柳枝抽出,在屋中挥洒几下,便听得汩汩水声,像是水沸之音,屋中便腾起一层如山岚般的雾气,无风而自流,东飘西荡,倒使得屋中多了几分仙气。

余慈想起无名香经相关条目上,有“水穷云生”之变化,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云生香性质醇厚如酒,以净水冲开,化云生雾,确实更适合病人疗养之用。

卢二娘见香料已成,急步到床前,仔细观察白家娘子的体征变化,急切之状,溢于言表,倒把余慈撇在一边,还是花娘子笑吟吟地近前行礼:“多谢九烟大师义施援手。”

余慈倒是没太在意,他正体会云生香被稀释后的性质变化呢,他第一次炼制这种香料,对其运化机理很是好奇,只是摆摆手,也学卢二娘,凑到床前去。

香料本是富贵疗养之法,见效不可能很快,不过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此时看白家娘子,便觉得在雾岚水汽的滋润下,面颊似乎更多几分光泽,呼吸也比之前顺畅了一些。

卢二娘见他过来,只略一点头而已,余慈仍不介意,伸手为白家娘子把脉。

其实余慈也就是做个样子,以他的粗浅的医术,哪能从脉象中查出毫末之变化?更多还是探究香气入体后,与人身元气、神魂的结合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