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节(1/1)

余慈早就明白,目前的局面下,他不出头,势必不可能;他退而求其次,想和陆素华捉迷藏,用罗刹幻力再次引爆了幻阴子和陆素华的冲突,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就再遭陆素华察觉。

幸好他也从来没有押宝在罗刹幻力上,或者可以这么说,现在已经远远不是区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所能解决的局面了,他必须要有相应的觉悟。

觉悟有了,办法从哪里来?

余慈脑中过遍了所有的可能,但无不是可以暂时支应,久战后必败的局面,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久战”的时间。

随着心神损耗,羽化真意“催梦”的力量越来越强,余慈估计,按照这样的压力算下去,最多不过百息的时间,他就会陷入昏睡,当前局面若不能有所突破,承启天连带着阳神,势必在睡梦中一块儿给砸个粉碎。

说白了还是个死字。

余慈再度退而求其次,划了一道线,他不指望打败陆素华——事实上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求逃脱其锁定压制,让承启天不再停留在这儿当火把。

这样做的前提就是:乱,更乱!

便在此刻,有人冲进承启天范围,大叫了一声:“宝贝!”

这是最粗俗但也最直接的信号,几乎没有任何的隔断,更有价值的讯息就甩了出来,与一层层扩散的灵光混染在一起:“是玉神洞灵篆印!”

灵光波荡,透入每个人的胸口,这些活了几百年的步虚修士,最起码的见识还是有的,便是没有,接下来的呼声也能让他们明白一切:“上清宗的镇派法印,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祭炼双轮的法宝!”

“第一等的符法灵印,这是无价之宝!”

叫声在烟霞中此起彼落,谁也分不清是谁在叫嚷,只是被这连续不断的叫声搅得心烦意乱,不过究其根本,大多数人第一个心思还是:我要了!

偶尔有人会多想一点儿:如此宝物,怎会在这里?要说是上清宗绝灭之时流传出来,与前面估计此处虚空的时间点可就对不上了。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无意间已经和幻阴子想到了一起去,然而当法印灵光浸入全身窍孔,这仅有的心思马上就回归本质:这宝贝,我的!

承启天周边真的乱起来了,刚才还勉强能把持住的一些修士,见到这等层次的法宝,要还能稳住,就不会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了!更何况陆素华被玄阴子接着,暂时去了心腹大患,当下纷纷蹿动,扑入烟霞之中,最谨慎的也就是在外围多绕几个圈,心神全牵系在里面。

周边气机混乱到了一定程度,而在余慈这里,百息时间的倒数,也已开始,每过一息,都似一记大锤,重重轰击在他灵台上。

只是,余慈仍能维持本心不为所动,只将心神放在承启天正中央,冷澈若冰雪。

待到火候差不多了,他与那隐没于虚无之间,不曾显化的平等天相接,心念接引,将那道深沉如墨染的雾气取下:“灵灭法存,百千虚空任渡;照神观心,六欲魔染称尊!”

以《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为体,以照神铜鉴招来的六欲浊流为用的无量虚空神通,便在此刻发动。

魔门秘法,不论高下,几乎都是以七情六欲为切入点。余慈就众修士的贪欲入手,与地底的照神铜鉴呼应,虽然相隔上千里路,但在心内虚空的衔接下,没有任何滞碍,余慈更舍下血本,放出罗刹幻力掩护,烟霞迷雾之中,星芒放射,投入其间众多步虚修士脑中。

此时余慈已经是步虚修为,与这些人没有境界上的差距,照神铜鉴的法力自然也水涨船高,更不用说参悟了无量虚空神主的本源之力后,余慈对此项神通的理解更为深入,转眼之间,就有六七成的修士中招,而且还在不断提升之中。

当这些步虚修士的心神与之相接,涉及此项神通的种种奥妙自然流入心中。

人心即是一天地,穿行无碍,掌控无限,方是无量虚空!

这又是与天魔殿法门相合了,余慈心神牵引,从诸修士心间涌起的六欲浊流,当即偏转方向,而在烟霞外围,红光如雾,弥散开来,那是宝蕴与之相呼应。

现在余慈对于心神损耗,能省一点是一点,宝蕴在还是姹女阴魔时,曾控制天魔殿,虽然被妖树所毁,但那项法门,却是被天地法则意志印下,留在她体内,如今复起,也不费什么事儿。

六欲浊流一下子有了秩序。但要的是他能够控制的混乱,这就需要把握乱中的共性。

周边修士心中,贪欲是共同的,但各为其主,一人一面,想要让他们听话,统归于一,千难万难。

从共同的贪欲入手,又统归到天魔殿的“渠道”中去,现在还要找到一个共同的“出口”,不指望他们的本心意识,那个出口就要由余慈自己来做。

他没有柳观的本事,直接凝成妖树魔种那等怪物,可他还有一招。

已经在剧烈波动的先天元气存量,猛地又下挫一截,但与之同时,烟霞之间,多了一层灰黯的雾气。

这层雾气总是缭绕在众修士身畔,像是强光照射导致的阴影,光影相随,任霞光如何光灼,也没有将其冲散。同时忽高忽低的啸叫缭绕,在混乱中,众人都以为是哪个人物使出来的法门,浑不知在此间,有一头魔物逐步显化。

死魔由无到有,不过花了半息时间。因为这一手虽是刚刚发动,但余慈早早就做了准备,一直冷静等待,捕捉战机。

如今,正当其时!

没有任何耽搁,余慈将此刚刚成形的特殊气机,主动横在了陆素华和幻阴子交战的那片沸腾气机之间。

然后,就是一次惨烈的冲撞。

死魔在前,天魔殿居中,后面牵涉的则是数十个步虚修士,明着是攻击死魔,其实那真人级别的冲击,却是透过天魔殿,攻击到每一个人身上。

刹那间,数十个步虚修士或惨哼、或喷血,形状凄厉,却根本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魔殿联系众人心神,遭受的攻击也是来无影去无踪,那些人不明白才是正常的,也无所谓,余慈明白就行。

他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任是谁被一位半步劫法的高人轰击,便是再身强体壮,都要招来死魔劫数,这是相辅相成的事儿,故而在他神通之下,死魔之威大炽,却被他按着,暂时未能成形显化。

作为硬抗陆素华攻击的正锋,死魔神通遭遇的压力其实是最大的,可这时候也显出天魔殿玄奥微妙之处,数十个人心天地,就是数十个可供辗转腾挪的区间,众修士乱了套,反而让余慈更易掌握。

强横的冲击便在这些“天地虚空”中穿行、消融,至少也化去了七八成,落在余慈这里,又被承启天放空,倒使得漫天烟霞愈发眩目。

对抗让余慈进一步体会到了死魔神通运化的机理,尤其与天魔殿法门结合,借助人心虚空生灭变化,消融外力,聚气反抗,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余慈有一种感觉,若不是对上陆素华,而是对周围任何一个步虚修士,都会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

可惜,这种体验注定不可能持续太久,在几十个步虚修士齐齐受创的同时,陆素华也察觉到问题,虹影剑已经横切过来,气若长虹,其实运化之精妙,却像是雾化的路子,细致入微,切过死魔,直趋背后的天魔殿,直捣中枢。

陆素华的神通似乎走的是明见万里,知见入微的路子,什么都瞒她不过。

多亏余慈有准备,很快将一缕心念发送出去,接到他的指令,远方宝蕴毫不迟疑,红光罩落,涌入天魔殿,在那处真幻难辨的虚空中,化为一条滔滔血河,借着魔种的渠道,冲进了各修士脑宫。

毫无疑问,这是燃髓咒!

当日余慈只是斩去了方回烙印,使之难以再附上身来,并未将燃髓咒本体灭杀,之前燃髓咒的神通已经让姹女阴魔掌握,此时自然就是宝蕴的能耐。

这一手神通比之天魔殿,特征就要清楚得多,抵挡陆素华正吃力的幻阴子,也瞥来一眼:“燃髓血河……离尘宗方老儿的神通?”

受燃髓咒催发,众修士的承受力自然也上了一个档次,竟然又挡下一波冲击。

也在这个间隙,一片混乱之中,虚生老道和铁阑一前一后,来到承启天中枢法坛一侧。虚生老道一咬牙,法体散开,没入法坛底部,竟是与下方藏起的半成阳神暂融一体。

这相当于“夺舍”了,因他本就将灵枢移入承启天,等于是和余慈心内虚空融而为一,在余慈事先许可的情况下,不会有什么排斥,当然,想运用自如也不可能,只能由旁边铁阑护着,从支离破碎的承启天飞出去。

玉神洞灵篆印在灵光外烁的时候,也有“差使”。余慈确实不惜血本,通过它,出有入无飞斗符、虚空神行符、隐沦飞霄符、解形玄变符等一路符箓已然成形,交融为一,化为符法神通,恰在此时罩下,自然都是隐去。

如此符法神通,一定程度上已可欺瞒天心,余慈仍嫌不足,更是放出罗刹幻力,以为掩护。

当日余慈因为肉身破碎,难以度过劫关,故将阳神单拉出来,一举突破还丹壁障,进入步虚境界。如今肉身在乌蒙蝉蜕的作用下,化为乌蒙天蝉的幼虫,虽有异化,却恢复了完整,现在将阳神放回,也没什么。

而若能借着乌蒙蝉蜕的功用,藏形匿迹,躲开陆素华的锁定,那已是最理想的状况了——护住承启天,他没想过!

他当日将云楼树植入承启天,主要是便于其吸收太阳真火,后来也得了一系列好处,但却是漏算了一件事:承启天的虚实转化!

玉神洞灵篆印及诸般法器还好点儿,怎么说都祭炼过,临时收入体内也无妨。但云楼树怎么说也是生灵之属,现阶段绝不可能与他一起消隐化虚,更不必说仍被陆素华神通反制锁定,目前的情况下,怎么看,最终都难以护持。

故而他划出的底线很简单,自己能保着性命就成,其余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以后大可再设法夺回来。

只要有命在,希望就在。

做这件事,绕上几个弯,也说明他对陆素华明见万里的神通,极为忌惮,虽然阳神之属,凝则成形,散则化气,完全可以通过心内虚空,与地下化为乌蒙天蝉幼虫的余慈融合。可余慈阳神半成,远达不到纯粹圆融的地步,那场面注定了声势惊人,绝对瞒不过人去,十有八九就被陆素华顺藤摸瓜,抓个正着。

至于眼前这一招最终能不能瞒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借助乱局,拖住陆素华,她尽可能让她无法分心旁顾。

但不得不说,修为上的差距,实在难以弥补,况且陆素华现在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虹影剑带来了第三波冲击,加上始终维持的,对宝蕴的神通压制,两种力量合为一处,天魔殿终于抵挡不住,那崩灭的速度,用“一触即溃”来形容,也无不妥。

当然,也是宝蕴机敏,及时隐没,不与之硬抗的缘故。

天魔殿完蛋,各人脑宫中植入的魔种竟然也没有幸存,被透入的剑意硬生生打灭。余慈看得直冒寒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魔种被灭掉,且是这么干脆利落,里面说不定就蕴着哪门神通。

由此更可证明,陆素华阳神外层的那一颗魔种始终保留着,完全是因为她要借此锁定“罪魁祸首”的缘故。

天魔殿破碎,但此时死魔之势已成,且奇怪的是,没有了无量虚空神通协助,其势头竟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相反,倒像是脱去了什么桎梏,气机流变甚是灵动。

余慈疑而后悟,就和解析神通一般,死魔神通是真正与他融为一体的根本神通,除解析神通外,惟有天垣本命金符的诸般符法神通勉可与之相比,与平等天几项借用神通有本质的区别。

没有了那些神通的干扰,死魔神通反而能发挥其精妙。

一念至此,承启天范围内,立化死地,灰色雾气流动,一声长嗥,长蛇巨龟交缠,巍然法相呈现,交战至今,死魔首度显化成形,却是变了这等模样。

也是此刻,百息时间,已经斩去三分之一。

死魔之形,以玄武法相出现,其实是借用了天垣本命金符的变化,运使玄武星力之故。其幽缈深黯的质性,与死魔大半契合,而成熟的符法体系,更抹消了余慈缺乏运使经验的生涩之感。

当然,一旦成此形状,此魔便是外魔,而非威力更强的内魔之属。

想想上回死魔的下场,也知道内魔虽更致命,攻不进去也是枉然。余慈更没有和陆素华短兵相接的意思,成形之死魔,只是作为运化这片虚空法域的中枢。

即便如此,死魔之杀劫法力从数十名步虚修士身上抽取,比之最初强出何止十倍?

更不用说受局面影响,正是杀伐之气活跃之时,玄武法相一旦成形,巍然如山,踞于法坛之上,自然运使其中各项法器,尤其是玉神洞灵篆印,灵光从自然的波荡状态,扭化辗转,倒似给玄武法相,披上一层灵光甲胄,声势惊人,乍看上去,竟然不比两位长生真人弱上太多。

现出玄武法相还造成了一个后果,这等神异形状,再有到玉神洞灵篆印为衬托,一些熟悉当年往事的人便叫:“定是上清余孽无疑!”

不用说,叫嚷这人是属于魔门体系的,余慈心中一动,死魔气机牵动之下,准确地找准了目标,挟玄武法相聚合之力,如水之就下,轰然而动。

这一击顺其大势,沛然不可御,自然神通变化在其间,那修士嘴快,可尾音未绝,死气贯顶而入,本还算活跃的生机,如剪刀穿线,一路崩断。

在周围修士骇然的目光下,那人转眼生机绝灭,至此犹不罢休,尸身之外,张开一片暗影,如渊之深,将其吞没,死魔戾气,登时翻涌,而中枢巨龟长蛇法相,上下四瞳,逐一亮起血光,似若有灵,现出狰狞之意。

玄门传说之中,玄武之神,似尚血祭,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这又是与死魔神通的一个共通之处。

最重要的是,击杀一人之后,死魔之力立时拔升了一个层级,余慈不免就想,若将这些人尽都斩杀,是不是就能获得与陆素华相抗衡的力量?

念头一闪即消,他深知维持这一局面,也需要心神支撑,如今百息时间将近过半,且还有加速缩减之势,必是死魔神通的压力所至。他也没有忽略心底一点儿悚然感应,那来自于四极八荒之中,天地法则意志的压力。

如果过了界,老天爷怕是要不客气,至于这条界限在哪儿……嘿!

这时,那些步虚修士,见玄武法相如此凶恶,都是震惊,本能地对它发动攻击,可在死魔神通大势已成之时,这样出手却是晚了,也根本没抓到点子上,任他真煞洪流,刀光剑气,轰在玄武法相身上,都如坠深渊,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惶惧;越是惶惧,死气越强;死气越强,则此玄武法相越是巍然雄奇,龟目蛇眸,血光愈盛。身外玉神洞灵篆印之灵光,反倒内敛进去,光暗交换,形成一片深渊似的暗影,扩及整个承启天。

法相着实威风八面,但余慈心里明镜似的,如今承启天元气越发地躁乱,这是七星天衣随阳神离开后的必然结果,短时间还不明显,可早晚是瞒过不人的,所以余慈不要命似的,一个个神通砸下去,掌控全局,短时间内,面子里子全有了,就是为了吸引陆素华的视线,给虚生、铁阑创造机会。

阳神已经飞离承启天范围,向下方坠去,速度极慢,正是因为忌惮陆素华之故。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百息,就是千息、万息,也不可能在余慈陷入沉睡前,将阳神送入躯壳之内。

“快点儿,快来吧。”余慈还是首度如此企盼见到陆素华。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一片天域霞光,忽然有了一个极大扭曲,承启天咯吱作响,如被无形的波浪冲刷,支离破碎的各部分被冲得更远,有些甚至快要脱出云楼树的掌控。

这一刻,云楼树的灵光也黯淡许多。

她来了!

掩日环嗡嗡激旋,随后霞光开裂,人影升起,掩日环悬于其上,如万顷烟霞中,腾起一轮烈阳,陆素华依旧一身青衫,居于大日之中,遍体灵光通透,几无瑕疵,风华姿仪更是令人目眩,神为之夺。

但终究是性命要紧,余慈没有给迷住,只是全力鼓动玄武法相,身外暗影如渊,又如深海,沉静中带着绝伦压力,玄武居于其间,四目血光灼灼,龟躯如山,蛇身游动,动静之间,自蕴玄机。

另一边,幻阴子也不可能轻松了,身外寒潮激涌,尘沙冰粒飞舞其间,渐有隆隆回荡之音,八苦附尘法已经开动到极限,也在烟霞辟出一片区域。

在三方之外,就有人呻吟一声:“化我心为天心……他们这是在拼真人界域啊!”

不用他讲,周围修士虽没有一个低于步虚境界的,但在这片区域内,身上也像是坠了万钧重物,举步维艰。现在是三层界域叠加在一起,不用管里面有没有滥竽充数的——只一层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这一下打醒了不少人,他们想逃走,可不知为什么,这念头一起来,身上便似给凿开了一个孔洞,气力从中倾泄而出,只觉得四肢发软,连心志都挫消许多,此时此刻,有人发现,有人懵懂,在其形神的更深层面,死气滋生,遍染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