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节(1/1)

杨朱又惊又怒,下一刻便被卷入虚空乱流之中,也在此刻,他看到端阳道人双手高举那枚天府符诏,大声念颂咒文,黑暗虚空中,金光如水,自端阳十指间溢出,随又化为滔滔大潮,奔腾四方,无远弗届。

原本混乱迸裂的虚空,竟是有稳固的倾向。

不愧是辛天君……

念头未绝,他手心玉玦突地一跳,已经被金光凝滞的虚空蓦地再生变化,一阵天旋地转,虽只是一刹那的不适,但他再定眼去看的时候,只见得星辰如海,深邃无尽,竟是无有上下左右的方位感应。

此地竟无半点儿空气,且是阴冷到了极致,滴水成冰也不能形容其寒彻,这根本就是连思维都能冻结的绝域。杨朱却很熟悉这环境,他自然转为内呼吸,护体罡煞自成一域,将外界酷寒恶劣的虚空隔绝。

“九天外域……这就是那末法主的魔域所在。”

他冷冷一笑,虽是与同伴分开,独自面对高出他两个境界的强敌,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豪情却让他无所畏惧,他拈着那枚玉玦,强横的意念扫荡百里虚空,此域不能传音,但他的意念却足够强烈且明晰。

“兀那魔头,你既用玉玦赚我过来,又为何吝于现身一见?”

虚空中仍无明确回应,但他还有抓到了一点儿痕迹,猛然回头,却见星海之中,打开了一对眼睛。

那又或只是纯粹的感觉,杨朱竟无法形容其形状大小,却能见那眼中,一刹那就有无数虚空生灭,千百世界交叠,无量神通自其中生发,无有穷尽。

那种气魄法度,让高傲如杨朱,也不免倒抽一口凉气,是哪个,哪个魔主才有这等神通?

以他的见识,要找到正确或近似的答案,其实也用不上多长时间。是了,虽不怎么清楚以其神通,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但也只有那种层次的存在,才可能迫得陆沉只能封印而不能灭杀……是了,是了,就是这样!

当认知明确,他突然就感觉到,这对眼睛之后,是一个虚弱到极致的魂灵——也许那家伙曾经是强大的,但如今它甚至无力操控这对拥有无量神通的“魔眼”。

杨朱心头微颤,莫名地就有一个念头盘旋绕升,片刻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

也许,也许……

他慢慢上前,而在他手指尖上,玉玦一闪一闪。

第127章 鬼牢

“广微身边的人物身份确认:是辛天君!”

“辛天君放出神通,金光如虹,具体不详。”

“探子被发现,方圆千里范围之内的观察点全部失效,目标地点尚完好。”

“有金光打入目标地点……周边虚空震荡。”

“辛天君和广微真人到了,目标地点周围观察点撤退。”

“似乎有传讯飞剑的剑光从高空飞过,发射地疑似目标地点,数目方位均不详。”

“四宗修士均已脱困,具体消息不详。”

三劫以来,盘皇宗从开派祖师盘尚以下,一直扎根北荒,论根基之雄厚,也仅在魔门之下,各类信息渠道自然都是不缺。赵子曰坐镇城中,自有无数消息雪花般飞至。便在数万里开外,也只是延后三五个时辰,虽是细节不详,连猜带蒙,总还略有所得。

只是这件事,是轻是重,是缓是急呢?

不要看赵子曰在大梵妖王透空而来的意念之前,回答得爽快干脆,真到了选择判断的时候,他也有迟疑不决的阶段。但最终,他还是把陆沉行宫之事放在后面,将和余慈相关的情报摆在了前面。

也许前者影响的深度和广度远胜后者,但在当前,余慈那件事儿,真是火烧眉毛,他不得不为。

这方面的消息也连迭送来,晴空罡雷舟依然停留在黑暴中,在那边区域游荡,看起来真要等到时限结束。相应的,骁长老已经往宗门发了讯息,盘皇宗仅有的两个长生真人也往丰都城赶来,可是要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从最北边的双盘城赶到丰都城,就算是长生真人,也做不到。

骁长老想在时限结束前抢夺摩奴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

就算他们赶过来吧,现在的症结难道是摩奴吗?

赵子曰摇头,他发现,如今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在赌上所有本钱的死局里,翻了骰盅、掀了底牌,明明是超高的点数、上佳的牌面,对面却是迟迟不动,安稳从容。

要么是唬弄,要么就是真有通杀的能耐!

赵子曰希望是前者,但肯定要从后者的角度考虑。

作为共生之体,赵子曰和摩奴是有特殊联系方式的,因此得知,余慈早不在飞舟上,且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转过目光,在另一方面的消息中,找了几条看起来比较有价值的:“疑似余慈的目标在随心阁购置一把传讯飞剑,后乘飞梭登空,不知去向。”

“浩然宗罗乾登门拜会随心阁阴窟分铺掌柜沈婉。”

“三家坊贺三爷下令寻找符修‘追魂’,目标白面虬髯,身材高挺,精通符法。”

前面两件事他大概能理清脉络,四宗修士被困的确切消息,就是从沈婉这个渠道传入浩然宗弟子耳中,再送到广微真人那里的。

后面一条,则完全出自直觉。

追魂此人,他以前听翟雀儿提起过。是这回抢占黄泉秘府之前,准备的符修资源之一,为此,魔门东支还拿出大手笔,专门准备了五十枚演天珠,可以布置成“大衍图阵”,以此推演黄泉秘府内外真符法阵的奥妙,以绕过玄灵引的限制,直抵中枢。

那个追魂,就是几十上百个人选中,翟雀儿颇满意的一个——当然,这与她亲自发掘不无关系。

赵子曰莫名就想到,余慈也是精通符法的。

天底下精通符法的修士何其多也,不一定非要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根据盘皇宗的情报,余慈假托的“卢遁”其人,最早出现是在华严城,其间因为从天夺宗手里,救了蔡氏宗族最出息的后辈蔡选而知名,那蔡选正是接收四宗修士被困消息的浩然宗弟子。

至于追魂,则是以一手“一气贯重天”的祭炼手段,名震阴窟城,那也是此人最初现身之地。

两边相隔数万里,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中间还有一个充作消息渠道的沈婉呢?

从三家坊那边的渠道得知,随心阁阴窟城分铺的女掌柜,曾经单独前去追魂府上拜访,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而赵子曰本人脱身回来后,也绘出了余慈身边几个同伴的形貌,仔细打探。其中一个不入流的鬼修不必去管,那个铁阑一时没有消息,但那位侍女模样的女修,身份却是出人意料,乃是阴窟城中红牙坊的坊主,且从来都是以还丹修为示人,难以想象,竟然是一个了不得的步虚强者。

追魂此人,正与红牙坊关系密切。

赵子曰身子后仰,靠着椅背,目光失去焦点,已经进入深思状态。而在他身前案几上,精致的沙漏已经快要落尽,十二个时辰的期限,马上就到终点。

※※※

余慈手持两枚玉简,里面各刻印了一份名录,其中一个是本次随心法会展示的各路珍品的信息,另一个则是只属于他的那部分法器,在名录中的位置和法会上的具体安排等等。

玉简自然是沈婉交给他的。

随心法会是北荒少有的拍卖大会,在整个修行界也不是能轻易见到的。这样的活动,自然不会像易宝宴那般,什么宝贝都到最后时刻才起底,而是早早拉出名目,分门别类,形成详细准确的资料,公示天下,供八方修士参阅,便于积极准备。

由于各方宝物汇聚还有一个过程,公示的资料也在不停地变动,但一般来说,在临开幕前两个月左右,拍卖的珍品已经差不多固定了,就算是变化,也只会增长,不会临时调换,持有玉简的人,只要在随心阁任何一个分铺刷一下,就能获取最新的信息,相当方便。

余慈用两块玉简来回参照,很快搞明白了里面的玄虚。

玉简中的名录分类甚是详尽,什么法器、丹药、灵物、心法、书籍等,林林总总分了十几类,下面又有各自的小项,若是有特定目标,按目录查阅,当是非常方便。

但对那些没有明确目标,却又真正财大气粗的实力派修士,随心阁是用了更直观的法子:玉简中,名录其实分为三个部分,取了“青录紫章”、“玉书金篇”、“玄牒幽符”三个名目。听来玄虚,其实就是上中下三品,各以紫、金、黑三色标明,拉出了档次。

余慈交给沈婉寄卖的宝物中,便有一件进入了“青录紫章”区域。但并不是余慈交出去的那件祭炼层数高达六十九层的巽风八焰旗,而是一个余慈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玩意儿。

“九幽牢?”

念起来有点儿拗口,余慈仔细看上面的图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上面是刻着一幅百鬼夜行图,颇是精细的样子,随心阁的功夫做得很到位,这玩意儿和原物没有任何区别,似乎是通过某种方式直接撷取的图像。余慈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将相关的信息扯出来:这好像是他在剑园归墟中,与华西峰、王九合力斩杀一个厉害鬼王后,掉落的玩意儿。

后来余慈修炼与魂魄心意之术相关的符箓时,也尝试拿出来练手,可莫名地最厉害的鬼王已经召唤不出了,就是当初见到的那些极弱的阴魂鬼物,也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早已不是当初的规模。无奈之下随手扔到角落里,后来又一发给了沈婉寄卖。

这个……莫不是他走眼了?

余慈看图示之下的鉴语:九幽牢,天成秘宝,可通幽冥、可召劾鬼神而禁锢之,为己所用。视鬼物修为,归心期长短有别:还丹百日、步虚十年、真人一甲子,其间需日日以精气喂养,不可中断。盒面百鬼图,为前任禁锢鬼物显化,已半空。

最后是定品:上品下,精于鬼道者,价值不可估量。

余慈盯着这段图文,愣了半晌:呃,我现在不卖了行不?

第128章 我知

“不卖了?”

沈婉面上只是略显惊讶,但收拢在袖中的手,还不知是怎样纠结。

二人此刻是在沈婉准备的城边洞窟内说话,余慈本不想这么麻烦,沈婉却执意如此,他也没办法。此时沈婉被惊到,余慈只是笑:“这等宝贝,要是真卖掉,才叫奇怪吧。”

沈婉拿眼看他,良久,方道:“就算你拿回去,短时间内也未必用得上。”

她似乎也知道这理由不怎么能说得过去,神色虽如故,语气却有些低沉,尾音更似叹息。

余慈眨眨眼:“怎么说?你们那鉴词写得不错,但细节含糊,我有点儿不明白。像是这归心期怎么讲?日日以精气喂养又作何解?”

沈婉微怔,随即抿唇一笑:“原来你真的不知。”

“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拿去?”

余慈瞥她一眼,手中一刻不停地把玩玉简,等沈婉的解释。

“所谓归心期,其实是个委婉的说法,将鬼物禁锢在九幽牢后,里面自生‘转轮屠灵魔光’,作用在目标身上。据说那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酷刑,残忍绝伦,便是修行心如死水,也承受不住,早晚都要磨销灵智,变成一个只有本能的白痴,那时候,自然可以为人所用。”

余慈咧了咧嘴,又问:“精气喂养呢?”

“无论是九幽牢的禁锢,还是转轮屠灵魔光的发动,都要耗力呀,不喂养精气怎成?”

余慈这次在心里翻白眼,脸上则很是严肃:“嗯,有些减损阴德,但对那些鬼修倒是个震慑。对了,阴魂鬼物可以克制,对什么天魔之类……”

沈婉摇头,这倒没有听说。

倒是影鬼在心内虚空道:“天魔不入五行,无谓生死,种种感应与其余灵物殊异,就算转轮屠灵魔光抹其灵智,但其本源仍是天魔,依然是坏人修行的恶物,并无你我之分际,世上除天魔之外,何尝听过有能役使天魔者?”

这倒也是。

余慈想想自己修炼的太阴幡,包括太阴役禁厉鬼术等符法,似乎也无这方面的能耐。

此时,沈婉则劝道:“此物能否震慑鬼修,还在未知之数。九幽牢对天下鬼修而言,直若头悬利剑,九幽牢的消息放出后,便有许多鬼修明言要将它买下,随即销毁,若是真有那修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入手,说不定未出丰都城,就要被万鬼噬魂……”

“所以撤掉最好呀,你们随心阁不说,天底下谁知道这盒子是我拿走的……你们会说吗?”

沈婉哑然。

但接下来,余慈却是转移了话题:“这事儿且搁下来吧,反正随心法会还有两个月不是?我倒是对名录上一些宝物感兴趣,不如你帮我介绍一下,透透底细?”

听他这么讲,女掌柜眉头终于忍不住皱起,说来轻松,但这岂不是把她当成了“内线”?

如今她已是恍然,余慈提起九幽牢之事,恐怕打的就是“挟宝自重”的心思,只要撤换的权利在其手中,不怕自己不出力。

心中恼怒之余,她不免再度后悔,早先在阴窟城,就该定下一个更严密的协议才好,但那个时候,她又哪有底气?

余慈才不管她怎么想,将把玩已久的玉简拿出来,流水般报出十多个宝物名称。

沈婉一开始是没好气地听着,但某个名称入耳,她就是一怔,接下来连着跳出两三个,都与她心中一件事相勾连,慢慢的脸色就变了,看向余慈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

余慈极其敏锐,他停了口:“怎么回事?”

沈婉看他良久,又想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开来,略一摇头,轻声道:“五年前冬春之交,你在天裂谷移山云舟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