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节(1/1)

余慈眼前一花,立知不好。急切之下,他全凭本能,腰间希光剑无声出鞘,同时剑气嘶啸,似是攻势,却在瞬间化为一片雾影,似散还聚,像是被山风吹着,转眼就到了十丈开外。

稍迟一线,道士已经驭剑垂落而下,剑光收束成一缕,在山壁上切出极深的痕迹。

“咦?”

那道士的声音里透着惊奇的味道,与之同时,洪千秋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祭剑牌绝不能收在储物指环里,若是收进去,就算输了!”

余慈正想把木牌往储物指环里塞,闻言低骂一声,顺手放进怀里,此时那道士攻势又来,余慈还没完全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干脆再度移位,似乎化为山间难以捉摸的轻岚,道士剑光虽是凌厉,一时也无奈他何。

“啧,雾化的啊,不痛快!”洪千秋看着山壁上的打斗,颇有些失望。

要知实证部向来是“以力证道”,极重修为的强度和深厚程度,相应的,里面修炼剑术,往往也是虹化者居多,像谢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而以洪千秋的性情,自然更喜欢毁岳崩山的剑势,对“软绵绵”的雾化剑意,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小家伙应该去道德部或学理部,一窝子故弄玄虚!堂堂男儿,怎么使不出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剑……呃?”

正嘟哝着,眼前剑芒暴闪,那清晰轨迹摄入眼中,差点儿让洪千秋咬掉自家的舌头。

“好剑法,啊呀,糟!”

想也不想,洪千秋粗长的手指虚空连点,“咚咚”两声响,坚比精铁的山壁时炸开两个窟窿,生成的震波便从瞬间交错的两人中间捣过去,以其强劲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了双方剑势。

余慈胸前衣物撕裂,祭剑牌滑了下去,被他用脚尖一挑,又飞到手上,然后便稳稳停在崖壁上。距他两丈远,那灰白长须的道士两眼发直,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家的脖子,那里已经给划破了皮,再偏一分就是大动脉,而森寒剑气早一步已经封住了他的咽喉,若非是洪千秋出手及时,他喉咙里大概已经是一团糟了。

“真是好剑……呸!”

洪千秋话说半截,又骂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虚汗。刚刚真是险极,两边的剑光也就罢了,里面交错迸射的剑气实在是凌厉狠辣,若不是他抱丹真煞近年来渐臻圆熟,换了五年前,刚刚仓促之下出手,帮倒忙的机率倒在六七成上下。

虚惊之后,他忍不住睁圆那对招牌似的火炭巨眼,对着余慈训道:“同门较技而已,小家伙怎么一见面就下死手?”

第258章 讲古

没等余慈做出反应,洪千秋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挠挠满头乱发,嘿然一笑,又对着那灰白长须的道士说话:“都输了你还呆着干吗?下去缓口气,十天后再来!”

那道士也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收回手,但又觉得不对,再一摸,才发现他留了多年的长须已从咽喉断成两截,簌簌落下。他也是精研剑道之人,见状便知是余慈发出的剑气已近于入微入化的地步,方能斩须而粘连不断,直到施一个外力,方才断折。

实证部最大的优点就是实事求是,道士知道,虽然二人修为差不多,都是通神上阶,或许自己还要老辣一些,可对上此等上乘剑术,就算生死相搏,也是他输面为大,深深看了余慈一眼,长叹声中,再不多言,抱剑一礼,提气往峰下去了。

此时在山壁外的虚空中,洪千秋也缓过劲儿来,却觉得很是有趣,什么训斥的话也不必说了,眼睛往山壁上一扫,将周围形势尽入眼中,又对余慈咧嘴笑道:“既然祭剑牌到手,师弟就往山下去吧。记着了,既然你有牌子,这半边山壁上的所有人都能出手抢夺,若你败了自不必说,牌子肯定是人家的,但若是你着了道,被人盗去抢去这一样。所以这牌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塞到储物指环里去,也不能丢掉,到山脚你还能拿着,这牌子才真算归你了……”

余慈“哦”了一声,环目四顾,山岚雾霾中,看不清周围的局面,但从刚才旁观的情景推断,此处修士密度不小。还有,刚才瞬间的交锋虽说他胜得干净利落,但必须承认,长须老道的剑术修为非常醇厚,开战时的“瞳术”也出其不意,对方只是败在对胜败之机的精微把握上。若是触天峰上的都是这般人物,想来他下山的路绝不好走。

当然,余慈并无惧意,相反,他颇有些跃跃欲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不明白。他扬起手中木牌,去问洪千秋:“这祭剑牌是怎么回事?”

“耶?你不知道?”洪千秋满脸错愕。

余慈很乖地摇头。

洪千秋火眼大睁:“你连祭剑牌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

余慈满脸无辜:“刚刚李佑师兄正想给我讲来着,被洪师兄你给打断了。”

洪千秋张了张嘴,满腔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咕噜一声,全咽下去,末了,他也摆出了无辜的嘴脸:“啧,这种事儿,手中没牌儿,一切休提,还是等你下了山,把牌子攥紧了再说吧。”

“好啊。”余慈用最爽快的态度答应下来。

无论是天裂谷还是绝壁城,他总是面对实力远在他之上的人物,脑子里面转的全是以弱胜强、或是死里求生的算计,稍差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这样一批“难度适中”的对手了!

简单地说,他手痒!

※※※

离尘宗山门高蹈于万丈虚空之上,却也有日升月落,光暗移换。光线的变化对洪千秋来说没什么差别,可是随一轮明月破云而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这就叫作茧自缚!

此时此刻,余慈手中希光剑消去金属形质,几乎是贴着对手的头皮抹去过,发髻飞落,而远处的洪千秋则几乎要把自家的乱发给揉碎了。

这时候,他听到李佑嘿嘿发笑:“老洪,怎么样?”

洪千秋嘟哝一声,话里是什么意思,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然后才咧嘴骂道:“这小子,除了玩命儿搏杀,难道就没别的本事了?”

“余师弟练剑走的是野路子,不过那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李佑笑眯眯地回应,心情听起来不错。不过洪千秋回头看的时候,却见他满身尘土,衣物多处破损,露出的肌肤上偶有血痕,发髻上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是在这六七月的天气里,都没有融化。

见他这狼狈模样,洪千秋一时心中大爽,但算算时辰,又觉得奇怪。没道理能撑这么长时间的。脑子多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便啧声道:“王九没使出大荒剑势?可让你了啊!”

李佑半点儿不恼,因为洪千秋说的就是实情。他点头道:“九师兄只一手‘渊冰素雪’剑,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何必再拿出压霜底的本事?”

他对王九的称呼,不像当面时那么无礼,对此变化,洪千秋早见惯了,知道这小子就是当面嘴硬,其实对王九的剑道造诣还是相当佩服的。一笑之际,火炭似的眼珠在李佑身上一转,又看出问题:“啧,王九也不客气哈,你的牌子让他拿去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李佑掉了句文,又笑眯眯地道:“牌子丢了不要紧,再抢回来就是。呃,我是说,从别人身上……老战怎么样?”

“就知道你小子打这种主意!”

洪千秋挠挠乱发,笑骂一声,转眼看到山崖上不紧不慢下移的余慈,脸皮又皱起来:“阿佑,咱兄弟不说二话,你拉这小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余师弟使剑不入你的法眼?”李佑斜睨他一眼。

“嘿,雾化剑意……”

话说半截,见李佑大有深意的表情,便有点儿尴尬,不自觉已改了口:“雾化剑意也不错,至少那小子使来明快利索,有点儿味道。”

好吧,他承认,余慈这小子的剑法,确实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类型,相反的,余慈使剑,冷得像冰,偏又不是王九那中寒霜飞雪,苍茫大漠的悲概豪迈,而是直透进人骨子里的森冷寒彻。

从余慈挥出第一剑起,洪千秋从头看到尾,共见了五场拼杀。仅从时间来看,每一场余慈都赢得干净利落,但细究其过程,便能发现,这小子每次胜出,都是在一线之间——所谓“一线”,不是“胜负一线”,而是“生死一线”!

也就是说,余慈每一次胜利,都会和对手一起,在生死线上打一个滚儿,回回如此,剑剑如此。即使是洪千秋这般好勇斗狠的人物,所接受的也是玄门正宗的战法,又如何见过这等场面?

李佑说余慈是“野路子”,又何止是“野”,分明是狠、是毒,是辣、是荒唐!

可一路看下来,洪千秋又觉得这是一连串无以伦比的刺激,原本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战斗层次,因为这独特的剑法,时时刻刻都扣人心弦,一路看下来,他竟是不自觉冒了一身冷汗!

越是回想,洪千秋越觉得自己刚才的评论太绵了,说不得又一击掌:“他怎么想出这种剑法来的?真他娘的有才、有胆、有气魄!”

李佑听得便笑,将目光投向那边山壁,一时也有点儿走神。其实他也是头一回见余慈这般使剑,以前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总不如实例来得生动。

仔细想了想,李佑觉得以前拍脑袋想出的计划,应该修改一下:“喂,老洪,你不觉得以余师弟的风格,不适合在这里……”

他不用说透,洪千秋就点头同意:“这个层面上根本找不到能给他喂招的人,再这么下去,不是浪费时间,就是要出事儿。”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愣,斜眼看过去:“小李子,你又动什么心思哪?”

李佑眨眨眼:“且附耳过来!”

※※※

深夜的触天峰终于消停了些,百里浮云散尽,正是纤月净染天无尘,光影交错间,山景又是一番风致。此时的触天峰顶,安静清幽,在一处相对避风的所在,余慈等三人在一起,手边散放着几个酒壶,闲坐聊天。

洪千秋刚清空一个酒壶,随手扔下峰去,笑哈哈地道:“余师弟今天做得不错,从触天峰上取了牌子,就等于是挂了号,以后就不愁寂寞了!嗯,既然这祭剑牌到手了,我也就给你讲讲它有什么用处……小李子,你补充!”

李佑低骂一句,显然对那称呼不满,但又怎敢和已经半醉的洪千秋较真儿?

“要说这祭剑牌,就要提到剑园……这剑园哪,嘿,是你们这些使剑的家伙最向往的地方,但说白了,那就是块儿坟地嘛!就是大了点儿,听说东西直径有七千多里,南北更长,超过万里,就安在咱们断界山脉里,占了不小的地方。”

“至于这剑园的来历,要从五劫之前,也就是一万八千年前说起,那是个剑修横行的时代,八千剑修,自东海起,溯沧江而上,过云中山,穿断界山,跨天裂谷,西征无边佛国,要让整个修行界都臣服在那遮天蔽日的剑芒之下……好大气魄!”

第259章 赌牌

“好大气魄!”

洪千秋又加强语气,重复一回。余慈眯起眼睛,听他讲述,觉得挺有气氛:孤冷的山峰上,半醉的大汉指点江山,浑厚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两万年的距离,唯一有点儿可惜的是,大汉话中颇有一些讽意:“八千剑修,飞腾的剑光化为万里飞虹,横跨万万里的漫长距离,结果是什么呢?嘿嘿,还不就是折戟沉沙,八千名最顶尖的剑修,能逃回天裂谷东岸的十不存一。便是这几百号人,也有大半无颜东归,就留在断界山脉之中,向咱们宗门求了块地,在那里闭死关……”

“喂,说话不能这么刻薄啊!”

李佑猛敲手里的酒壶,满脸不乐意:“什么叫逃回,什么叫无颜东归?远征无边佛国,以八千剑修对上亿万佛兵,血战百日,把那琉璃净土都化为阿鼻地狱,最后若不是佛门赌上气运,以十三位古佛同归寂灭为代价,打破‘六道轮回’,衍化三千世界,借将一十七位剑仙打入永沦之地……他们能赢?

“就算是败了,仅原道前辈一人断后,持玄黄杀剑,辟易八方,诸天神佛、菩萨、罗汉都却步不前,可称得虽败犹荣!”

洪千秋重重哼了一声:“原道东归不久,便遭魔劫而亡,你又怎么解释?”

“那是因为……”

“呃,两位师兄!”

眼看洪、李二要因为两万年前的古人争个面红耳赤,余慈不得不打断他们的争论,挠头问道:“那些剑修闭关、安葬的地方就是剑园吗?”

洪、李二人均狠剜了对方一眼,最后是由洪千秋答道:“差不多,这些人都在西征中受了伤,又憋屈得难受,了无生趣,没过多长时间就纷纷死去。宗门怜悯其遭遇,也没有收回那块地,只是稍做修葺,弄了一个墓园,供人祭奠。当然,那也不是普通的墓园。”

李佑接着洪千秋的话往下说:“你要知道,当初八千西征剑修,几乎倾尽东修行界的精锐,十九位顶级剑仙、劫法宗师近五十名,真人、步虚修士成百上千计,往后近两万年时光,修行界都再也组织不起如此规模的队伍。便是西征不利,退到东岸,葬于剑园的,也有两位剑仙,十五位劫法宗师,真人、步虚修士若干。这些前辈的遗产,嘿,必然是极了不起的……”

余慈大悟:“偷坟掘墓!”

“噗”的一声,洪千秋把对面的李佑喷了个满脸开花,他绝对是故意的,不如此如何能表达他爆笑的心情?

李佑反应古怪,只面无表情地抹去酒渍,依旧对余慈说话:“余师弟,剑园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至于里面究竟如何,且稍等……老洪,你娘的去死!”

话音起,李佑拔剑便斩,剑飙如浪,转眼将漫天的轻柔月色撕成粉碎。洪千秋火眼亮起,像是燃起了火,他大笑道:“早等着你呢!”

直面剑势,他半步不退,身外嗡地一声涨起乌青光芒,与剑气相激,迸发的气浪远蹈百尺开外。在此瞬间,他九尺开外的强壮身躯竟似又涨大一圈儿,张手便是一片黑潮,汹涌有海啸之音,铺天盖地反压过去。

在二人交锋的正中央,余慈一个利落的倒翻,避到十丈开外,而战圈中央掀动的狂飙又直逼过来。那边地上的酒壶更是直接被吹飞到山崖外去。余慈知道,这地方是留不得了!

“李师兄,我去梦师姐那儿等你。”

“去吧去吧,我解决了老洪……”

洪千秋哪容得他说下去,一轮猛攻硬把他后半截言语堵回肚子里去。李佑火大,针锋相对地展开剑势,半边山峰都让他的剑光给照亮了。

余慈哑然一笑,不再管这二位,自顾自下峰去了。等他下了峰顶,夜空骤然一亮,回头看时,那两位已经飞上半空,在明月之下,尽情挥洒、冲击,斗了个不亦乐乎。

※※※

斜照的夕阳下,余慈漫步独行。忽听到一声唤:“前面的可是余慈!”

“正是。”

“听说你说祭剑牌数面,今日我要与你比剑夺牌!”

余慈停下身形,回头去看。自从那日触天峰夺牌之后,余慈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尤其是他手中有一面“祭剑牌”的消息传出去后,找上门来,要比剑夺牌的实证部同门就络绎不绝。

这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使剑,或近身搏杀,或飞剑斩空,每一个都有着不俗的造诣。

这正是实证部的规矩:想参加剑园盛会的,修为要在通神上阶以上,步虚境界以下,长年练剑,有一定造诣者。除此之外,手中至少要有一面祭剑牌,发放的牌子的总量则是十个。而实证部符合这一条件的修士,便超过两百人!

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按着规矩,有人向他提出挑战的话,若无充足理由,是不允许拒绝的。余慈也没想着拒绝,正要答应,旁边却已有人打抱不平了:“喂喂,老弟,以大欺小不够,还要来车轮战吗?咱们实证部啥时候没品到这种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