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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同时,他周身气脉也为之一颤,竟是自发凝成“半山蜃楼”剑气,与震音呼应。

但这变化也是一闪即逝,体内剑气随即消散。他一震睁目,却见一道长虹自眼前拔起,朝着东北方向,电射而去,一闪便不见了。

何清也睁开眼,正凝眸看他:“你能引得剑气呼应,也算是与宗门有缘……”

余慈仍有些莫名其妙,正待询问,神魂忽地一震,奇妙的感觉从不远处传过来。

第241章 接引

何清的声音依然流入耳中:“刑天法剑是宗门重器,与之气机相关,说来缥缈,终究是个缘份……”

其实何清的声音才算得上缥缈,只因余慈已将注意力偏移出去,不远处,神意星芒反馈信息,证严和尚脑宫中,似有意识流动。莫不是醒了?可那家伙分明还给制着神魂……

他在走神,这边何清也没有说太多,最后只是淡淡道一声:“仙路漫漫,首重缘法,有这一条,其他的倒也好说了。”

嗯?余慈终于听出了何清话中有话,扭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一时不好确认,不过应酬交际这方面的基本能力他还是有的,便笑了一声:“没有何仙长,弟子也遇不到这般缘法。”

这就是感谢之意了,不管何清的意思怎样,这样回答都不会有错。其实以何清的气派,真和他讲话,又何必藏着掖着了?听他回应,女修就点了点头:“能挖出血僧屠灵这根藏在绝壁城的钉子,你也是功莫大焉,但要戒骄戒躁,不可轻浮……”

余慈眨了眨眼,忽地就明白过来,这是何清要将绝壁城的事盖棺定论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弟子省得。其实这几日,弟子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绝壁城事了,弟子也要回返移山云舟码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卡住了。他本是打算拿“戴罪立功”之类的说辞表明心迹,但转念一想,他原来的“罪过”名目是“计划布置不周,行事简单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难者甚众”,但与今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伊辛和尚金身一击,毁了半个绝壁城,平民死伤起码十万以上。相比之下,白日府覆灭那夜的损失,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准……再这么说,是不是有讽刺何清的嫌疑?

念头再一转,余慈倒有些想笑:最近他的想法是越来越多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人家何清都未必在意,他自己吓自己,又算什么玩意儿?

果然,何清并不在乎这些,反而很满意他的态度,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此余慈便知道,就算他回到码头,在那边呆的时间,也要进入倒数阶段了。

告一声罪,他准备到证严那边看看情况,他还是比较在意刚刚的感应……说起来,伊辛和尚形神俱灭,证严算不算最后一个知情人了?转着类似的念头,他却想起一事,一抬头,天地间闪烁的绚烂彩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明法师!”

这是善姣在高呼,呼声里她郑重地伏身拜下,比她更早,身边的香奴已经无声拜了下去。

此时此刻,天空中繁密的气机在跳动,牵引着巨量元气,活跃得令人头皮发麻。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都来自于头顶那团银灰色的光雾,也就是刚刚一鸣惊人的明蓝法师。

这是长生在望,要去离幻之天了?

余慈其实还是似懂非懂,只是凭着前面甘诗真和善姣的对话瞎猜。初见面时,这位还不过是通神上阶呢,几个月的功夫,竟然连跳三个境界,这让那些数百年蹉跎,依旧长生无望的修士情何以堪?

余慈一时无语:找个好靠山,难道就这么重要?

“正宗修行,不应羡慕旁门。”

突兀一句话入耳,让余慈一惊,再扭头,看到是何清走近,察觉到他的心思,传音过来。

他想了想,恭敬问道:“请何仙长指点。”

何清慢慢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向天上彩光。她心思细腻,不愿在此关头以言语得罪人,也不启合唇齿,便有声音传入:“此长生非彼长生。我等求仙问道,最不可或忘的是一个‘我’字。唯以本我立于天地之间,蕴天机、夺造化、万劫而不毁,方是真长生。如明蓝这般,敬奉神主,为奴为婢,先毁弃的就是本我,自身不过是承载神力的容器,此等长生,就算便利快捷,又有何用?”

是这样吗?不得不说,余慈现在对长生的认识还比较浅薄,何清说的这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他听来还是很长见识,不免要谢过。他还想问明白那个“离幻之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此时漫天彩光流散,几乎把明蓝身外的银灰光雾遮蔽,显然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何清便道:“用心看,能见到神侍飞升离幻之天,也是难得的机缘。”

余慈应了声是,看着夜空胜景,也想用心来着,偏在此时,神意星芒又传回感应,这一次,证严和尚那边的反应愈发地强烈了。两边冲突,余慈便有些分心,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夜空中光芒万丈,缤纷的颜色如同平铺开来的彩虹,如梦如幻。一时间目迷五色,便是耳边鼻前,也有些莫名的声音气味变换不休,绵绵密密,感觉倒也不坏。

等余慈醒悟这些应属幻象,再去寻找明蓝,却只见无边无际的五彩光芒,那团银灰光雾又哪还见得到?

有很长时间没有中过幻术了,余慈同化了天龙真形之气,对大部分精神冲击都可免疫,就是对这些迷惑五感的手法有点儿拿不住,此时便小小的吃了一亏。

“还怕人看么?”

余慈咧了咧嘴,并不在意,再看了眼身边的何清,见她很专注地盯着天空,幻术之类的想来对她没有影响。寻常百姓圈子里有俗话说“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可在修行界,外行的连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便如余慈现在一般。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使力,眼睛虽是朝着天上,实际上是把心思转到证严和尚那儿去。

和尚的神魂依然被锁住,死气沉沉。按理说,神魂受制,一切思虑觉知的精神活动都要中断,只有最原始的波动由本能维持。可证严脑宫中,确确实实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意识流,令余慈误以为他醒了过来。

一片死寂的神魂世界里,神意星芒将那道意识流锁定。余慈只需将心念移过去,便能够把握那边的动向,但若要探知这道意识流的具体含义,一时半刻还做不到。

读心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拿来就拿来,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多也太复杂了。当初余慈先后打破伏龙和褚妍的意志壁垒,强行攫取其心思动向,也是极特殊的情况,其后果就是那二人的死亡。

他可不想就此了结掉证严的性命,因而还要再琢磨、再尝试……咦?

余慈猛地睁眼,夜空中,漫天彩光已开始消散,何清等人仍望着天空,而善姣和香奴虽还是跪着,但已不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而是默诵经文,一切都显示,他错过了最精彩的那部分,明蓝已经受接引,升入“离幻之天”。

错过了吗?

余慈抱臂当胸,沉吟不语。

※※※

按绝壁城居民的话讲,在春夏之交的这段时间,偌大的绝壁城“像死了一样”。

城中处处立幡,人人戴孝,哭声半月不绝。最终的死亡统计数字是十一万七千,也就是说每十个城内居民中,便有一人死在了那场人为的地震冲击之下。这已远远超过白日府覆灭之夜的数字,是足以让所有绝壁城居民夜夜惊梦的恐怖记忆。

但真正困扰绝壁城高层的,还是重建城池所需的巨大花费。那不只是修建房子的问题——真人级数的大战,还有刑天法剑这样层次的法宝冲击,已经对山城的根基造成影响,城中新增地陷深坑十余个,有七道灵脉干涸,靠城的山壁甚至成了危崖,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以史嵩为首,绝壁城各宗首脑几日来完全是在脚后跟打后脑勺的状态下过活,若非都是修为有成,恐怕早被连轴转的压力搞垮。

但这一切都和余慈没有关系,也和甘诗真、何清没有关系。

解决了隐藏在绝壁城的大魔头,何清的使命已告一段落。因离尘宗九天外域的修行日程将近,在战后第三天,两位地位最尊的女修便已赶回宗门,至于余慈,马上也要前去移山云舟码头,继续做他的巡查护卫。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要拜访一个人。

第242章 种子

脚步声在空洞的山腹里回响,前面的人知机打开了石门,回声一下子消失,证严和尚扶着门框,恰逢天上云朵移开,他眯起眼睛,去看日头,久久不语。

“恭喜,重获新生哪!”余慈在后面微笑。

证严和尚嗯了一声,道了声:“多谢余仙长专门到此,放我出来。”

“哪里的话,证严师傅身在邪窟,而不屈于魔头,正值得我等钦佩。之所以将你挪入丹崖山腹中,更多还是要照顾周全。这不,等确认你身子无恙,马上便请你出来,没有放不放那一说。”

余慈笑着拍拍和尚的肩膀,又问道:“净水坛已是不在,证严师傅何去何从?”

“血僧已死,从此天高水阔,东海西极,南蛮北荒,何处不可去?余仙长说的‘新生’,恰是我心之写照。”

证严和尚说着,转身合什一礼:“和尚就此告辞,请留步!”

余慈也不挽留,还了一礼:“珍重。”

证严和尚转身离去,下了丹崖,但没有立刻离城。

也许是对绝壁城还有一点儿感情吧,他在残破不堪的城区中走了一遭,可惜没有人给他好脸色。因为那一场地震冲击的罪魁祸首伊辛,绝壁城居民对净水坛、乃至所有和尚都抱有极糟糕的认知,证严似乎也发现他或许是城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终于不再逗留,孑然一身,从西门出城,进入了无边荒野。

在此期间,没有人对他的去留进行任何干涉,他确确实实是自由了。

出城之后,倏乎已是七日,大概单调的山野景致消磨掉了他的耐心,证严和尚的速度慢慢地加快,从最初时的闲庭信步,到如今流星划空,数百里路程转眼即过,到现在,他距离绝壁城已经是万里以上。

天色黯沉,星月无光,荒野中只有和尚一人在匆匆赶路,再行七千余里,就是天裂谷了,按计划,后天早上就能到达。

长时间的赶路,没有给和尚带来困乏。他双目精光闪闪,顾盼中自有一番气度,一路上偶尔遇上一些流散的凶兽之类,也是随手给打发了,照此情况下去,他再赶上两三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此时,和尚忽地停下来。山林中夜枭尖鸣,斑驳的树影遮在他脸上,让他表情甚是难测。

“是你吗?”突兀一句话,惊动了旁边树上的鸟儿。小家伙拍拍翅膀,扑楞楞地飞起来,引起小小的骚动。但没有人声回应。

和尚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慢慢说话:“果然是你,本以为殖入金骨玉碟时,已将你抹掉,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存在……你在我身边也有快三十年,我却不知你还有分神离魂之症,我这师傅,做得不够格!”

他吐字清晰,字句在荒山夜林中流淌,说话时,他就在山林中踱步,一步一步便像是尺子量过似的,不一刻便绕了一个大圈。空山静寂,和尚有自信,方圆十里之内,绝无第二个人……除了他脑中“这位”。

现在他可以放心问讯:“你在我‘种子’沉眠时做过什么?”

仍没有人回答他,但他早知道答案:

“是了,你什么也做不到……你这缕副魂,本是在主魂上分裂出来,先天不足,在主魂毁掉后,更是元气大伤,空有感知之能而无具现之力。只能在脑宫中游荡,时昏时醒,绝无可能与外界主动联系。既然如此,你还苟延残喘,留此一息做甚?还想着夺回自家肉身?

“小子倔强!在副魂上,倒似变本加厉!你不露马脚也就罢了,既然为我所知,我灭杀了你,又有何难!”

此话说罢,和尚一声冷笑,不再多言,心里其是在寻思:“炼度残魂,算不得什么。只是当初我为搜杀其神识,伤了这里的神魂,如今旧创未愈,再来一回,要想痊愈,又要耽搁一段时间。”

和尚是想得周全,但他终究是果断的性子,利弊一清,便有决断:“将此副魂扼杀,方是最保险的做法。宜早不宜迟,今夜便做了!”

在原地默思片刻,他扭头四顾,很快寻到一处合适的隐蔽地点,便移过去,路上随手取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抹画。

片刻之后便能看出来,地面上的线条非常复杂,而且和尚每每在线条交织密集之处,放上一些物件。多数是玉石之类,还有临时收集的野兽头骨,剥了皮肉,白森森地放在地上。中间也有利用周围大树做文章的,都把物件嵌在树干上,起伏错落,极有章法。

若有个阅历丰富的在此,一眼便能看出来,和尚是在摆阵,范围还颇是不小,总有半里方圆,摆这个阵,便用了近一个时辰。

等一切准备完毕,和尚在阵中央,也是树木最密集的地方盘膝坐下,瘦脸上全无表情,伸出右手食指,轻触地面,垂眸入定。

神魂一道,最是玄妙。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结构,各有妙用,然而元神为其根,显识隐识为枝叶,只要手法得当,一时抹掉也不至于死去,还能慢慢修复,但里面蕴含的信息,就再也寻不到了。正因为如此,所有夺舍、寄魂之术方有施展的凭依。

和尚使的是一种非常深奥的夺舍之法,是在抹掉对象显识、隐识两层信息之后,将自家神魂凝出一颗“真种子”,种入对象元神,慢慢生长,夺其根系,转性变质。此术施法时难度甚高,但施法成功后,便是自然生长,稳定可靠。

如今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元神中的“真种子”已经发芽,根基稳固,和尚自然底气十足,他估计,凭借“真种子”已有的力量,只要小半刻钟,此具身躯的前主人那点儿遗留的意识,便能给彻底清除。

之所以花力气布阵,是准备借此机会,对身体进行一次大检查,以查缺补漏,精益求精。

和尚瘦脸布上一层黑气,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甚至连骨头结构都有变化。要知人之元神与肉身元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影响,一方质性变化,另一方都要响应,所谓“相由心生”,亦其谓也。

此时,和尚的面孔便有改变的迹象,证明其元神质性,与先前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说明他完全占了上风:“孽徒,负隅顽抗,有何意义……咦?”

和尚猛地睁眼,布下的防御法阵传来信息,千尺之外,树叶晃动,人影飙射而至,速度好快!

他厉喝一声:“谁!”

“咦,证严师傅?”

惊奇的呼声从林木间隙传进来,然后便是笑声不绝:“好巧,我回去码头,不想和证严师傅在此荒郊野外碰面,任是谁都要说,你我有缘!”

话音方落,余慈修长的身影便在林木中间现身。

证严仍盘坐地下,脸面垂下,唇角似勾非勾,有嘲讽之意。

真当别人不知地理么?移山云舟码头在绝壁城西北,而此地则在西南。从码头到此地的直线距离,几乎等于从那儿到绝壁城的路程,余慈的方向感要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跑到这荒山野岭,大呼有缘?

所以,和尚说话殊不客气:“缘法难知,余仙长的心意倒能体会一二。事到如今,余仙长仍对贫僧不放心么?”

“何出此言!”

余慈笑着走过来,下一句却是又绕开了:“证严师傅是往天裂谷去吗?”

“是。”证严知道必然今夜多事,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瘦脸上表情淡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