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1)

戚美珍说:“子弹穿过心脏,五个人都被扔进海里,你说他有几分可能死里逃生?独臂大侠负伤游过警戒区?不淹死也被对岸小兵乱枪射死。”

温玉垂下眼睑,喃喃自语,“潜意识里我总认为,他这样的人不会有死的一天,至少不会让我得知他任何坏消息。”

他是一棵蓬勃茂盛的树,一头凶猛矫健的兽,仿佛永远不会有软弱狼狈时刻。

但她忘记,现实又不是武侠剧,男主角走衰运跌进山谷,吃蛇胆得秘籍,再出山天下无敌。

那晚他醉醺醺离开,最后一句话轻描淡写保证,“等我做话事人,再娶你当龙兴大嫂。”音节在记忆中褪色,最终细不可闻。

温玉沉默着,找不到恰当表情,恰当语句,面对前所未有困境。

请求上帝为这嘈杂世界按下静音,令她可有三分钟时间清理乱麻一般纷繁思绪,关于陆显,关于相遇,关于结束。

关于一段戛然而止的出轨际遇。

“为名为利,为义气为女人,他坏事做尽,风光过也落魄过,这二十几年不算白过。我只是猜,他或许想见你最后一面,毕竟你与他最热烈最新鲜时段未过,我带你来,算全他遗愿。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好像看怪物。”

她指尖鲜红指甲久未打理,已成老旧斑驳墙皮。她看温玉,忽然间发笑,乐不可支。难挨肌肉牵扯,不可避免地显现出嘴角与眼尾细长如丝的皱纹,时光一笔一划写女人年龄。

温玉轻声道:“你恨我……至少是厌恶…………”

戚美珍摆摆手,至少表面豁达,“人都死透,我对你秉持哪一种心态都没意义。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有些男人注定不属于你,准确说,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他死了干净,对我也算解脱。我得不到,也没有人得到,大家都失败,想发火都无处发。”

引起争端的标的物消失,曾经的宿敌是否就能握手言和。温玉对此不敢尽信,“无论如何,我应当多谢你。”

“你谢我什么?该多谢我的是陆显不是你。你三两重的感谢,我没时间受领。”

离开之前,她悄声同或许漂浮或许沉底的陆显说,她信他事事无敌,百无禁忌,绝不肯轻易死去。

因为他与她可归类于同一种人,他们对生活的执念,命运的坚持,撑起脆弱的脊骨,永不服输。

电视台主播评论,这个冬天将异常温暖,因臭氧层漏洞,太阳辐射增强,全球气候都在跟随南极冰盖而变化,本港亦不能免俗。

橱窗内早早展出的冬衣卖不出价,又被店员束之高阁,等候季末低价出清。

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会发生些什么,或许连日期都记不得,女孩子们照旧上学放学,追逐打闹,青春洋溢在此处,也即将在此处骤然休止。

28真爱陨落

校门口那女人体态惊人,浑身上下加加减减绝不超过一百磅,可怕的是一只硕大滚圆的肚就占去三分之一体重。远远走来,你似乎都不晓得她眉眼外貌,只看得见那只肚皮,怪物一般在眼底张牙舞爪叫嚣。

阿婆讲的对,四十岁的女人要怀孕生仔就是老蚌生珠,闲来无事自己找死,驼住个球去阎王殿兜一圈,鬼门关回来,还有没有半条命要细算。

她的名字是凤英还是淑慧?通通没意义,也没人去深究。她将她一生——她的骨与血,爱与恨都奉献给一个镇日吵闹、不得安宁的家,丈夫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们尖叫咒骂,将是一般要吸干她最后一滴血才罢休,至于她曾经姓名,她曾经鲜花朝阳一般灿烂过的人生,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她早已模糊了面貌,消弭了梦想。

满头枯黄的发,一脸密密麻麻的斑,终日浸泡在洗涤剂中的双手是一层层割裂的铁皮,多摸一下脸蛋细佬都要同她吵架,她从此被称为”师奶“、“黄脸婆”、或是“老妻”。

每一个字都写不完厌恶之情,如同他嫌她枯萎无趣似干尸,从来只会往床上一躺,叉开腿闭上眼,头发里散发着隔夜饭令人作呕气味,乳*房干瘪,阴*道松弛,连装模作样叫一声都不会,摸她不如摸自己。

他惊异于老妻不屈不挠求生欲,这样糟糕且悲哀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为什么不及时醒悟,最好效仿报纸社会版头条,抱住家中多动症神经质的一儿一女,从三十八楼一跃而下,除却巨额保险赔偿,其余什么都不要留给他。

没错没错,四十岁的女人就是隔夜饭,早应该被倒进垃圾桶。

而四十岁的男人呢,他们黄金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一表人才,满腹才华,为何要同恶鬼一般的妻小纠缠半生?

不,不能再浪费时间。

但是谁借她天大胆,令她敢挺个大肚在校内示威?他向后看就明白,是妻子手帕交,闺中密友细红——涂深红色口红,血盆大嘴会吃人,踩三寸高跟鞋,大拇指外翻,皮屑碎碎掉,庸俗可恶!

老妻先他一步在人群中找到珊妮,仿佛一对老友相见,他笨拙愚蠢的妻瞬时泪如雨下,挺个大肚向小小珊妮下跪磕头,求她高抬贵手,放过她与她肚里小bb,立时抓住市民眼球,他们围观丑闻的兴趣居然大过百货商店年末折扣,自发自主一圈圈围住当事人,还有人打电话给新闻台,快来快来,旷日女高大门口新闻直播。

摩拳擦掌,两眼发光,蓄势待发。

袁珊妮被围在当中,几百双眼睛都落在她脸上,可怜她苦苦支撑,她的博达,她的爱人为何还不出现。

“你是谁?突然跑来发什么神经?我根本不认识你!”

老妻弯一弯腰,硕大个肚皮便顶住冷冰冰水泥地,要磕头也艰难,哪个女人对她不同情?谁都有老的一日。“我知道你叫珊妮,才过十七岁生日,青春活泼,热情可爱。更见过他写给你一本一本情诗,写你们相遇相恋,床上风流,第一次在哪里,流血流泪,是否尽兴,下一次又要用什么姿势,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报告书一样详尽。珊妮你看,我已老,你却这样年轻漂亮,等将来有大把男生等你挑,我却只得博达一个,还有肚里这个仔,还未出世你就要让他没有爹地?不管大人如何错,他是无辜的呀——”

袁珊妮嘴唇发抖,面色惨白。

接下来她还要如何催眠自己,还能如何欺骗自己?

同细红交换眼神,老妻便捧住大肚跪倒在袁珊妮脚边,一抬头满脸泪,向身旁围观人群展示着糟糠之妻被弃时最经典姿态。“我求求你看在我肚里这个还未出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子,放过我们一家人,二十几风风雨雨年我们都手挽手走过来,太不易。珊妮小姐,求你放过我们美美满满一个家。我给你磕头,谢你大恩——”

咚咚咚,额头撞地板,半点不含糊。听得人耳膜低震,心也后怕。

袁珊妮被逼到角落,面对路人与同学指指点点不屑鄙夷,她也要为自己鸣冤叫屈,分明是真心相爱,怎么会变成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

她不忿,甩开老妻枯槁干裂的手,“哭哭啼啼求同情?看多肥皂剧?求你换一套演法。他早已经不爱你,你又何必霸住他拖死他?拼拼凑凑一个家不如早散,大家都解脱。你看你自己,老得令人作呕,还敢要求男人爱你?求求你拿张镜子照照自己,早早让位,成全我们。”顿一顿见无人响应,她心虚,补充口号,“我对他是真心的!我们真心相爱,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成全我与博达?”

为什么港姐头名不是蔡少芬而是郭蔼明?为什么今年冬天热得让人烦闷?为什么真心相爱却要遭路人鄙夷?为什么她爱的人始终不肯出现?

多少个为什么,社会学教授绞尽脑汁也无法解答。

细红终于忍不住出手,九阴白骨爪连同锁喉功,女人打架无非如此,抓住长发拉扯头皮,刀锋一样的指甲划花小妖精最得意一张脸,mrs.yang好心来劝架,登时被骂回去,“贱人!狐狸精!旷日女高教出来的学生不知羞,脱光衣服勾引有妇之夫,老师也一样,全校都是鸡,自甘堕落!”连mrs.yang也一起打,平日严肃可怕的mrs.yang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细红面前瞬时渺小,气势全消,只敢用身体护住袁珊妮,忍痛时劝几句“有话好好讲,不要再打了”,如此而已。

到这时,温玉同蔡静怡才从密密实实人墙中挤出来,蔡静怡制住发疯的细红,温玉拖走哭到哽咽的袁珊妮,三十分钟后警察记者都赶来,袁珊妮脸上布满指甲抓出的细小伤痕,眼泪烫过伤口,疼痛越发深刻。这疼痛是属于她的青春记忆,讲述真爱无敌。

袁珊妮父母家姐闻讯而来,父亲是本港专司离婚案件袁大状,母亲做富太太保养得宜,家姐念中文大学研究莎士比亚,气质出尘。全家人无一相信,袁珊妮去沾染同有妇之夫,惹大婆上门打人。

无奈袁德邦可在法庭言辞激烈将对方律师逼得哑口无言,却要为了女儿,被细红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袁太太只顾抱着女儿哭,恨她老师不要脸,又责怪旷日女高管理不严,总之宝贝女最委屈最可怜。

事情闹到这一步,谁都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