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的悲哀 第7节(1/1)

所以,他为何突然过问阿衿之事?

面对容辞的疑问,陵芜却无谓地摊摊手:“今日来时,恰好听到贵派弟子谈及白月光出关徒弟替身之类的言论,一时好奇,便问一问咯。”

他看好戏似的勾了勾嘴角,一副等着瞧笑话的模样。

容辞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薄唇冷冷吐出四字:“无稽之谈。”

“是么,”陵芜挑挑眉,双手环胸:“无风不起浪,小仙倒觉得不尽然。”

容辞脸色更冷了些,这些天事务繁琐,他竟不知宗门内已是流言四起,也难怪宁儿这孩子愈发叛逆,是该择个日子好好整顿整顿了。

陵芜眼瞅着那人越来越危险的神情,识相地不再出言调侃,抵拳轻咳一声,正色道:“尊上,令徒的伤势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若毒性常年不解,于修行亦是不妥,再者……”

陵芜瞟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女孩儿,继续道:“令徒心结郁气,长此以往恐会伤了根基,尊上最好管管门派中那股歪风邪气。”

自容辞当年顺手救过他一命后,他便成了容连峰的“御用仙医”,这小姑娘他倒也见过几次,一派乖巧机灵的模样,在仙尊的庇佑下早早修成了仙体,后来更是服用容辞历经万险,从十重秘境中夺出的异宝灵珠,自此洗筋伐髓,彻底改善体质,一跃而成天资卓绝之辈,传说中的纯阴之体,可谓前途无量。

小姑娘既有幸拜得容辞为师,又千娇万宠了这么多年,乍一听闻这番言论,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依照话本中的套路,替身那必定是万分悲惨委屈,各种被白月光夺去光环了。

如此说来,他倒更要看看那位仙尊夫人究竟生得哪般模样。

“宁儿不是替身,阿衿亦非白月光。”容辞沉顿半晌,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近日着实烦心得很,不仅事务繁多,更是被莫名其妙的梦境困扰。事实上,此前他连替身白月光这些词汇都不得而知,直到拾春梗着脖子解释一通后才明白其间讽刺之意,简直荒谬至极。

“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宁宁当然不是替身,但嫂嫂若非白月光,那谁是白月光啊。”

这边话音方落,门外便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赫然走进两人,正是他们将将谈论的阿衿,以及拾春的未婚妻苏颜颜。

容辞面色微变,没有理会苏颜颜,却是望向一旁逆光而来的元矜,然而当触及她淡色瞳眸的一瞬间,一种无以言说的悲哀忽然蔓延至全身各处,仿佛穿透了过去与未来,跨越了前世与今生,他便注定在她如此平静的目光之下与她擦肩而过,陌路而终。

可这忽如其来的悸动不过顷刻间又荡然无存了,只余下细绵如丝的……心痛。

元矜先是与陵芜互见过一礼,而后对着容辞问道:“莫姑娘伤势很严重么?”

容辞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瞟了眼大咧挑衅的苏颜颜,嗓音沉淡:“宁儿所中并非魔毒。”

他话语一如既往地短略,说完后殿中一阵静默,就连苏颜颜也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师兄实至名归的“高冷”。

“额……小姑娘伤势倒算不上严重,只不过若不能揪出纵毒之人,恐怕很难根除。”

大抵是见殿中太过沉寂,陵芜出声替容辞解释了一通,化解了一室尴尬。

要说这传闻中的元矜仙子果然言行得体,气质极为高雅,倒也不似那种心机叵测之人,然则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般姿态是否故意佯装的就无人知晓了,毕竟装白莲也是话本里的惯用手段。

“真君,当真如此棘手?”苏颜颜脱口问出声来,方才在殿外时听得不甚清楚,只知此事难解,没想到竟是个连陵芜真君都难住的怪毒。

“不错。”

“咳咳咳……”床边突然传来几声咳嗽,莫宁幽幽转醒,她虚弱地撑开眼皮,眼珠围着四周绕了一圈,当看到并排站着的容辞和元矜时,嘴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

容辞几步上前,面容覆上几分关切:“宁儿,好些了么。”

莫宁转过头:“好多了,谢师尊关心。”

苏颜颜瞅着那消瘦的小脸,愈发心疼了:“宁宁,你放心,师兄定会找出解毒的法子,这阵子想吃什么尽管说,婶婶给你买,噢对了……”苏颜颜灵机一动:“这回啊,你师娘还特意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你呢!”

说完便朝着元矜挤眉弄眼,元矜心领神会,稍一摊手,一个镶着金花的紫玉葫芦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怎么样,你心心念念的紫金玉葫芦,高兴吧!”

莫宁扫过那葫芦一眼,目光在元矜和容辞之间逡巡片刻,忽然眉眼弯弯,一脸乖巧道:“谢谢师、娘。”

任谁都听得出,那“师娘”二字咬音偏重,像是寻常尾音,又似乎别有深意。

而这几人中最沉峻的莫过于容辞了,他抿着唇,一双修眉无声紧凝,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些似有似无的回忆里,宁儿直至坠崖前夕,亦从未唤过阿衿一声“师娘”。

但此刻,一直倔强不肯开口的宁儿,却轻易将这两字喊出来了。

“不必客气,权当补上的见面之礼。”元矜暂且略过那奇怪的语气,将葫芦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又转向身后的陵芜道:“真君辛劳,我与颜颜特地备了些佟香楼的酒肉……”

这回不待她说完,陵芜便笑眯眯地接过仍冒着热气的纸袋:“夫人客气。”

容辞亦微微敛神:“阿衿,劳你费心了。”

正在这时,一团敏捷的红影骤然闯进,一下蹿至元矜身旁,紧紧挨着她腿边,咬住裙裾不放。

容辞眸光骤凛:“是你。”

小狐崽没有搭理他,对元矜摇了摇它蓬松的红尾,好不容易舍得张开嘴巴,仰头软软糯糯呼唤:“主人~”

陵芜反应极快,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异:“尊上认得这头狐狸?”

容辞目色渐深,好半晌后才沉声开口:“宁儿正是为它所伤。”

陵芜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再看元矜时便是一副恍然大悟果然如此的模样,慢悠悠放下手中散着淡淡香味的纸袋:“夫人当真是个好主人”。

原本方才他还在感叹这女人不错,却不料又是个假月光。

“真君莫要胡言,”苏颜颜何等八卦之人,自然明白陵芜的弦外之音:“嫂嫂不认识这狐崽,是它胡乱跳出来非要认嫂嫂做主人的。”

“是么。”陵芜嗤笑,一头通灵的幼兽有多难驯,无需他多做争辩。他自认练就一双睛睛火眼,这种把戏话本中见多了。

元矜眉心微蹙,只抬眸向容辞道:“我同它不熟。”

陵芜挑眼:“不熟?也就是之前认识了?”

容辞一言未发,深黑双眸定定望着她,显然,这话也正是他想问的。

元矜沉默片刻,目光却始终与那人对视:“早前碰巧遇见过一次。”

“那可真是太巧了。”陵芜笑意无不讽然。

容辞终于错开与她相交的目光,略微偏首:“真君莫要失了分寸。”

这时一直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莫宁轻嗤出了声,看吧,这就是师徒虐文里的狗男主,她的好师尊。白月光一回来,就各种偏向白月光,相比之下她这个徒儿算什么,一个挡灾的替身罢了。

莫宁表示,这倒霉催的女主,不愧为虐文标配。

只是不知那狐崽怎么回事,如何同白月光扯上的关系?

“嗷呜!”小狐崽陡然尖啸了一声,原来是容辞使出术法欲将其捉拿,裹挟着寒气的冰刃一根根射向元矜脚边,将小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恰在此时,看似毫无法力的狐崽一跃而起,几个飞蹿间便向外逃逸不见了踪影。

容辞容色极冷,什么话也没说,只一眨眼,便化作光束向狐崽追去了。

陵芜瞧着这一幕,连连笑道:“这倒真是一出好戏。”

元矜默然敛眸,轻轻提起裙摆,越过面前横亘的冰凌走至他身旁……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地上、尚且包裹着酒肉的纸袋子尽数收回,朝他淡淡颔首:

“告辞。”

“你,这……”陵芜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奇异的举动,一时竟哑然无言。

苏颜颜亦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顾不上与陵芜理论,连忙追着元矜出去:“嫂嫂,等等我……”

“嫂嫂,你别多心,师兄素来便是如此,这些年寡言少语,对谁都冷冰冰的,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多害怕他……”苏颜颜追出大殿,跟在后头叽叽喳喳个不停。

元矜脚步并未有任何迟顿,她背影纤直,将将跨出殿门,便迎上天边耀目夕阳,不由略抬起头,那红得近乎刺目的色彩,亦如当年仙魔大战时弥散的漫天血霞。

她慢慢伸手,遮至眉前,余晖透过指缝一点点流泻进瞳眸深处,折射出明暗交错处轻叹的红唇:

“大抵,这百年的时光,的确是有些长了……”

第9章 生气倒不至于,终归有些不……

元矜独自回到水吟居,及时查探自己的心脉。

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她几乎是倾尽所有灵力替容辞护法,此举伤及根本,以致精血枯竭,即便经过这么久的闭关休养,到底没能完全复原,故而自出关以来,她心脉便一直虚弱不稳。

不过好在问题不大,尚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疗养修补。

元矜唇瓣微抿,双手合紧交叠,默念心决,调动源源不断的灵水,将心脉柔柔包裹起来,滋护其不受外力侵蚀。

约莫持续了两个时辰,灵水渐渐消散,心脉反而愈合了些许。

元矜睁开眼,虽然损耗不少灵力,面上却丝毫不见倦怠之色,只待体内水灵自行循环修补,就能恢复如常,这便是水系功法的好处了。

云天大陆中拥有天赋之人并不多见,甚至称得上凤毛麟角,试想共通天地自然之力,是何等巨大的能量?故而即便容连峰号称天下第一宗,其内天赋者亦屈指可数,无论仙魔妖冥,天赋皆是可念而不可求的存在。

当年容辞以冰系闻名四海,一手寒光诀纵横天下,至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可见天赋者是如何受人崇仰。

若说容辞善于冰,那么元矜的天赋便在于水,自幼主修防护之法--一则自我防御,再则替人护法。

因此,她的体内蕴藏着特殊的水灵之力,且品阶越高,灵力越强,外可操控三千弱水,内可滋养血脉心田,如此循环往复,永不枯竭。

这也是她百年前耗尽精血尚能存留一息的原因,若换做旁人,早便气绝身亡了。

这水灵之力用处绝妙,可慢慢修复曾经受损的元神体魄,较之相比,容辞托人送来的那些上品仙丹倒不怎么能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里,元矜复敛下眼,轻轻一挥手,圆桌上陡然现出一份尚未拆封的酒肉,正是方才陵芜丢弃下的。

看得出来,陵芜真君对她颇有些意见,许是因为流言,许是因为误会,不过无论由于何种缘故,他当场冷嘲热讽给她难堪却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她也就没必要对这样一个排斥她的人有多热络了。

然话说回来,比起陵芜,真正令她寒心的却是容辞。

其实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扯谎一张嘴,于修仙之人而言,真真假假哪样没经历过?事后她自会寻出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然而她与容辞夫妻数载,同生共死,原以为彼此之间已经足够信任与了解,其中默契无需多言,可遗憾的是,现今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任谁也能察觉出容辞当时的默然与沉冷,整个人寒冽如冰,仿佛他从来便是这高不可攀的尊上,再找不出一丝丝记忆中白衣少年的身影。

时间果然是改变一个人的利刃,竟能在同一张面容上刻画出如此截然不同的神彩。

元矜缓缓呼出一口气,回想这百年的时光,着实久远到……她有些陌生了。

“嫂嫂……”

正在这时,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唤声,元矜即刻回神,起身将将开门,便对上苏颜颜那张明艳的脸,她关切地向前一步:“嫂嫂,我方才见你面色不是很好,怎么样,没事吧?”

元矜温笑着摇摇头:“多谢关心,老毛病罢了,不足为虑。”

苏颜颜仔细瞧了瞧,发现嫂嫂这会儿的脸色的确好上许多,一颗忐忑的心总算平复下来。

她追出瑶光殿时,便察觉嫂嫂神情有异,心想嫂嫂定然是被师兄和陵芜气着了,原想多安慰几句,哪知嫂嫂眨眼就消失了在原地,她只好回殿中与陵芜那厮互相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好生哄了哄宁宁,替她设下一层结界后才堪堪赶来水吟居。

要说师兄也真是的,就算心疼宁宁也不该那般对待嫂嫂啊,分明狐崽就在嫂嫂脚边,师兄竟一声不吭便射出冰棱,万一伤着嫂嫂可怎么办?这知情的只道师兄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不知情的还以为仙尊夫妇名存实亡,即将分道扬镳呢!

哼,反正若换做容拾春敢作出这般行径,管他什么狗屁理由,她早就炸出容连了,亏得嫂嫂好涵养,现下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笑出来。

“嫂嫂,师兄追捕那头野狐去了,待他回峰便会来看你的,”苏颜颜拉过元矜的手,边宽慰边斟酌着道:

“师兄这些年大概冷清惯了,最不善言辞,嫂嫂若是生气,大可以说出来,千万莫要憋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