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1/1)

虽然前车之鉴摆在那儿,与江丹城相互蹉跎折磨的婚姻关系曾让自己跌了大跟头,但纪云芙还不至于冷心冷情到那程度,还是念着张贤明的,生病以后也为对方铺了路。她本是要为张贤明留一大笔存款,想着那人的志向不在做生意上,也没那能力和天赋。张贤明倾向于在医学领域做出成就,留钱最为合理,那就是给他的最妥当的保障。

但不知为何,这条路没了,纪云芙推翻了原有的打算,在遗产分配上做了较大的改动。

看完自书遗嘱,江绪更为安静,久久没有太大的动作。

江绪一直都知道原先那份代书遗嘱有问题,因为纪云芙不仅口述过,也曾在转回二院治疗后立过一份公正遗嘱,当时就确定了各种分配问题。她猜到是张贤明和纪存玉搞的鬼,可没找到相应的证据,无法证明。

代书遗嘱有纪云芙的签名,落款日期就是离开医院后的第一天,且还有两位见证人为其担保,具有极其合法的证明。

而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不管是不是纪云芙本人签的字,那份代书遗嘱肯定是伪造的,不然纪云芙哪会留下这么多东西。

也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临时改变了心意,也许是担忧什么,早就料到父子二人会耍阴招,以防万一,才留下了这么一条后路。

张贤明和纪存玉没在这里住过,不熟悉房子的构造,哪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藏在木头窗后的保险箱,把文件藏在这里就是绝佳的法子。

这里只有江绪才知道,也只有江绪能猜出被改的密码。

纪云芙是想亲口告知江绪这些事的,可没来得及,没能等到江绪回来就先没了。她细密的后招中也遗漏了一点,那就是江绪在她去世后就离开了这里,没再回来。

如若不是叶昔言非得瞅稀奇,手欠要打开这个保险箱看看,还不知道哪个时候才能发现这些。

叶昔言没偷摸看那份文件究竟是关于什么的,但瞥见自书遗嘱后也能猜出一星半点,知晓怎么回事。

她比江绪还要安静,动也不动,生怕打扰江绪。

终究还是江绪先开口,小声喊了她的名字。

叶昔言。

她应道:我在。

江绪神色凝重,摸到相机存储卡,说:包里有个相机,递给我一下。

叶昔言立马照做,打开背包,在一堆旧物品中找到那玩意儿递过去。

相机是纪云芙留下的,不是老物件,是从医院搬过来时一并带上的,不知何时放进了江绪的房间。江绪也是刚刚才回忆起来,收相机时没想那么多,以为是谁随便放的这儿,现在才后知后觉应该是纪云芙自己放的,藏文件时顺带就搁屋里了。

时间都过去半年多了,相机已然没电,打不开。

叶昔言继续翻包里,找充电线。

没有,找不到。

在这儿等着。江绪说,起身,推开门出去了一趟。

叶昔言坐床上应了下,没有比此刻更安生的时候。

江绪很快就回来。

两人挨坐在一起,等着充上电。

整个过程显得漫长,窗外的风呼呼吹着,有些冷了。

充好电,开机。

存储卡里,纪云芙留下了两段视频,一段长,一段短。

长的那段中规中矩,长达半个小时,包括了对遗产分配的复述,对公司各项事宜的具体处理建议,还有成立慈善基金会相关的计划,涵盖了各种小问题。纪云芙很看重慈善基金会,早些年就在计划这个了,准备在自己退休以后来做,然而没能等到那时候。

镜头里,临到生命尽头的纪云芙十分虚弱,一脸苍白,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但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她精神头不错,语速虽慢,讲话较为温吞,可看起来很清醒,不糊涂。

在叶昔言的想象中,这么强势硬气的女人,面相应该会比较凶狠一点才是,可纪云芙不是,她的长相就是典型的温柔模样,气质如同南方烟雨一样,温婉大方,一看就是个容易相与的,是平和性子。

视频中的纪云芙不曾盛气凌人,每一句话,每一声腔调都轻柔。

叶昔言悄悄瞅了下江绪。

大医生的性格也是这样,差不多。

短的那段是专门留给江绪的,时长不到一分钟。

江绪看完了长的那段才点进短的,像是已经猜到了,故意耗费时间,拖到最后才点进去。

视频里,纪云芙还新换了一身衣服,穿的亚麻裙配外套,脖子上绕着灰色围巾,打扮得淑雅端庄。

这是先拍的那条,时间更早些,早了两天,也就是离开医院后的那一天。

前半分钟时间,纪云芙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摆弄了两下相机,然后平静地坐在那里,半分钟过后,纪云芙才开口,但也仅是喊了声江绪的小名,几秒钟过去,才是一句: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讲这话时,纪云芙眉眼都是柔和的,出自真心实意。

过去的很多事,我都没做对,也没资格对你说什么。

我从来都不够合格。

但现在也改变不了那些了。

纪云芙在这时候还是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没立场煽情,不会以母亲的身份自居,更不会讲什么后悔放弃了江绪之类的话。

有些事情都做了,当时都是自己选择的,没必要再说这些。

纪云芙明白,比谁都懂。

她看着镜头,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半晌,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地笑了笑,以前我总是以为是你拖累了我,所以才接受不了,但现在想想好像不是这样。

其实是我拖累了你。

都这么多年了,一直是我不对。

镜头晃动了两下,视频快播放完了。

纪云芙不再望向镜头,顿了片刻,嘴唇颤了下,嗫嚅着说:对不起

第96章

离开老房子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浓郁的夜色遮挡了远处的景象,周边都黑沉沉的,天河路北段这一片沉寂清净, 放眼望去, 路上到处都空荡,半点声响都没有, 十分萧条。

叶昔言帮着把背包搬出来放后备箱里, 再打开副驾驶车门,送江绪坐上去了再转到另一边。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江绪一直不说话, 上车后还回头瞧了眼,直至彻底远去了,看不见房子了才收回视线。

大医生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 眸光淡然, 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瞧着与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整个人的气场不同了, 不似表面上那么平静, 有些低沉,情绪怪怪的,显得略微压抑。

叶昔言给对方留足了个人空间, 悄悄的, 只管开车。

从老房子到公寓,一路开过去, 街上几乎没多少人影, 只有经过步行街附近才勉强有了烟火,沿路的车子和行人多了起来。

可能是天气逐渐转凉的缘故, 温度下降,凉风习习,这个夜晚似乎比往常更孤寂,连闪烁不断的霓虹灯都变了味,看着就不像那么回事儿。

叶昔言在步行街外面停了一次车,到街边通宵营业的饮品店买了两杯热饮。下车之前,她只低低叮嘱了一声,告知去向,让江绪等等。

江绪没太大的反应,不嫌麻烦,也不阻止,仅仅点了点头。

走出几步远,叶昔言侧身往回望了下,瞧见车子了亮了一下,接着又恢复昏暗。

应当是江绪看了眼手机,或者是手机有通知自动亮了,但被对方掐掉了。

停顿片刻,叶昔言还是裹紧衣服继续朝前走,直至转进店里。

这人特意给江绪独自待会儿的时间,先让江绪静静。江医生太独立了,缓一缓会好一点。

今晚的事冲击太大,照片、遗嘱、视频每一样都挺扎心窝子的,别说江绪本人了,叶昔言这个旁观者都有所触动,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感情这东西说不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简单概括完全,很难掰扯明白,论不出对错与否。

从旁边人和道德的角度来看,纪云芙和江丹城的种种做法的确不对,或多或少都没尽好父母的指责,怎么都是亏欠江绪的,这毋庸置疑。

但换一个立场,尤其是换到纪云芙的立场上,又是另一种看法了。利益与感情的纠葛,不幸福的婚姻,与那个仇人一般的丈夫在一起后生下来的女儿理智上,个人的感情问题不应牵扯到子女,纪云芙在前十五年里也尽力做到了这一点,该给的条件都给了,可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那则视频并不是在忏悔什么,更多的是生命尽头的反思,是弥留之际的回望。人在那种时候回顾过往总会释然一些事,往深了想一想,就会觉得当初没必要那么在意所谓的利益取舍,身外之物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换一种选择亦未尝不可,起码不辜负十几年以来的坚持和本心。

纪云芙并不怨恨自己的女儿,临终前,还留在身边的亲人也只有这个女儿了,她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不然不会录下那个视频。

只是有的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既定的过往无法挽回,迟来的道歉并不会改变任何现实,只会让活着的人更难受,或是煎熬一点。

江绪这人看得开,向来如此,早就放下了那些有的没的,但今晚还是难免落俗,不如以前豁达。

叶昔言了解她,知晓她肯定不好受,即使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可心底里仍会在意。

少年时就跨过的坎,再跨一次,会更加深沉和复杂。人都是会成长,虽然十几岁时观念不成熟,想事不够周全,但同时也会把各种遭遇想得更简单一点,断舍离会更干脆,将近三十岁了就不一样,思想变了,看待问题也会愈发全面,何况还有过去十几年的沉淀。

在饮品店里磨蹭了半个小时,叶昔言慢腾腾回去,端着两杯热饮和一束花。

花是街边随便买的,有满天星和红白玫瑰,还有一些装饰小件,整个就是一大混杂,乍一看还可以,可没什么美感。

夜市摆摊的东西便宜,没花几个钱,不必太讲究。坐上车了,叶昔言先将热饮递给江绪,再把花放在对方手边,不解释一句,只说:今晚似乎有点冷,喝两口暖和一下。

江绪接过杯子,低头看看那束花。

叶昔言又说:要的五分糖,快尝尝。

江绪瞅了眼纸杯子,瞥见上面的logo,却不认识是哪一家店。她默然半晌,随后终于说话了,轻声问:买的什么?

叶昔言兀自喝了口东西,回道:随便点的,名字挺长的一串,没记住,应该是果茶。

在一家网红店买的热饮,最近出的新品,不是果茶,是许多料混合而成的大杂烩奶茶。这人进店后瞎点的,自己都没太注意买了啥,指着人家店里的广告立牌就要了两杯。

江绪平时几乎不喝这些,闻言,吮了一小口。

都是些小姑娘爱吃的东西,果粒儿,布丁,还有芋泥啥的,混成一堆了。

叶昔言问:怎么样?

江绪吃不惯,还是说:可以。

叶昔言摸摸那束花,往前推了推,有意无意塞江绪怀里。

江绪垂下视线,没动作,不接着也不退开。叶昔言趁机摸上去,一点点抓住她的手指,握着,捏了两把。

两人无声以对,没有安慰的话,于指尖相互感受着对方。叶昔言轻轻揉捏江绪的骨节那里,往下,再是手背,接着十指紧扣。江绪任由了,起先不回应,慢慢的才反过来抓着叶昔言。

没事了。叶昔言柔声说。

江绪嗯了一声。

她俩在车里坐了很久,起码十分钟。

外面时不时就有行人走过,经过车窗外,偶尔会传来说话声。

晚一点,继续开车回去。

到公寓已经很晚了,将近凌晨一点。出门跑了一趟,搬来搬去的,两个人都累,进屋以后没多久就躺床上了,叶昔言搂着江绪入睡,不说矫情的宽慰言语,也不会在这时承诺什么陪伴之类的话,仅仅是抱住了,另外的都搁着。

江绪倒她怀里,快睡着那会儿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应了一下,说:我在这儿。

过后就没别的了,双方都渐渐入睡。

翌日清早是大雾天,冷嗖嗖的,新闻报道里表示近几天的空气指数不太好,有轻度的污染。

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样,不会因为昨晚就彻底改变。江绪醒得早,提前起床做了早饭,煎的鸡蛋和培根,外加两片面包和牛奶,均衡搭配。

叶昔言不着急出门,到客厅帮着端盘子,见到人就说:早。

江绪也说:早。

二人都绝口不提遗嘱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暂时不讨论。

江绪一直都自有打算,眼下有了更多的筹码,肯定会更容易些,至少对付张贤明和纪存玉父子俩不成问题。她有稳妥的计划,不会冲动行事。

叶昔言对此放心,早前就不过问这个,现在更不会乱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恢复,江绪又变成了往常那样,面对面吃饭时,她突然提到了纪存玉,讲起对方赛车受伤的事。

叶昔言也不绕弯子瞒着,朝嘴里塞了一块煎鸡蛋,吃完,直说:我介绍的。

江绪抬头,看着她,问:介绍了谁?

几个圈里的,都挺爱玩的那种。叶昔言满不在乎地说,延哥的一个朋友当的中间人,我没参与,跟他们不熟。

话讲得委婉,没说得太直白。

爱玩这个范围可就太大了,那些个家里有钱的公子哥和千金们喜好都挺广泛,有的情趣勉强算高雅,平常接触的都是比较正面的活动,有的就不一定了,表面上看着正常,小圈子里很疯,一个比一个偏激嚣张,胆儿肥,哪样刺激玩哪样。

周延那个朋友也是爱玩车的,业余选手,往常也跟赛车队有过交际,最近在一个酒局上认识了纪存玉,双方还算投得来,私下里就凑一堆了,有空就喝两杯,约着吃顿饭。期间朋友投其所好,顺着纪存玉的意思来,拉了两三个比较放浪不羁进来,等纪存玉跟那些人混熟了再退出去,不过多掺和了。

这阵子纪存玉和那些人玩得挺开的,出入高档会所,包场大夜店,还搞了几场酒色派对,放肆到一发不可收拾,一晚上挥挥手就能砸出去七位数,飘得都找不着北了。

据说前几天晚上还被查了一通,要不是这些公子哥逃得快,估计现在早闹大了。

叶昔言挑挑捡捡地讲着,不提自己的功劳。

至于纪存玉玩赛车出了事,她心里门儿清,可还是揣着不提,当做自己全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