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1/1)

如果只是为了不委屈万姝,他绝不会答应,但,如果是为了陆明玉好……

“就算我同意,大哥会答应吗?”楚随看向祖母,眼里没有任何把握。

太夫人却是胸有成竹,叹气道:“你大哥从小就替你收拾烂摊子,照顾你照顾了这么多年,这次既能帮到你,又能送个儿子给他媳妇,他没道理拒绝,当然,你犯糊涂在先,他肯定会教训你一番。”

楚随汗颜,有些尴尬地道:“大哥知道我与董月儿的事,我,我回京那年,跟他提过。”

太夫人微微惊讶,随即笑了下:“知道更好,还省着咱们从头解释了。”

商量好了,太夫人马上派人去请长孙。

楚行听说祖母有事找他,这次没带上妻子,他一个人来了三秋堂,进了屋,就见堂弟低头站在对面,似乎不敢看他,二婶同样目光躲闪,只有祖母,面容慈爱地望着他。

楚行意识到不对,只当不知,先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招手叫长孙走到他跟前,打听两句陆明玉娘俩在做什么,然后从她的安国寺之行,引出了董月儿母子。

楚行冷冷地看向斜对面的堂弟。

楚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太夫人跟着数落了次孙一番,最后颇为无奈地,对长孙说出了她的请求。话音一落,楚二夫人、楚随,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紧张地盯着楚行,迫不及待知晓他的回答。

楚行原本在看着祖母,等祖母说完,他垂下眼帘,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道:“那个孩子,二弟愿意认就认,不愿意,趁早撵出府。”

第176章 176

楚行的声音不高,但足够简练,简练到粗鲁。

太夫人这辈子,第一次听长孙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睁大眼睛盯着长孙,仿佛要看清长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似乎是希望长孙意识到他的失礼,收回之前的冷漠言语。

可楚行没有看两位长辈,他转向楚随,眼里无波无谰,“二弟,你怎么选?”

楚随只有这一个兄长,从小他就喜欢跟在兄长后面,他是闯了很多祸事,习惯让兄长帮他收拾烂摊子,譬如他幼时淘气打人,不敢告诉父亲,都是请兄长替他出头,但习惯接受兄长帮忙的同时,楚随同样敬重这个兄长,愿意听从兄长的训诫与安排。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想让兄长替他养儿子,之前是觉得两位长辈的话有些道理,现在兄长一口拒绝了,楚随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

“等等。”看出次孙要改口,太夫人突然开口,示意次孙先闭嘴,她神色严肃地问长孙,“世谨,你先告诉祖母,你为何不愿意。”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长孙,干瘪的嘴唇紧抿,如朝堂上的御史,随时准备反驳回去。

在太夫人心里,让长孙认下润哥儿,真是一举两得。

首先,楚家子嗣不昌,两个孙子都二十多了,连一个男娃都没有,润哥儿长得漂亮,看着聪慧,太夫人实在舍不得将孩子养在外面。接到府里,养在长孙膝下,虽然无法与亲生父亲相认,但依然能作为楚家庶子读书练武,自小养尊处优。

二来,长孙认了润哥儿,自家就不用得罪万皇后了,便也不会影响大孙女与王爷的关系。至于陆家,太夫人之前愿意与陆家交好,是因为抱着让陆家支持孙女婿庆王的希望,如今陆筠专宠后宫,又有了孩子,便是国公府把陆家当菩萨供着,将来出了事情,陆家也不会站在孙女婿那一边。既然注定拉拢不了陆家,稍微得罪一下又如何?陆明玉无法怀孕了,只要楚家将真相告诉她,相信陆明玉也没有脸因为润哥儿与长孙闹翻,只要陆明玉安安分分的,陆家想帮女儿出头都师出无名。陆斩可以欺压姚家,他们楚国公府却不是他想撒野就撒野的,论在京城的根基,陆家远远比不过楚家。

此外,太夫人还有一重心思,那就是以保密为由,劝长孙对陆明玉隐瞒真相,让陆明玉误会润哥儿真是长孙的骨血,如此夫妻俩之间有了隔阂,长孙与陆明玉的感情就会渐渐疏远,长孙会继续与自家人亲。

太夫人自认了解长孙,长孙重兄弟感情,只要说这些都是为了他二弟好,长孙会答应的,妻子再恩爱,一个无法为楚家绵延香火的女人,还能超过骨肉亲情?可太夫人没料到,她才开个话头,长孙就拒绝了,还拒绝地那么干脆。

“世谨是怕阿暖不答应?”问完了,太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祖母也是为了阿暖好……”

“与阿暖无关,是我不愿辈分乱套。”目光落到祖母脸上,楚行语气略微缓和了几分,皱眉反问道:“祖母,我不明白,您既然喜欢那孩子,让二弟认下便是,为何要为难我?孙子自幼遵循祖父、祖母教诲,行事不曾有任何差池,您让我认了那孩子,岂不是告诉全京城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人?二弟已经成家立业,他差事上犯了错,我会帮他一把,但这种风流债,恕我不能从命。”

楚随羞愧地无地自容,可太夫人时刻留意着他,根本不给他自责的机会,马上抢着道:“祖母也是没办法了,你二弟刚刚成亲,此时认下润哥儿,姝儿哭闹怎么办?姝儿没阿暖稳重,万一闹到皇后面前……”

楚行一直在看着太夫人,听到这里,楚行心里忽然冒出个猜测。为了确认,他没有提醒祖母万姝背后只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他的妻子却是皇上宠爱的外甥女,而是低声宽慰道:“祖母怕皇后斥责二弟?那祖母多虑了,皇后素来贤淑仁厚,只要二弟诚心认错,保证以后会善待弟妹,皇后不会为一个孩子计较的。”

太夫人暗暗攥紧了手,长孙这么说,她再担心万皇后不高兴,便是暗示万皇后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贤淑仁厚了。这条路死了,太夫人不得不告诉长孙她最在意的,“祖母是担心茵茵啊,时谦认了润哥儿,王爷身为兄长,会不会不满表妹在咱们家受了委屈,回头迁怒到你妹妹身上?你是兄长,你还不懂兄妹情深?”

楚行听了,脸色反而更冷。

祖母明知妻子背后有皇上撑腰,却不怕触怒皇上,宁可让妻子受委屈也不敢得罪万皇后,把万皇后、庆王看得那么重,那将来如果庆王有什么要求,祖母是不是也会竭力相助?

如果只是单纯的家事,楚行愿意循循善诱,同长辈们讲清道理,但祖母竟然有站位的迹象,楚行决不能纵容。

“弟妹受了委屈,祖母便担心庆王为她撑腰迁怒妹妹,按祖母的意思,如果将来庆王安排差事给我们兄弟,为了妹妹在王府过得称心,我们兄弟就必须尽心尽力,不得有任何违背?”

楚行肃容而立,说话时凤眼冷厉扫过太夫人、楚二夫人,最后定在楚随身上。

这一刻,他不是长孙,不是侄子,也不是谁的兄长,他只是楚国公。

楚行在外冷峻,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虽然不会热络玩笑,但也是面容平和,在长辈们面前恭敬有礼,对弟弟妹妹们有求必应。太夫人、楚二夫人都习惯了他随和的一面,如今突然对上威严肃穆、气势慑人的楚国公,两人心中俱是一凛。

楚随被兄长训斥的多,也最熟悉兄长的冷厉模样,此时回神最快。意识到祖母、母亲心底可能存了危险念头,楚随跨步走到兄长身边,目光坚定地对长辈们道:“祖母,娘,咱们楚家男人从来只效忠天子,不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你们放心,只要我与兄长站得稳,就不惧任何人。润哥儿一事,是我年幼冲动,我让姝儿受委屈了,姐夫如果不满,他尽管罚我,我都受着,但姐夫若因此给我姐姐脸色看,那楚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只喊庆王姐夫,而没有把他当成王爷看。

说句难听的,庆王真有利用国公府助他登基之心,就该善待姐姐,而不是利用姐姐掣肘他们。如果一个皇子连如何拉拢能臣都不会,便是楚家卑躬屈膝将他送上帝位,一朝小人得志,也极有可能受人挑唆,恩将仇报,更不值得投靠。

楚随可不傻。

楚行却嫌堂弟说得还不够清楚,直言道:“楚家祖训,后世子嗣不得卷入皇子之争,以后不管出了何事,请祖母、二婶以咱们楚家大局为重。以今日之事为例,孙子知道你们只是关心妹妹,但外人不知,若被有心人利用传出去,指责王爷与楚家结党营私,置楚家于危难,那时妹妹才真是无人可依。”

太夫人确实希望两个孙子都支持庆王,但长孙真的把“结党营私”的帽子压过来,她心里恨孙子们不懂事,嘴上却无法再辩驳,只能强颜欢笑,再三强调她们只是关心王妃,没有别的意思。

到底是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该警醒的警醒了,楚行朝祖母、婶母行了一礼,请长辈们原谅他刚刚的失礼。太夫人、楚二夫人被他教训地脸都白了,一身是汗,哪还敢摆长辈的谱儿,忙叫他起来。

楚行直起腰,对长辈们客气,扭头又瞪了楚随一眼,“你随我去见二叔。”与祖母,他是孙子,隔了一层,与婶母,他更不便说重话,换成二叔,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此外,楚行也要试探试探二叔的心思。

楚二老爷今日也休沐在家,楚行兄弟俩过来时,他刚从外面回来,正要沐浴更衣,听说儿子、侄子一起来了,楚二老爷有些奇怪,重新系好腰带,去堂屋见晚辈。

楚行打发走下人,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楚二老爷听得眉峰一跳一跳的。跟老母、妻子的小心思比,儿子有外室子都不算什么了。或许他也曾有过糊涂的时候,偶尔会幻想女儿是不是有可能当皇后,但今日侄子明确表明态度,楚二老爷当即收起了那些臆想。

女儿的前程,绝比不上楚家的兴盛,楚行虽然是他的侄子,但在掌家一事上,楚二老爷自愧不如。侄子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想因为女儿闹得两房决裂。

“我知道了,世谨放心,我会再去劝劝你祖母的。”楚二老爷正色道。

“有劳二叔了。”楚行起身行礼。

楚二老爷点点头,见儿子还低头跪在那儿,楚二老爷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润哥儿接回来!”

事到如今,儿子必须认下那个外室子,连撵走的那条路都不能走了,否则便会给母亲、妻子希望,让她们误会自家还是忌惮庆王、万皇后。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是楚家的,儿子只是少年时一次风流,没有触犯任何律法,皇上都不会管,旁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万皇后、庆王不是傻子,才不会为了一个万姝找楚家的麻烦。

第177章 177

从楚二老爷的院子出来,楚随快走几步转到兄长身前,心虚地看兄长一眼,他低下头,愧疚道歉:“大哥,都怪我当年糊涂,如今连累祖母她们操心,还差点害大哥替我背锅。”也险些让陆明玉受委屈。

楚行心胸没那么狭隘,虽然堂弟以前做了糊涂事,但在大事上足够清醒,算得上功过相抵。拍拍堂弟肩膀,楚行语重心长地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二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如何善后。弟妹要安抚,承恩侯府那边,咱们不必讨好,可这次咱们理亏在先,明日我会替你告假,你亲自去侯府走一趟。”

不奴颜婢膝,但也不能仗势欺人。

想到接下来的一串麻烦,楚随疲惫地点点头。有因必有果,只能怪自己了。

兄弟俩在路口分开,楚随去三秋堂接儿子,楚行径直回了定风堂,暂且没去见妻子,楚行把魏腾叫到书房,沉声问道:“岳阳的董月儿,你还记得吗?”

魏腾稍微想了想,记起来了,三年前国公爷让他安排人手去过鄂州。

楚行见他点头,继续道:“早上太夫人去安国寺上香,遇见董月儿携子跪在寺院门前寻夫,你马上派人去查清楚。当年她突然消失,一介女流竟能平安来到京城,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再查查董月儿去了何处。”

魏腾低声应下,这便出去了。

楚行盯着门口,慢慢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祖母的言行举止。四月里皇上、容妃来看女儿,祖母委婉地让妻子劝容妃谨言慎行,当时楚行只认定祖母不熟悉容妃的脾性,加上谨慎惯了才对妻子说了那番话。现在想想,祖母应该只是不满容妃专宠?

楚行没想过插手皇子夺位,但他清楚宫中形势,如果容妃生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的盛宠,庆王坐上储君之位的机会会更渺茫,祖母既有心支持庆王,那么肯定会不满容妃,连带着……

竟然还想把润哥儿塞给他们夫妻?

楚行闭上眼睛,嘴唇紧抿。

妻子知道董月儿母子的存在,绝不会误会他与董月儿有什么,但楚行忘不了竹林里妻子哭着质问堂弟的声音。她那么信任堂弟,却被董月儿一个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登门羞辱,如果他真认了董月儿的孩子,让那孩子活在妻子眼皮底下,岂不是每天都在提醒妻子她前世经历过的欺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打消祖母讨好万皇后、庆王的念头,他根本不会让润哥儿进门,不给润哥儿出现在妻子面前的机会。

“我这也是为了阿暖好,她子嗣困难……”

太夫人的话语不停在耳边回荡,楚行胸口就像憋了一团火,因为那是亲手将他带大的祖母,他无处发泄,可他替妻子难受,他宁可太夫人打他骂他,也不想太夫人说妻子半句重话。

如果可以,楚行想时时刻刻把妻子带在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也替她挡住任何会让她听了难受的话。但他不能,他有差事,每日早出晚归,真有人要去妻子面前说闲言碎语,他防不胜防。

睁开眼睛,楚行站了起来。

他一直在拖延告诉妻子她身体的情况,现在却不能再拖了,他是她的丈夫,只有先告诉她,让她有了准备,日后从旁人嘴中听说此事时,她才不会被毫无预料的噩耗击垮。

走出书房,楚行去后院找妻子。

丈夫被太夫人叫走,迟迟未归,联想太夫人上香提前回府,陆明玉猜到国公府可能出事了,恰好女儿饿了,陆明玉便让乳母抱女儿去耳房照顾,她坐在堂屋等丈夫。

待楚行跨进堂屋,陆明玉尽量平静地观察丈夫。

楚行示意丫鬟们退下去,采桑、揽月还没出门,他便朝妻子伸出了大手。

陆明玉心中稍安,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楚行一直牵着她走到内室,扶她坐下。陆明玉见他英眉紧锁,又有几分为难之色,她体贴地保持沉默,等他想好了,自会开口。

楚行在犹豫先说哪件事给她听。

他久久不语,陆明玉有点急了,双手捧住他大手放到自己腿上,轻声问:“什么事这么为难?你说吧,我受得住。”肯定是与她有关的。

妻子眉眼温柔,楚行看看她,终于开了口:“阿暖,二弟当年四处游历,在岳阳认识了一个姓董的女子……今天祖母去寺中上香,遇见董氏带着孩子寻夫,刚刚二弟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了,也决定认下那个孩子。”

陆明玉愣住了。

董月儿,果然再次进了京城。

上辈子她临死前几日见过董月儿,因此重生后隔了两年再遇,她还是能记起来,但转眼又六七年过去了,说实话,陆明玉快忘了董月儿的样子,对董月儿母子也没什么复杂感触。两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能心平气和地与万姝做妯娌,又怎会一直怨恨只有两面之缘的董月儿?

但陆明玉很清楚,董月儿那人肯定不简单,否则前世董月儿不会明知她是楚随的妻子,还带着儿子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女人,楚随真接进国公府来,至少二房恐怕不会再有安宁吧?

想到什么,陆明玉疑道:“认了孩子,那……”

楚行反握她手,低声道:“祖母说,董氏拿着银票走了。”

陆明玉愕然,再琢磨琢磨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董月儿是心甘情愿卖子求荣的,还是被太夫人逼迫,不得不带着银钱离开?

但无论是哪种,都与她没太大关系。

“既然祖母、二弟已经有了安排,你为何烦恼?”陆明玉更好奇楚行的异样。

楚行看着她澄澈的桃花眼,很想告诉她,他是怕她无法介怀,怕她看见那个孩子会不痛快,但他不能泄露自己重生的身份。前世两人是大伯子与弟妹,楚行担心妻子脸皮太薄,知道真相后夫妻之间再不能自然相处,毕竟女人碍于名声,考虑的比男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