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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华国元旦,米兰的大雪才停歇。

兄长特地从医院回来陪我,阴冷的别墅也终于有了人气,灯掌得亮堂堂,厚重的丝绸窗帘拉开,淡淡金光照进屋,正对楼梯中央高悬的画像,熠熠闪光。

华国区时比米兰快了七个小时,因此两地的夜是错开,并不拢的,但好在米兰的新年前夜亦有盛大活动,可以弥补缺憾,米兰人将此盛典称为“la fiesta di san silvestro”。

我们入乡随俗地在饺子中包入扁豆,寓意来年好运连连。

对面,兄长撸起衣袖至小臂,戴着眼镜,像设计珠宝般认真地包饺子,犹记得几年前,他对此还一窍不通,今年,已经能包出形状漂亮的饺子。

但他作弊。

他的每个饺子都包进扁豆,而且还偷偷在边缘掐个缺口做标记,我知道,他想独占幸运之神,我不居人下,学他一般,掐个口子,又故意不包扁豆。

到了晚间用餐时,反倒犯了难。

一盘饺子,兄长把有缺口的通通拨给我,随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咬开,希望耶稣保佑我一次,可惜,自作孽不可活,是空的。

他起先愣了一下,随后明了地笑了,咬了口饺子,明晃晃的一粒扁豆,我不开心地喝下米兰新年才能喝到的普罗塞克白葡萄酒。

撇头,窗外天色已暗,周围张灯结彩,人声喧哗,华国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元旦了。

我想到什么,仰头喝尽甜酒,湿漉漉的什么东西滑进鬓角。

“不要伤心,”兄长的身影镌刻在窗子的夜色中,他推递来分辨好的扁豆饺子,“好运都会是你的。”

不太好吃,再混合上酒味,难吃得我甚至流泪了,他叹息一声,走到我身侧,蹲下,柔软的手帕轻轻擦去我的泪,他柔声道:“你很想家对吗?没关系,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会想家,如果哭出来会好一点,那就哭吧。”

他拍拍我的肩,我扑进他怀里,默默哭了一会儿。

想来是个滑稽的场景,在他和仆人眼里,我实在是一个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孩子。

可真的仅仅是因为没有吃到扁豆饺子吗?

元旦,于别人皆是新生,唯独于我,是痛苦的节点,阿森即将新婚,他再也不属于我了,从此生命中唯一的一盏光,也离我远去了。

我如何不感到难熬?

尽管宋抑会利用我所提供的证据将兄长打垮,可那又如何,我生命的轨迹早因此改变,无法回转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摸到一片濡湿,是我的眼泪鼻涕打湿他的肩头,我抽泣着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他笑着替我抹泪,等我们沐浴完,换上新衣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放烟火了。

大街上接踵摩肩,我们不得不牵手前行,不停有人朝我们说“乔”,兄长也微笑回应。

忽而想起那位街头画家,于是我问兄长“乔”是什么意思,他边走边用手指在我的掌心写出几个字母——ciao。

“读音很像中文里的‘乔‘,”他说,“意大利语里,是你好的意思。”

我长长地“哦”一声,再之后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便“乔乔乔”地回复,活像只聒噪学舌鹦鹉,他宠溺地看我一眼,紧紧牵着我朝人海走去。

记忆在此刻拨开云雾,我皱眉:“这个‘乔’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问?”

“唔,好像有人告诉过我,这也是再见的意思。”

“是谁?”

他停下步伐,身后是盏澄黄的路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没看见他在听见我回答“记不起来”时,眼眸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

“哇!”

下一秒,我被绚烂的烟火和跳舞的人群吸引。

华丽教堂前,燃起火堆,人们围着它跳舞,身着艳丽服装的男女在街道中央穿行,亦有人热情递来白葡萄酒,邀我一起沉醉。

我冲立在不远处的兄长招手,他摇头,我便上前去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人群,走进米兰的夜,走进尘世。

我喝了不少酒,有点醉醺醺地揽着他起舞,却是没有章法的,除了踩他的脚,便是跌进他怀抱,于是他索性让我踩在他足尖,带我跳舞。

教堂顶连成线的光,俊美男人的面孔和米兰灰蓝的天一并旋转着,我微微闭上眼。

“你醉了。”有人说。

我没有辩驳,低声说:“我醉了。”

风声歌声烛火爆裂声中,我的舞伴问我:“你总来教堂,是在忏悔什么?”

几乎一刹那,我的心直接给出了答案,我忏悔与血亲乱伦,忏悔辜负阿森,忏悔没能将谁人一刀毙命。

可我并没有醉,我还留有最后一丝清醒,我说:“忏悔我对大哥动了杀心,是我不乖。”

他闻言笑了一下,俯身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已经够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