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七、 旧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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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平静地看着老人,摇摇头,“老先生,我三个小时后来取。您能完吗?”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很随意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仿佛在说,你若是不行,我就去找别的摊子。她平和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伸手去拿小桌上的手绢。

老人的一根鹰爪般的手指,压住了那条手绢。他苍老的眼睛里其实藏着恳求,“太太,那就……那就三个小时,行。”

左少卿温和地笑着,但目光坚定,“老先生,如果不像,如果到时交不了活,我可不付钱。”说完,她轻轻地站起来,无声地离开了。

左少卿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银行取她的那一点存款。她口袋里只有几块钱了,不足以支付老人的工钱。她今天必须把那一点存款取出来。

她乘了几站公共汽车,找到从前存款的那家银行。过去看上去很气派的一家支行,如今仅仅是一家储蓄所。三四名工作人员正在柜台里忙碌着。

整个取款过程很简单。左少卿的存折早已没有了。如果还有的话,也是在台北。但她的好脑子记着那个存折上的十位账号。

她用一支已经秃了的蘸水笔,在取款凭条上写下她的名字和这十位账号。然后告诉柜台里的职员,她的存折遗失了。

柜台里的职员找到了她的底账,然后耐心地告诉她旧币兑换新币的比例,以及存款利息的计算方法。大概的意思是,一九五五年三月一日,中央人民银行发行了第二套人民币,与旧币的兑换比例是一比一万。

银行职员解释说:“同志,因为您的账户解放后一直没有动过,所以,按照上级的规定,我们只能按活期利息给您计算。”[]双谍传奇397

左少卿温和地笑着,“同志,”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我理解,就请你按上级的规定办吧,我想全取出来。”

她的本息一共是一百三十四元六角九分钱。其中有十三张十元面额的大票,让左少卿心里很满意。她小心地把这些钱放进口袋里,微笑着向银行职员挥手告别。

她看着表,准时在三个小时之后,出现夫子庙里那个刻字的老人面前。

老人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她。无声地把一只小板凳推到她的面前。等她坐下后,就把那条白绸手绢送到左少卿面前。仍然没有说一句话。

左少卿展开手绢,在原来那个印章的旁边,已经有了一个新的鲜红的印章。左少卿低着头,仔细地比对这两枚印章。她终于确信,这两枚印章真的是一模一样。她抬头向老人『露』出微笑时,也明显地看出他松了一口气。

左少卿脸上的微笑,让老人多皱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笑容。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左少卿手里,示意她打开看。

左少卿打开锦盒看了一下,心里不由深深地赞叹。她其实忽视了一件事。如果这枚印章的用料不好,外形不精致的话,或者有很明显的修饰痕迹,就很容易引起银行职员的怀疑。此外,一枚新印章更容易令人生疑。

但是,这枚刚刚刻好的印章,却超出左少卿的预料。

这是一枚和田玉籽料。印面的切口不仅极其巧妙,也恰与原来印章的外形一致。她看出这枚印章已经被做旧,甚至印面的凹槽里也被填上深红『色』的老印油。这枚印章看上去,已经用了许多年。

左少卿真的很满意。她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随口问:“老先生,您这一天,能挣多少钱呀?”

老人面『色』严肃,望着远处撇了一下嘴,说:“估算着,一天两块来钱吧。您太太,算是我的大主顾了。”他沉默了一下,又说:“家里老少七口,全指着这个吃饭呢。”

左少卿此时已经拿出钱来。她抬头看着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和他鹰爪一般的双手。她轻声说:“老先生,工钱十五块,料钱怎么算?”

老人向她点着头,“太太,都在里面了,都在里面了。”

左少卿温和地说:“老先生,您这个活做得很好,我很满意。所以,我想给您再添一点,您说个数吧。”

老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左少卿微笑的脸上,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他迟疑片刻,终于颤颤地伸出两个鹰爪一般的手指。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希望左少卿能再给他添两块钱。[]双谍传奇397

左少卿想了想,却在十五块钱之外,又添了一张大票,一起放进老人的手里,“老先生,希望您今后的生意做得更好。”

左少卿向双手颤抖的老人挥挥手,拿着那个精致的锦盒起身离开了。

左少卿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心里很舒畅。这个印章应该是一个吉兆,或许会给她以后的行动带来好运。她也希望那个老先生高兴,也许他今天晚上可以喝一小杯酒了,用他鹰爪般的手指,捏着小酒杯喝。

左少卿今天的最后一件事,是想找到陈三虎。她觉得,有了胡广林,有了柳秋月,再加上一个地痞无赖一般的陈三虎,她的帮手应该够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正是人们下班的时候。左少卿站在码头的外面,看见一群一群的工人正走出码头的大门,互相嚷嚷着,四散走开。

这里其实也是码头的货场,堆满了灰『色』的砖头、高高的石堆,还有粗大的木料。路面上满是尘土,一有车辆驶过,就会扬起漫天的浮尘。

终于,她看见陈三虎和几个敞着怀的工人从码头里走出来。他们嘎嘎的说笑着,晃着膀子走过来。

在前面的路口,陈三虎和那几个工人分了手,独自一人向左少卿这边走过来。

当他走了几步,一眼看见站在墙边的左少卿时,他竟然恐惧得像一个看见劫匪的小女孩一样放慢了脚步。他在昏暗中把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非常非常意外的样子。他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他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就嚎了一声,“主子!是主子吧!”

他向前冲了几步,就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姑娘一样跌坐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主子呀,你终于回来了!主子,你还记得我呀!你来找我呀!”

他哇哇地大哭起来,一双手在地面上拍出一股股的尘土来,蒙到他被泪水浸湿的脸上。他那样大哭着,就向左少卿伸出双手。

左少卿走到他面前,想把他拉起来,“三虎,三虎,你起来,你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就抱住他的那颗大头,也流出了眼泪。

陈三虎抱住她的腿,又抱住她的腰,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在她的怀里,“主子,带我走呀,带我走呀,不要再把我扔下。我求求你了,主子。”

整整过了十分钟,嚎哭的陈三虎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用他肮脏的大手,捧着左少卿的手,使劲地亲着,真仿佛跑丢的孩子看见了亲娘。

天完全黑的时候,左少卿把他带到一家小酒馆里。她要了两个凉菜,一瓶白酒。她把酒满满地斟在两只大碗里。她说:“三虎,来,喝一口吧。”

陈三虎这个时候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满面红光,不知该怎么坐着才好了,一张粗陋的脸上满是喜悦。他双手捧起碗,和左少卿碰了一下,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这口酒下了肚,让他又有点激动起来,咧着嘴说:“主子,我就是傻,我也切记着,在南昌的时候,你被那个王蛋拉走的那一天,我就跟没了娘的孙子一样,哭得哇哇的。我那个哭啊,哭我再见不着主子了。我傻呀,笨呀。我们去南昌的机场追你,找你。我哭啊,我们就是没有找着你呀!”

左少卿拉着他的手,摇了摇,说:“我知道。咱们再喝一口。”

他喝了酒,一脸傻笑地看着左少卿。开口问的却很明白,“主子,啥时候回来的?”

左少卿点点头,“有几天了。”

陈三虎向前伸出脖子,很神秘地说:“那,您是,有事?”

左少卿又一点头,“是。”

陈三虎仰脸又喝了一大口,哈着气说:“好,主子,您说,为国还是为共?”

左少卿微笑看着他,轻声说:“为共。”

陈三虎就一拍桌子,“好,为共好!我就愿意为共!”

左少卿笑着说:“怎么样,你没问题?”

陈三虎把他那颗大脑袋一晃,“问题?啥叫问题!主子,我就是傻,就是笨,你也记住我一句话。您把我陈三虎的这个脑袋拎在手里,哪天你想听一个响儿,你就抡起来可劲儿摔。我要是不给你响一个脆的,我就是裤裆里的……裤裆里的……”他咧开大嘴,傻笑起来,“主子,我说粗话了。”

左少卿笑着向他点点头,“三虎,我听明白了。我也记在心里了。”

陈三虎嗬嗬地傻笑着,“主子,你记着就好!”

后话,陈三虎这颗脑袋,果然为了他的主子爆了一个脆响。这真是后话。

左少卿和陈三虎分手时,问他:“三虎,兜里还有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