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224部分阅读(1/1)

接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一职,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众所周知他是出名的学院派和温和派,真没有想到”

帕布尔总统皱着眉头向窗边走去,唇角挂着微涩的笑容:“当时是我提出的这项动议。”

“还有件事情我一直在思考,杜少卿师长究竟是什么时候与激进派合流的还是说一开始他就在这个组织当中我真的很难相信他参与到了古钟号这件事情当中。”

许乐随着总统先生的脚步向窗旁走去,望着他厚实的后背,带着深深的不解说道:“部队里都知道,他和钟司令堪称一生之敌,他和他的铁七师甚至被钟司令强行压制了十几年,可是根据这些年我在战场上的认知,少卿师长虽然有些方面的性情很混帐冷漠,可真不像是一个会在背后开枪的家伙。”

“小伙子,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感慨问题产生的根源”帕布尔总统站在窗边,望着他微笑说道:“相信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划,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许乐有些笨拙地耸了耸肩,想要表现的轻松自然些,回答道:“我是您的下属,当然是我配合您的行动。明天民用网络上会现出动静,然后首都特区日报那边会择时登出相关报道。”

“我会借这篇报道要求第一军区做出解释,同时要求法院继续深入审理莱克上校涉叛国一案。”帕布尔总统平静继续说道:“随着报道的深入,证据的逐渐释放,我可以要求司法部正式展开调查,那边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件事情。”

“除了枪炮弹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调查的继续。”许乐说道:“而现在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事实上这些天,官邸里有些工作人员都像你一样对我重复着担心,而我认为,这些看上去强大的暴力威胁,其实都只是初春夜里的雪渍,它们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再冰冷的雪,在阳光下也只能融化。”

帕布尔总统声音低沉而有力:“军队是联邦的军队,它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任何军人入伍时都要宣誓效忠民选政府以及作为此权力之具体代表的联邦总统也就是我。”

这位联邦最有权力的男人,沉着冷静地看着许乐的眼睛,说道:“我不相信整个联邦部队全部是由野心家组成,就算有些军官会被利益冲昏头脑,但普通士兵不会站在他们那面,没有我的命令,没有部队能够进入首都特区方圆八十公里之内。”

“我赞同您的观点,李在道将军或许能够说服很多部队,但他没有办法说服每一个具体的人,所以他只能用别的名义进行隐藏的行动。”许乐点头回答道:“总统先生,我向您保证,只要他们开始调动部队,我或许可以想办法减缓机械化部队的推进速度。”

想到那个机械固执每次都要分析具体情况的该死的联邦中央电脑,许乐在心中默默骂了几句脏话,然后挠着头说道:“就算不能,但我可以在事态激化之前,直接逮捕或者击毙李在道将军。”

听到这句话,帕布尔总统的眉毛微微蹙起,严肃地望着他,问道:“这不是玩笑话的时间,你确定可以做到”

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许乐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却没有说出来,带着那份很容易令人产生信任感的诚恳笑容,望着帕布尔总统说道:“请您放心。”

帕布尔总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时议会山准备召开特别听证会,关于你是那名叛国贼的学生一事,现在想来,应该是拜伦一手策划。拜伦和我认识很多年了,他很擅长这些明面上的政治手段,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甚至很多重要时刻,我都依赖于他的成熟和带着点小狡猾的应对措施。如今他就这么死了,偶尔想起来心情感觉非常复杂。”

帕布尔总统与许乐两个人端着茶杯,并肩站在官邸二楼窗前,面前是草坪,更远处是街道,街道那头的喷泉那方,就是宪章广场,视线无比开阔,没有任何被狙击的危险。

总统先生自嘲地笑了笑,端起茶杯不知滋味地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正是因为那件事情,他们揭开了你的秘密,或者说你的身世,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东林人。”

“知道你也是块东林的石头,其实我很欣慰,欣慰之余甚至有些高兴。”帕布尔总统看了他一眼,哈哈朗声笑了起来。

许乐望着他,笑着回答道:“当时知道您是东林人,想到居然有个东林人要当联邦总统,相信很多东林人的感觉和我一样,都觉得特别得意骄傲。”

东林大区极为偏远,自晶矿枯竭之后更显荒凉,已经渐渐成为被联邦遗忘的角落。东林公民无不盼望着离开那个没有明显四季变幻,看不清楚美丽星空的星球,然而要通过移民或者考试进入首都星圈非常困难,联邦提供的配额极为有限。

然而这一切随着帕布尔当选联邦总统,以及许乐身份的曝光,而出现了极为微妙的变化。这一对年龄相距不少的东林男人,已经成为联邦里最有名的两个男人,首都星圈的民众们,自然而然重新记起了东林大区,以及那个特别著名的东林石头的说法,联邦政府则是加大了对东林大区的支援力度和移民配额。

“我妻子年初的时候代表我回了一趟东林。”帕布尔总统说道:“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家乡的那些人是怎样的为我们而骄傲自豪。”

许乐笑了笑。

帕布尔总统忽然陷入了沉默,望着窗外的星空幽幽说道:“家乡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空,我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哪怕我是联邦总统。”

“都说联邦总统是这片星域里最有权力的人,但没有人知道,就算是联邦总统,有时候想做些事情,想让这片星域发生一些很细微的变化,都是那么的困难。”

帕布尔总统望着许乐,神情异常凝重,说道:“做事情,真的很难。”

落地窗外的露天草坪角落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特勤局的特工,议会山事件之后,联邦各大机构提高了安全等级,像总统官邸这种地方的安控措施自然更是无比森严。

楼下的几个房间里,官邸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进行日常工作,左右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则是另一幅景象,密密麻麻的特种士兵神情冷峻,沉默如同雕像般排在一起,全副单兵武装到了头盔,手中的枪械泛着寒冷的光。

在许乐的左眼瞳中,官邸内外的这些武装力量就像是无数密集的光点,通过这些隶属于首都警备区直属安全部队的士兵身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总统先生这些天所承受的压力。

“总统先生,民众会理解你的。”他安慰道。

帕布尔总统望着他,片刻后说道:“你能理解就好。”

许乐沉默地坐在官邸二楼书房的沙发上,双手捧着已经变得微凉的茶杯,等着隔壁的总统先生拿着那份要给自己的秘密授权文件过来。

他是很有耐性的人,不然根本无法喜欢上在普通人看来极为枯燥乏味的机械修理工作,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杯中一口没喝的茉莉花茶味道挥发的太快,还是因为前皇朝遗留下来的文物真皮沙发坐着太软,只不过是片刻时间,在他的感觉中却是那样的漫长。

依旧坐着,一个人坐着,坐的越来越孤单,越来越寒冷。

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左眼瞳中那些散布在官邸各个区域里的光点,看着更远处宪章广场四周建筑里的情况变化,忽然想起总统先生刚才说的某句话。

“没有我的命令,没有部队能够进入首都特区方圆八十公里之内。”

那些建筑街巷里忽然出现的部队,离总统官邸绝对不到八十公里,最近的甚至连八百米都不到。

他抬起头来,沉默地望着书房与隔壁机要室间的那扇沉重木门,确认总统先生就在门的那边,并没有离去。

他皱着眉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通过衣领旁的通讯系统,向官邸外面正在待命的七组队员们发出了最新的指令。

“全体都有。”

停顿了两秒钟的时间,他那双眉毛蹙的越来越紧,轻声继续说道:“马上撤退。如果遇到异常状况,不要抵抗。重复一遍,不要抵抗,然后这是命令。”

做完了必须立刻做的事情,许乐站起身来把那杯茉莉花茶放回书桌,快步走到窗边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草坪和沉沉夜色里的情况,然后刷的一声用力将厚布窗帘全部拉上。

窗外那片星空被遮住了,书房里的灯光却显得更加明亮,光辉的真与假并不影响照明的效果。

快速走到书房靠近走廊的门口,他眯着眼睛看到了门后那些场景,不由牵动唇角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扯下书柜上的滑道系带,用力将门锁系死,然后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做完这一切,许乐重新坐回并不舒服的真皮沙发,双肘立在大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迟迟没有打开的木门。

时间其实真的不长,只不过感觉很漫长,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感觉真的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因为感觉最会欺骗人。

许乐摇了摇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根三七牌香烟点燃,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握着打火机的右手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如此刻那种复杂到了极点的心情。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一百六十三章 联邦,透明冰冷的一堵破墙

时间已至深夜,白天游人如织的宪章广场,政客如鲫鱼般涌进涌出的议会山,都已变得无比安静,只有广场中间的五人小组仿古铜雕像还在打量着那位新来的同伴,不解为什么那个军神看上去会如此苍老。

偶尔一阵风拂过,牵起地面上的青色树叶慢悠悠地滚动,因为时值深春而没有萧瑟的感觉,却也并不如何喜悦温暖。

忽然而至的急促刹车声,从数十台墨绿色军车的特制防弹轮胎底挤压了出来,尖利的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装甲车轰隆隆的碾道声混入了这种声响,惊醒了广场四周那些富贵达人们的梦。

有人疑惑地走到窗边,看着广场四周迅速散开的装甲车和军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冲进包括财政部大楼在内的多幢重要建筑,不由被吓了一跳。

这里是首都特区,很少出现令人震惊的场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支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部队究竟想做些什么

在很短的时间内,这支部队中间一辆军车上方牵引出一幅大型光幕,上面无声地显示着演习的字样,同时有很多士兵开始进入建筑内部,向这些惶恐不安的民众们进行解释。

原来这是一场针对议会山袭击事件而展开的特殊军演。

这当然不是军演。

散布在总统官邸四周的七组队员,在收到通讯系统中许乐的命令时,就知道今天要出大问题,顾惜风皱着眉头,用圆乎乎的手指用力梳着被汗湿的头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头儿的命令。

在收到这份命令之后,通讯系统那头便主动关闭,他们不知道许乐是不是依然停留在总统官邸内,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情。

“怎么办”系统内响起熊临泉嗡声嗡气,格外暴力而躁狂的声音:“要不要杀进官邸去看看”

“就凭我们这二十几个人想强攻总统官邸,难度是不是大了点”顾惜风嘲讽了一句,然后蹙着眉头说道:“撤吧,这是头儿的命令。”

“又撤”

“撤个锤子噢”

通话系统内响起七组队员们恼怒的抗命声,不知道是谁压低声音格外郁闷地说道:“每次正经要打仗的时候,头儿他都要咱们撤,把活儿自己接过去干了,3320那次,进帝国那次我嘀他嘀的,我们这些家伙真是没用的搅屎棍啊”

顾惜风明白队员们此刻的心情,对于许乐每逢关键时刻便扔掉队员自行去扮演孤胆英雄,谁都知道那是因为他担心队员们出事儿,但谁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没办法帮到许乐。

“头儿不喜欢带我们玩,咱们能怎么办”藏身在财政部大楼倒数第二层洗手间内,负责整个团队系统沟通的他,略微停顿片刻后,终究还是回复了临时指挥官的角色,沉声说道:“全体都有,迅速撤离,重复,迅速撤离现有位置,记住这是命令。”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所以联邦部队必须听从总统先生的命令,而对于七组来说,许乐和白玉兰的话才是不可抗拒的命令,所以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愤怒担忧不甘,队员们依然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完装备,准备撤离各自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销毁二十四小时电子数据的顾惜风,听到了地面远处传来的刺耳刹车声。隔着洗手间的窗户,看着正源源不断自各处街口涌来的部队,他的眼瞳急剧缩小,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乐要命令他们先撤。

这当然不是演习,这是一次标准的军事行动,面对着超过两千人的联邦精锐部队,还有那些在夜色中蓄势待发的重火力装甲车,七组再强悍,也只不过是大浪之前的一艘小木船,怎能抵抗

顾惜风盯着正向财政部大楼冲来的联邦士兵们,忽然对准左衣袖的那颗金属扣沉声说道:“再次重复头儿的命令,不准抵抗不准抵抗”

这是一次保密等级极高的秘密军事行动,此项军事行动调集了第三军区铁七师及首都警备区警二师卫一团的精锐忠诚部队,在行动开始之前,只有这三支部队的最高军事长官才知道今夜行动的具体内容。

甚至此次秘密军事行动全部依靠的是口头传令,没有无线电呼叫,没有电子存档。部队甚至没有启用军事指挥系统,没有动用机甲,就连那些装甲车和军车里的远程控制系统和芯片,都被拆的干干净净

空气里没有命令声,没有指挥系统特有的电噪声,只有标准的野战手势和手工光幕调整,逾千人的联邦部队,如同黑压压的无声幽灵,迅速控制了总统官邸四周的所有通道。

西南角传来了一阵零星的枪声,然后迅速归于平静。

部队中一名参谋军官压抑着对此次军事行动的强烈不解和疑惑,快步跑到街畔一辆军车旁,低下身体说道:“抓获八名非法持枪军人,比计划中少了十四人,正在继续搜捕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被抓捕的那些军人,没有人进行反抗。”

“另外首都警察总署已经派员警过来,国防部指调中心质问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车窗缓缓降落,露出杜少卿那张没有一丝表情,冷漠到了极点的脸,他望着夜色之中的宪章广场,并不关心首都警察总署和国防部方面的询问,轻轻捏着墨镜腿,问道:“刚才那枪声是怎么回事”

“有名七组队员试图翻墙逃跑,被卫一团的狙击手伤了腿。”

“人有没有事”

“问题不大。”

“不错。”

杜少卿推开车门走了出来,说道:“我始终坚持认为那些家伙算不得真正的军人,但正值与帝国作战时期,那些家伙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部队需要他们活着。既然他们不反抗,注意他们的人身安全。”

“是,师长。”

参谋军官望着向总统官邸方向走过去的师长,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抽完了那根烟,又点燃了一根烟,看着火线在那三个七字上面逐渐延烧,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拿到面前认真地端详着,似乎要从这上面看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秘密。

时间嘀嗒嘀嗒地过去,书房靠着走廊的大门始终没有人推开,只是隐隐传来整齐而令人心悸的沉重脚步声,坐在沙发上的他盯着燃烧的三七牌香烟,摇了摇头,骂了几句关于嘀嘀的脏话。

不需要老东西帮自己去看,许乐也能准确地判断出,门外那些士兵肯定是全副武装,身上穿着全硬陶防弹背心,戴着沉重的透明防弹头盔,手里紧握着危险的大火力枪械。

书房和机要室之间那扇门也一直没有打开,那个联邦最有权力的男人就在门后。

许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将烟头塞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知道那扇门是冲不过去的,至于背后的门外,左手边的窗外,官邸四周的草坪上,已经被数百名联邦最精锐的特种士兵所占据,只要自己真的敢冲,那么迎接自己的必将是无数密集的子弹。

先前他本以为官邸内这些隶属于首都警备区直属安全部队的精锐特种兵,是总统先生用来保护自己的特别措施,此时才知道,原来是用来逮捕或者杀死自己的特别措施,这真的很荒谬,很搞笑。

但许乐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东林那些废弃的矿坑中,看着面前那块巨大的被采掘机堆到废水口的石头,心情烦躁阴郁的一塌糊涂。

因为这种情绪,他只是有些木然地看着联邦中央电脑不停在他左眼瞳中显示出来的官邸四周的火力布置,看着那幅精确电子地图上已经控制了所有街巷的部队,而没有和它进行任何交谈。

“到了一个。”

他很仔细地掐熄了烟头,数着自己将会看到的人数,然后通过宪章电脑提供的芯片定位,确认第二个也到了,于是在心中默默说了声:

开门吧。

书房和机要室之间的那扇门打开了,准确地说,应该是那扇门连同放满了书籍的那个大书架以及后面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开启,没入厚重的墙壁之中。

两个房间之间出现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许乐眯着眼睛望着那边,清楚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玻璃墙,而是高强度复合材料安全墙,事先看过资料,他知道总统官邸内部的安全措施非常强大,当时替总统先生的安全感到放心,这时候却困住了他自己。

这堵透明的墙,比当年环山四州基金会大楼里拦在麦德林面前的那堵墙更厚更坚不可摧更令人愤怒,把他和墙后的人拦成了两个世界这时候愤怒与失望是一堵墙,他在这头,帕布尔总统在那头。

军神李匹夫葬礼的第二天,李在道站直了身体,参加了三一协会某次秘密会议,就在那个会场中,面对着成员们让邹应星辞去国防部长一职的提议,联邦副总统拜伦曾经展示过无比强烈的自信,要求一切行动要以联邦的根本利益为前提,他当时微笑着说道:我们就是联邦。

在议会山楼上那间豪华而充满死亡虐杀气息的洗手间里,施清海曾经追问过西门瑾,当年那位议员先生如果不是拜伦,那么究竟是谁不停流血的西门瑾望着他神经质地笑了,嘲讽着问他:你和许乐真的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吗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在国防部大楼闪亮的联邦军徽上,许乐曾经认真而严肃地提醒过杜少卿,作为一名联邦军人,你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杜少卿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很奇怪,他说他知道。是的,他确实知道,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答案揭晓了,并不令人愉快,而且有些令人悲伤。

很长时间,总统官邸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只能隐约听到墙壁四周透过来的那些士兵令人窒息的沉重呼吸声。

帕布尔总统隔着玻璃墙看着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宽厚的手掌缓缓扶着额头,似乎即将做的决定让他感到极为艰难。

李在道站在他的身后,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杜少卿站在更远一些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戴上了墨镜,看不到一丝表情。

帕布尔总统黝黑的脸颊微现坚毅,缓声说道:“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你对着镜头说,你回来了,问我们准备好没有。”

“我很担心你。”他摇了摇头,感慨说道:“我担心你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一切。”

许乐很认真地看着帕布尔的脸,觉得很奇妙,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办法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不真诚的感觉,于是他依旧保持着沉默,想听听对方究竟想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是我最欣赏的年轻人。”帕布尔总统的声音穿过透明墙,依然是那般的浑厚有力,显得格外诚恳坚定。

他望着许乐,目光毫不动摇,沉声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之间不再需要任何的欺骗,你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一点,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与痛苦,你的骨子深处依然保有着天真与热血,而这种赤裸的对美好的信任,非常难得。”

许乐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皱着眉头,看着透明墙那边的人们,不知道是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

“天真就是傻逼的同义词我下午才和一位朋友说过,只要我不把自己逼进死地,就没有人能够抓到或者杀死现在的我,然后这时候我发现,我为了怕你死,结果真的愚蠢地把自己逼进了死地。”

许乐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太鲜明的表情,手指轻轻搓动着熄灭的烟蒂,摇着头说道:“我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一个大傻逼,而且变成大傻逼的原因竟是如此操蛋。”

“就像席勒晚期那些故弄玄虚的小说,为什么看上去最大义凛然的老头子最后总会撕下面具,然后得意地告诉全世界,他才是最坏的那个”

他那双直如刀的墨眉皱的极紧,被硬生生扭成了两个问号,看着墙后总统先生那张依然黝黑沉稳的脸,摇头说道:“这样不对,这样不漂亮,你总得让人们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点儿光明吧”

“联邦总统,副总统,资深议员,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是的,你们就是联邦,你们就是军队。”

许乐脸上带着浓浓的自嘲之色,然后忽然站了起来,声音猛地提高,对墙那边愤怒吼道:“但这是什么狗屎联邦和军队”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酒馆,醉鬼和天才们改变了历史的脸

对于许乐来说,他的世界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种危险和生死无关,只和某种东西的崩塌有关,于是他被迫发出了愤怒的吼声,然而这种吼声绝对不是最后的呻吟。

强行抵抗军方命令自西林落日州归来,他去宪章广场看烛火,去医院找小护士完成施公子最后的心愿,他去墓前沉默,他和邹郁在街边吃烧烤摊,一直沉默舒缓,出乎所有人意料并未疯狂。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很有信心,当宪章光辉披在自己的肩膀,当联邦总统在官邸内与自己遥相呼应,再如何邪恶黑暗的势力,对许乐而言,其实不过是一群小丑罢了。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可悲,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悲哀的小丑。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简单地用好坏来区分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帕布尔总统会是一个坏人,之所以会有如此坚定的认知,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或是不敢去想,或是根本不愿去设想:

他和施清海和很多人很真诚地想去维护的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正义或光明能够永远占据上风和主流这里又要说到如果,如果他们所维护的那些东西是正义和光的话。

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联邦终于出现了第一位平民总统,政府和青龙山终于实现了大和解,百亿计的民众心志昂扬振奋团结,前线部队节节胜利。但这又是最坏的时代,最冷血无情肮脏的政治谋杀,最久深冰冷的野心计划,替联邦镇守西陲边界多年,劳苦功高的军方虎将,被无情地出卖给帝国人的舰队,而策划这一切的,居然是联邦政府和军队里最重要的那几个人,居然是民众无限爱戴的那位总统先生。

许乐沉默看着透明墙后总统先生那张神情凝重的脸,在很短的时间内想了很多的事情,隐约想道对方竟然没有马上杀死自己,而是冒着风险留下来和自己进行面对面的谈话,那么稍后会有怎样的交谈。

要坚持什么吗大概还是应该坚持下去,他会说你所认为的正义就是正义吗大概这些问题可以具体分析,辩论没有结局。但正如去年在帝国那座白色院落里,我对那位公主殿下进行的自我心理分析那样:

我不是道德家,我是自私的寻求人生意义和快乐的青年,我曾经维护的以及将要维护的,并不是道德正义这些东西,而是我所认为正确的东西,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坚持下去,坚强地自私下去,只有如此才能开心快乐。

噢,和怀草诗分析的不是这么回事,我是自私的,我维护的只是自己的自私好吧,就是自私吧,那让我自私,坚强地自私下去吧,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像个小丑一样。

高速的如同太空战舰晶态引擎喷发的纠结粒般舞动不安的思想,在许乐的脑海里极为刺激地掠过回味,令他的眉心感到一阵阵的疼痛,然后很奇妙地他迅速平静了下来,有些木然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愤怒的神情。

“总统先生,刚才我们两个人曾经在窗边看着头顶的星空,讲着东林家乡的事情。”

许乐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抚摩着左手腕上的手镯,回忆着手镯表面那行落款为康德的话,目光微垂望着脚前的地毯绒面,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这么相信你你就不怕我查到什么,当时直接就杀了你”

帕布尔总统笑了起来,厚实的嘴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透着真诚的感觉:“虽然你曾经杀过不少人,但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一个好杀滥杀之人,许乐,无论什么时候,我对你的信任都没有减少过。”

“所以外面有三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等着把我射成肉酱。”许乐自嘲一笑,用手指着门后,看着窗外说道:“连野战军都拉进了宪章广场,总统先生,你对我的信任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你此刻的情绪能够如此快平静下去,才真的令我感到吃惊。”帕布尔总统微蹙着眉,唇角带着笑意望着他。

许乐沉默片刻,居然就在这样紧张至死的危险时刻,重新坐回了那件真皮文物沙发之中,轻声回答道:“人类所有的愤怒,都来源于他的无能,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愤怒”

“人类所有的愤怒,都来源于他的无能这句话很有意思。”帕布尔总统点点头,平静望着许乐的脸,说道:“看来你依然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这一切。好吧,关于这些我不置可否,但既然你足够冷静,那我想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故事。”

许乐没有回答。

“就算你不想知道这个故事,可我依然要说,因为我真的很想通过这个故事说服你。”

帕布尔总统微微一笑,宽厚的手掌在桌上缓慢地抚摩,望着窗外的春夜若有所思,若有所忆。

就在此时,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在总统官邸二楼的落地窗外,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然后被重力缓慢地拉成一道道痕迹,将湿意顺着窗楼渗了进来。

美好的雨水似乎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间,悄无声息潜入云底,来到地面,善良地滋润着房间内各有怀抱的男人们间干燥而冷冽的空气。

细微的雨声中,帕布尔总统沉默片刻,抿了抿厚实的嘴唇,洪亮的声音微带疲惫和沙哑,说道:“人这一辈子,应该怎样度过,是所有人都必须思考的问题。幼年在东林矿渣堆上看着头顶昏暗的天空时,我所能持有的理想,是摆脱这片令人呼吸都无法痛快的星球,去首都星圈读书工作,然后拿到移民份额。”

许乐沉默听着,右手紧紧抓住沙发的右枕缘,想起当年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战舰机修官或者进入首都星圈机动公司上班,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的理想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安静而卑微。

总统先生讲述的故事很简单,一开始便解答了许乐心中最大的疑惑:如果说这个暗中筹划了数十年,终于逐渐控制住政府和军队的恐怖激进组织,是那些出自三一协会的天才人物的邪恶设计,那么帕布尔总统来自东林大区,他的人生履历和首都大学附中联邦第一军事学院之间看似没有任何关联,为什么他会参与到这项庞大的计划中

为什么三一协会如此多的天才人物,都会心甘情愿替他抛头颅洒热血背黑锅挡在子弹和流言的面前,只为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联邦第一人

“那间小酒馆叫圣达菲,听说是个百慕大那边的宗教牌子,我那时候手里只有两百多联邦币,但经过那间小酒馆的时候,依然忍不住进去喝了一杯。”

李在道微笑站在一旁,慢条斯理加了一句:“圣达菲最出名的就是从百慕大那边走私过来的宗教血酒。”

“不错,我当时喝的就是那个。”帕布尔总统说起这段往事,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宽厚的手掌在面前轻轻挥动了一下,说道:“结果一喝就喝多了,两百多块联邦币花的一干二净。”

“那是你和弟妹当时半个月的房租。”李在道说道。

“当时因为西科制药公司的那件污染案件,我被律师事务所第一次开除,和妻子提着箱子四处流离失所,难得去借到半个月的房租,本不应该去酒馆买醉,但我总认为自己是在继续做正确的事情”

说到这里,帕布尔总统粗浓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段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现如今已经变成了某种精神财富,只是他依然没有忘记当年踏进那间小酒馆时的冲动和青年特有的悲愤怒。

他转过头来,沉默盯着许乐的眼睛,说道:“既然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凭什么只能去住一个月四百联邦币租金的小黑屋”

“那两年通货膨胀的厉害,四百联邦币租的小黑屋确实条件很差。”

李在道摇头微笑做着补充,而站在门口的杜少卿则依然一脸冷漠,没有取下那副墨镜。

帕布尔总统看着许乐的眼睛,平静说道:“圣达菲在首都大学西门外,隔一条街就对着第一军事学院,落魄的穷公益律师,因为喝光了妻子最需要的房租而不敢回家,只好在酒馆里呆着寻找什么在地上拣钱的机会。”

“当然,这是笑话。”李在道温和笑了起来,对总统先生说道:“你今天有些激动,下面我来讲。”

他看着许乐平静说道:“当时三一协会正在小酒馆里开会,我,拜伦,还有几个现在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当时的青年,正陷入一场关于联邦政治经济历史的激烈争吵之中。你知道的,有资格进入三一协会的家伙,都有足够的资格骄傲,对于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但我们基本上有一个共识,联邦如果要继续发展下去,七大家这种畸形存在必须消灭。”李在道目光微垂,轻声微笑说道:“这是年轻人的狂想,但你总要允许年轻人有狂想的权利。”

“但怎样去做我们又开始激烈地争吵,所谓天才们的争吵,有时候往往陷入空想的状态,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勇气拿起枪械就和那些家族政客们作战,我们只是喜欢争吵,通过争吵寻觅某种富有勇气的快感。”

“就在这时候,圣达菲酒馆的角落里,忽然站起来一个酒鬼,他肤色黝黑,浑身酒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我们的议论,他直接推开包间的门,望着我们这群骄傲的人破口大骂。”

“只花了半个小时,他便说服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骄傲的协会成员,如果想让联邦走向正确,想要清除七大家,那么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攫取政治以及政治之上的权力,那就是暴力的权力。”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发源于一间叫做圣达菲的小酒馆,在这家酒馆里,一群三一协会的天才,直接被一个烂醉的黑鬼说服去进行某项伟大或者疯狂的计划。”

帕布尔总统微蹙着眉,感慨着回忆道:“在酒馆里,我没有拣到当月的房租,却拣了一群平均智商要比我高太多的变态天才。”

李在道抬起头来,望着许乐微笑说道:“你看,历史就是这样改变的。”

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一百六十五章 简单的故事最强大最疯狂

进入三一协会需要极苛刻的条件,只要想一想施清海这个惊才绝艳的家伙,大概便能同意帕布尔总统先前所说,那些在小酒馆里饮酒清谈的人们绝对拥有超人的智商,非凡的能力,简而言之确实是一群变态的天才。

一个刚刚被律师事务所开除,在飘雪的首都冬日浪荡街头,愁苦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