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86部分阅读(1/1)

一代人终究将要渐渐老去,你不一样,之源也不一样,他将来在联邦里需要像你这样的伙伴。”

邰夫人能对许乐这样的小人物说出这样的话来,表露了足够的诚意,大抵也是这一年多的故事中,许乐所展现出来的某些特质,让这位夫人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拥有这样的伙伴或下属,应该是很幸运的事情。

然而在很久之前,许乐便很直接地拒绝了邰之源邀请自己进入邰家的请求,基于某些很简单直接的原因,他再一次表示了拒绝,摇头说道:“很抱歉,我不习惯由别人来安排自己的人生。”

邰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说道:“据我所知,你虽然倔犟,但从来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以前拒绝,是想保证我和邰之源的友谊不会变味,如今自然清楚,我和他的友谊很难维系一生。”许乐组织着自己的词语,安静地解释道:“现在拒绝,是因为我很难接受您以及您所代表的这个层面的人的行事风格。”

夫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乐,想知道这个似乎无所畏惧的年轻人究竟想说什么。

许乐没有马上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便有可能激怒面前这位夫人。他沉默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说道:“我一直认为像麦德林这样的人,应该被联邦法律审判,但现在既然夫人所持的态度与我不同,那么我们之前的合作关系,也只有告一段落了。”

在莫愁后山那次上午茶中,许乐曾经对沈离说过,他与邰家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互相合作,邰夫人此时听着他重复了一遍,不禁微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冷淡,缓声说道:“孩子,在联邦中有资格与我合作的人不少,但绝对不包括你在内。”

“我明白。”许乐微垂眼帘,盯着自己光亮的军靴,一字一句说道:“所以这封文件袋请夫人收回。”

邰夫人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男人一般,只不过那个男人和面前这个小眼睛的男生有太大的差别,虽然一样擅于将自己的能力掩藏在相反的外表之下,只不过所选择的外表太不一样,那个男人是那般的惊才绝艳不可一世,而面前这个小眼睛男生却是一味沉稳甚至木讷沉默,让人瞧不明白他究竟想些什么,想做些什么。

想到那个男人,令邰夫人的心情略微有些沉郁。许乐依然就像块臭石头一样,没有注意到这位大人物情绪的细微变化,直挺挺说道:“邰之源答应过我,不要让麦德林当选副总统。”

夫人冷漠说道:“你认为麦德林这辈子还有机会吗”

“但这是不够的。”

夫人忽然间觉得有些恼怒,她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几十年间的城府竟有失稳之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执拗而正义感十足的学生,难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正义使者

“联邦现在最大的威胁是帝国。”夫人冷漠地说道:“在这种局面下,联邦需要团结,不能再乱下去,所以麦德林不能再在司法部呆着。在联邦的大利益下,个人的仇恨算什么你那可笑的正义又算什么”

许乐心想正义什么时候变成可笑的事物了

“你要行践正义,便不惜让联邦动荡。”邰夫人缓缓站起身来,黑色的长裙间隐有亮光闪动,她冷漠地望着许乐说道:“千万人因之丧命,你也在所不惜我连儿子被暗杀的事情都可以不做追究,你这可怜的被欺瞒的小家伙,还想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邰夫人看着他的双眼,冷漠说道:“席勒的戏剧里曾经描写过一个与石像巨人战斗的疯子,那个疯子为了替自己的女儿报仇,不惜让整个村落为之陪葬。当游吟诗人质问他时,他还大言不惭说道,哪怕千万人因之死去,只要正义长存,他便要坚持然则,这又是何等样的自私”

帝国的威胁就像一团黑云笼罩在联邦星空的上方,这个社会需要和平,需要团结,所以像麦德林这样的无耻之徒,才会找到扭曲的前行通道。如果一力追究麦德林的罪责,让联邦动荡,会让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上百万的人死去这是自私吗这是何等样伟大光荣正确的妥协啊。然而许乐听在耳中,怎么还是觉得这种妥协里透着一股阵腐至极的味道

青石路尽头,流风坡会所最安静的房间内,许乐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缓缓站起身来,仰着头眯着眼,微笑咧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色牙齿,对夫人说道:“夫人,人总是要死的,联邦千万亿人总是要死的,只分先死后死,然而终究这个宇宙只有道理才能留下来。”

“既然如此,道理当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邰夫人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只是一个人,纵使坚持也只能令自己多生忧愁愤怒。开宴之前,你考虑一下吧,无论如何,稍后给个答复。”

许乐低头致谢,目送夫人拖曳着黑色长裙缓缓离开。待他直起身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寒冬时节,如春的会所内部虽然温暖无比,但这些汗却是冷汗。这一年的时间,联邦里的风云变幻,让他无比清楚联邦七大家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而先前那位夫人更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对象。

邰夫人本人并没有什么惊天气势,言语也极为平缓平淡,但联系到这位夫人的身份,先前许乐所做的质问与驳斥,在心间造成的压力,丝毫不下于当初在临海州体育馆地下停车场,面对那台沉重的m52机甲。

“这边请。”不知道什么时候,靳管家出现在他的身边,极有礼貌地带着他走出了房间,顺着一条风格完全相异的通道,向会所热闹处走去。

许乐发现靳管家与年前相见时不大一样,至少那份礼貌里隐藏着某种敌意与冷漠,这令他很是不解,就算邰夫人不喜欢自己,然而以自己的身份实力,又怎么可能引起靳管家的敌意

轮不到他多想,在会所一个偏厅里,有闪光灯亮起,瞬间的光亮让许乐的双眼眯的更加厉害,而热烈的掌声则让他敏锐的听力也变得差了许多,大致上只是听明白了什么嘉奖,什么机甲重要研发者,什么卡琪峰战斗机师之类。

有一位将军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在他的军服左胸上缀好了勋表,又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小伙子,干的不错,军功章过些天就到你手上了。”

又有一位议员先生示意大家举杯,于是众人举杯,便是沉默的许乐手中也多了一杯名贵的香槟。

一时间,酒杯轻响,乐曲轻奏,众人轻笑,唯许乐像木偶一般,任人摆弄于这联邦盛宴之中。

许乐和靳管家二人向厅外走去,流风坡会所的客人乃是联邦最尊最贵的人物,人数并不多,所以也不会显得如何吵闹,身后的乐曲渐被抛诸脑后,他才有些回过神来,眯着眼睛问道:“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并没有答应夫人。”

一路上纷纷有人向许乐举杯示意,带着尊敬的眼神与亲热的表示,少数人是许乐在林园见过的,但更多的都是往常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人物。这些大人物们或许并不认识许乐,但他们都知道许乐,知道在总统大选中,这个年轻人扮演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夫人欣赏这个年轻人,并且决定培养他,这便已经足够他们给予其人足够的重视。

“我想离开了。”许乐对靳管家说道。

靳管家却把他带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里面,然后递给了他另外一份文件夹,这位老管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冷冷说道:“有人的地方便有道路,别的人可以随时离开,但你的道路已经注定了。”

许乐的眼睛眯了起来,夫人想要控制自己,这并不出奇,只是为什么在自己明确表示反对之后,他们还是在按照计划进行一想到这一点,他忽然间觉得这份文件夹有些沉重。

文件夹中是几张照片和一份档案。

其中一张照片是当年许乐难得的一张在东林的留影,合影的对象是李维还有强子,另外一张照片是近期拍摄的,脸上残留着一道刀疤的李维正走在一条大街上,看那条大街的风格,竟似乎不是在联邦境内。

许乐拿着文件夹的手顿时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体内的力量而颤抖,而是恐惧与震惊到了极点。

文件夹中附着的那份档案,他没有认真看,因为档案的第一段清楚地写着几句话。

“公民编号:s420500481x信息节点消失。姓名:许乐。备注:联邦4427计划目标2,死亡确认。”

看到这些事物的时候,许乐便知道一切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联邦逃犯的身份,宪章局第一序列事件的相关责任人,和封余大叔的关系,那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终于,终于被人发现了

寒冷恐惧愤怒,暴起杀人,飘然离开,终究这一切纷杂而狂乱的情绪到最后,只是化作了沉默与震惊之后的沉重呼吸。

靳管家平静地说道:“夫人给你时间考虑,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是的,先前在那个房间中,邰夫人让他在晚宴之前考虑,那时候的许乐,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夫人已经抓住了自己最致命的要害,既然如此,考虑的时间便会被压缩到一个令人屈辱的区间内。

许乐不曾考虑过接受联邦这些大人物们的行事风格与手法,他也未曾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对这件事情做些什么,然而眼前这份沉重如数十万吨的文件夹放在手中,他在生命中第一次感到了无助与不安。

“李维现在在哪里”很久之后,许乐沙哑着声音说道。

“百慕大,当然,你也可以说在我们手里。”管家说着绑匪一般的话,却依然显得那般的稳重雅致。

许乐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有些艰难地笑了笑,用颤抖的手摸索着自己的军装,从那个代表着无上荣誉的紫星勋表下方触摸到了硬纸盒。

他掏出一根三七牌香烟点燃,哆嗦着深吸了一口,说道:“给我点儿时间,我去广场上坐一下,吹吹冷风,应该会清醒一些。”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二百二十一章 广场上的雪烟以及卡片

从流风坡角门转出来,穿过一片藏于冬林后的小径,便来到了宪章广场,步行只是一分半钟的事情。会所里没有人跟着许乐,被薄雪覆盖的草坪四周,也没有什么打眼的人物,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许乐很清楚,邰夫人已没有必要担心自己会轻身远离。

草坪旁有长椅,用了防锈工艺的铁扶手被雕成了复杂的花样,往日里这些长椅都是首都民众最喜欢的休闲之处,今日天寒,却是空了无数把椅子等待着许乐。他随意挑选一把,拂去上面残雪,沉重无比地坐了下来,嘴唇用力地抿着,不停地吸啜着烟卷,片刻功夫,烟便燃烧而尽,他便又点燃了一根。

首都特区的建筑风格与城市布局,总是在往历史沧桑肃穆静美的路子上走,无论是总统府官邸,议会山大厦,财政部方式大楼,还是这片空旷的宪章广场,后现代主义风格为少见,自然也不像港都任意一个十字路口那般,灯牌高耸入天,三维光幕将黑夜闪成白昼,繁华的令人直欲眼晕。

视线越过宪章广场中央雄伟的五人小组雕像衣角,在远处的街角,那里有宪章广场唯一一面悬空的二维光幕,这面聚合于空中的光幕宽约七十米,面积极大,联邦电视台很多年前费了极大的精力,才从联邦管理委员会手中获得的许可。

此时冬日已往莫愁山沉去,天色渐渐地暗下了来,远处超大空中光幕上的新闻画面反而显得清晰了许多。今天的新闻依然还是关注着罗斯麦德林这一对搭挡宣布退选的消息,记者正在联邦各个星球上回馈着民众的反应,麦德林议员的支持者在起始的失望甚至是愤怒之后,也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麦德林议员无论是在司法部楼前还是议会大厦门前,都没有用愤而退出这个词语,而是十分诚恳地做了一顶极正义极光辉的大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新闻画面中,麦德林议员在诚恳地称赞帕布尔议员,环山四州罢工的民众们在流着泪称赞着麦德林议员,议会新闻发言人在沉重称赞联邦民众的成熟理性,京州工商联合会在称赞联邦议会终止听证会的英明,有专家学者在称赞联邦商界在此次纷争中所表现出来的立场,联邦政府某部委在称赞学界人士在此次风波中所展现的客观表现

所有人都在互相赞美祝福,这是一个团结的联邦,完美的联邦,有人胜利,但没有人失败,有人退出,但没有人退步,却已经没有人想起掀起这场风波的首都日报编辑部,司法部麦德林专案小组的探员,还有那些远自s2青龙山而来,却成为了小丑的反政府军证人们。

许乐又点燃了一根烟,下意识里回头望去,冬林掩映,草坪深处,有飞檐乌瓦白雪隐现其间,那便是流风坡,联邦上层人士聚集之地,而他身处之地却是宪章广场,联邦民众最熟悉的地方,两地相隔极近,所代表的阶层或者说世界,却是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往后行去,他便是联邦最年轻的中校之二,果壳最年轻的一级技术主管,日后注定将要成为总统的邰之源的亲密伙伴和下属,拥有一个东林孤儿怎么也无法想像的明媚将来。往前行去,他便是联邦逃犯,宪章局通缉目标,或在黑暗中隐藏一生,或马上死于枪下,孤家寡人,怎么也看不清楚将来的凶险道路。

许乐是块石头,对于他来说,这种选择并不是一件难事,事实上他今天来流风坡之前,便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即便靳管家递过来的文件夹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令人震惊,挖出了他最大的秘密,可他依然不会有丝毫畏怯,大不了换了颈后的芯片,遁且逃之,杀且伐之,继续一个小人物的执着。

然而维哥儿在遥远的百慕大,在对方的控制之下,仅这一条,便注定了他此时只能在雪后长椅上沉默抽烟,而无法做出更直接的反应。

烟头插入雪中熄灭,六七根烟头整整齐齐地插在他的脚边,他依然没有想清楚,烟抽多了便没有什么滋味儿,只有令人心焦的焦糊味道,他眯着眼睛,看着广场并不多的人群,偶尔动念:罢了罢了,在联邦社会这个庞大的阴影面前,再做任何抵抗,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意义。

事实上从知道张小萌还活着,整整骗了自己一年后,他便已经累了,什么事都不想理。在向往平静稳定的集体无意识下,已经没有人再关心麦德林专案的真相,没有人愿意记得临海州暗杀事件和环山四州演唱会恐怖事件里的无辜死伤者,既然这个社会是如此的善忘,他又何必记得

然而宪章广场那边走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年龄不一,有男有女,穿着厚厚的衣服,手里捧着蜡烛,举着约摸半米见方的几张照片,人数很少,看上去稀稀拉拉,没有任何气势,和前些日子围堵司法部大楼的乔治卡林青年军比较起来,这些示威的人群显得十分势单力孤。

人数很少的示威队伍很沉默,大概他们自己也清楚,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自己这些人坚持相信的东西,不为绝大多数人所愿意看到,他们举着的图片很小,远远看着有些模糊,但许乐能够看清楚,图片上面写着演唱会恐怖袭击事件中死者的姓名。

其余几张图片上,是孩子的脸,这几名去看偶像演唱会的孩子,死在了坍塌的看台之下,冰冷的身体被挖出来后,紧闭着眼睛的稚嫩脸蛋上满是黑色灰色的尘土,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着,有几根却已经断了,有死青,有苍白,却没有孩子应有的红润,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沉默的游行队伍走了过来,许乐沉默地看着,然后站起身来,掏出了身上的现金,放到了募款箱中,同时与队伍中的领头者说了几句话。

麦德林议员宣布退出大选之后,那些本来支持帕布尔议员,站在乔治卡林青年军对立面的人群各自散去,这大概是民众朴素的同情弱者,不愿意痛打落水狗的关系,所以在依然指控麦德林为婴儿杀手的人已经极少了。

“我相信首都日报的报道,但环山四州的人并不相信,虽然他们才是这次恐怖袭击最大的受害者。”

游行的组织者是一位中年男人,他接过许乐的香烟吸了两口,有些伤感地说道:“这几名孩子的死者亲人,根本没有钱从s2坐飞船过来,只是选了一个代表,但更令我感到惶恐的是,有些死者家属,直到现在还认为那件事情是反政府军干的,和麦德林这个老王八蛋没有丝毫关系。”

许乐没有说什么,那位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带着廖廖可数的同伴,顺着雪后的宪章广场,开始了又一次的绕行。

许乐坐回了长椅,将唇中燃烧完的烟头插入脚边的雪堆中,已经是第九根了,他还没想清楚。

他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后,抬起头来对身边的白玉兰说道:“我没烟了,你还有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在流风坡正门口等他的白玉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白玉兰用一根手指掀开脸上的黑色发丝,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刚才要我打听的事,已经打听到了一些,司法部那边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专案组撤是撤了,但谁都不知道那些证据是怎么处理的。”

许乐挠挠头,从脚边的雪堆中取出一颗烟头,却发现想再次点燃也没有可能,只好无聊地撕着过滤嘴里的材料发呆。白秘书杀人在行,但毕竟身处的阶层不同,想要查到这些事情,确实有些困难。

“首都日报那边我更没办法知道什么事儿。”白玉兰站在一旁,看着许乐低着的头颅,虽然不是很了解先前发生了什么,但大致了解到,此时困惑许乐的,定然与麦德林专案一事有关。

就在这个时候,许乐怀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没有看上面的来电显示,直接接通问道:“有什么消息”

“首都日报总编鲍勃被撤职,董事会引用了超级条款,赔偿了他十倍的薪金,相信我,这总编在五年之内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电话那头,利家七少爷利孝通叹息着说:“至于你关心的那位首席记者伍德先生,很不幸今天遭遇到了车祸,人没有死,不过已经住进了医院。”

许乐拿着电话,一动不动。

“在当前的环境下,任何敢于破坏联邦稳定和解的尝试,都将遭受到无数方面联合起来强有力的打击,事实上你也清楚,这种打击力度中,我所属的家族应该出力最大。”利孝通继续平缓道:“据我这边得到的消息,你已经通过了夫人的考核,只要你愿意,你便能以相应的身份进入我们这个圈子,在这种情况下,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些。”

“谢谢。”许乐认真地说道,他和利七少爷应该不算是朋友,而是利益相关方,他是利孝通重点投资的对象,然而在此时此刻,对方还愿意给予他这些方面的帮助,应该说是诚意十足。

利孝通没有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他最开始的时候,主要是想投资许乐与邰家之间的关系,而后来却主要是想投资许乐这个人,因为看好此人就像当年的林半山一样,有打破规矩的能力,然而此时他却有些不好的预兆就算是林半山本人,面对着如今联邦由上至下,由权贵直至民众的集体意识,想必也根本不敢稍试锋芒,许乐却似乎有些什么别的想法。

一个人,再如何强大的人,面对着整个联邦,也不过只是一个人。

首都日报编辑部,一片愁云惨淡,鲍勃总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室,苦笑了一声,在众多下属悲伤的目光陪伴下,离开了位于卡宾街上的这幢建筑。

走出报社正门,鲍勃总编回头看了一眼建筑侧方的蚀月标记,想着这些日子里的过往,心中并没有多少悔意,有的只是平静,身为一名媒体从业者,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才能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只可惜自己依然高估了新闻的力量,低估了联邦社会那张无所不在的网络的力量,前些日子自己以及那些媒体能够对麦德林议员发起不遗余力的攻击,那是因为联邦另一方大势力需要自己如此做,当他们两方已然达成协议,分配完利益之后,自己这些人便会被抛弃。

新闻的力量在于揭露事实,告知民众,只可惜在这方面,麦德林那个老家伙,却拥有足够的煽动能力。报社解聘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概也是政府方面为了安抚那些狂热的麦德林支持者,所必须要祭出的手段。

只可惜了伍德,这个家伙本来还想在网络上继续自己的报道,哪里知道却被一辆飞驶而来的汽车撞断了双腿

鲍勃总编额头微痛,心中一片阴寒,苦笑一声,坐上了汽车,对司机说道:“去医院。”

离宪章广场并不远的司法部大楼,此时也处于类似的惨淡情绪之中,总统府和联邦议会同时下达的指令,让麦德林专案小组被迫中止了调查行动,而在司法部长辞职之后,独立检查官也只好搬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萧文静和徐松子走了司法部大楼,被扑面而来的寒风一吹,险些打了几个寒颤。他看了徐松子通红的脸蛋一眼,苦笑着替她将风衣的领扣系了起来。通过这段时间日以继夜的工作,这一对第一军事学院的学长学妹,比当初变得更加熟悉,更加信任了一些。

“我应该会被调回国防部,你呢”徐松子带着一丝忧虑望着他,想到前天总统府命令下达后,萧文静暗中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心情便有些沉重。

“应该回地检署。”萧文静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雪泥,忽然间皱起了眉头,说道:“张小萌这个重要证人的离开,很明显是有人动了手脚。如果能再次找到她,事情或许有转机。”

“所有的案卷资料,都已经移交给了总统府,然后交由中央数据库存档,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徐松子抱紧了胳膊,轻声说道:“现在没有人能够找到张小萌,如果找到的话,估计也是一具尸体。”

“可事实上已经有了很多证据。”萧文静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我还想继续查下去。”

徐松子跟着他向前行走,沉默很久后,开口说道:“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找我。”

尖锐的刹车声,在这一对年轻检查官的身边响起,两辆黑色的公务用车急速驶来,在雪地上滑行止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从车上走下来几名穿着深色正装的邦调查官官员,其中一人望着萧文静冷冷说道:“萧检查官,你牵涉到宪历六十年十一月末的一件恶性案件,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萧文静面色微白,与徐松子对视一眼,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听不明白。”萧文静看着联邦调查局的官员,皱眉训斥道:“什么案件就算有案件,也应该是警察局的事情,关你们联邦调查局什么事”

“你是联邦司法人员,而且案情极为恶劣,所以这个案子由联邦调查局接手。”那名官员冷冷地说道:“涉嫌j滛幼女,我想我们不需要在大街上讨论吧”

徐松子愕然地看了萧文静一眼,她当然不会相信这件事情,隐约也猜到,这件事情肯定麦德林专案有关,只是对方究竟凭什么提出这个荒谬的指控

“j滛幼女”萧文静的脸色苍白,却蕴着一丝愤怒与激动,他很快便想到昨天夜里回家时,那个可怜兮兮要求搭顺风车的小女孩儿,然而难道联邦里还会有人做如此恶心无耻的圈套他愤怒地说道:“无耻你们有什么证据”

“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我只是请你回去接受调查。”联邦调查局官员嘲讽说道:“虽然没有采集到你的j液,但也有可能是未遂,我可以提醒你,受害者的指甲里找到了你的皮肤组织。”

萧文静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在这飘雪的傍晚,他却想到了调查虎山道谋杀案时,那个阳光明媚秋天。

他是一个无比尊崇联邦法律的检查官,虽然麦德林专案的撤销,让他开始对这个社会的法律体系产生了一丝怀疑,但他终究还是有信心的,然而今天面对着那可笑而恐怖的罪名,他很自然地想到在那阳光明媚的秋天,那个叫许乐的年轻军官曾经告诉过他,法律这种东西,在很多大人物的手中,就像玩具一样。

“最新的消息是,伍德出了车祸,专案组里的萧文静被安了一个罪名,事态很清楚,他们两个是最坚持的人,所以必须被打压下去,如果你还要坚持,你也必然会遭到这种打压。”电话那头,邹郁的声音并不像平时那样平静以致于有些冷漠,而是带着一丝微微的焦虑,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许乐的性格,知道这块臭石头实在太不一般。

许乐的眼睛看着脚边雪堆中如梅花一样的九个烟头,耳里听着邹郁带来的最新消息,心情一片沉重落寞。施公子不在身边,邰之源也不在,他在联邦过百亿人海中,便只能相信邹郁一个,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个联邦逃犯,而且把柄已经被邰夫人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林半山联系不上。”电话那头邹郁快速说道:“我托人找到了南科州的张小花,但连他都不知道林半山失踪了一个月究竟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你在百慕大那边有什么紧急事情,但既然联系不到这个人,我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许乐很认真地问道:“除了林半山之外,联邦这边还有什么势力可以深入到百慕大深处我要找一个人,准确地说我要救一个人。”

“林半山在百慕大三角星域非常强势,但联邦在那边的影响力却极弱,他是一个异类,除了他之外,我真想不到别的人。”邹郁在电话那头忽然沉默很久,才缓声说道:“当然,如果你能找到西林军区的人,这又另当别论。”

西林军区,联邦第四军区,联邦与帝国的前线,控制着联邦进入百慕大的空间通道,被联邦七大家之一的钟家把持了无数年。在浩翰的宇宙中,三个大的势力在星河里各据一方,百慕大三角星域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弱的一环,但却是最自由疯狂的一个世界,以三角星域的资源及人口,能够在联邦与帝国的对峙中依然生存的极好,除了证明那里的人们极为强悍的生存能力,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面对着百慕大星域时,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都可以表现的无比强势,但谁也没有办法真正地深入影响,更谈不上控制。唯一的例外便是林半山,这个出自联邦七大家的浪子,靠着生生死死,长袖善舞,用了六年的时间,在百慕大的地下社会里,拥有了自己特殊的地位与强大的实力。

知道李维在遥远的百慕大,许乐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将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救出来,所以才会想到通过邹郁去寻求林半山的帮助,虽然他也曾经想过,林半山毕竟是林家的人,但高速铁路上的匆匆一遇,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那个肩若刀削山峰一样的男人,值得他期盼。

然而林半山却已经失踪了一个月。现在许乐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还有西林军区,既然连林半山都能找,西林军区的人找一找又何妨许乐知道自己是在病急乱投医,然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抬起头来,从身边抓了一把雪涂在脸上,让自己发烫的脸稍微冷静一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女孩儿身影赶走,伸手进军装的内衣口袋,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了一个已经有些折旧的卡片。

在首都空港收到这张卡片之后,他一直细心贴身保存,就连重伤昏迷的时候,这张卡片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到了今天,他只能祈求这张卡片能够像传说中的魔卡一样,召唤出法力无穷的神灵来。

按照卡片上那一串号码拨了过去,等待了很久,许乐用微哑的声音轻声说道:“您好,我找钟夫人。”

第二卷 上林的钟声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是浮云

许乐的手肘搁在膝盖上,低头打着电话,眯着眼睛。白玉兰看着他神情凝重的侧脸,看着地上被插成梅花的烟蒂,想到以往曾经注意过的那些细节,秀气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知道他此时正处于一种极少见的情绪状态之中。

电话那头是钟夫人西林那位年轻美丽大方的夫人白玉兰有些感叹,小老板给人的惊奇果然是一波又一波,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年轻男人,怎么能够认识联邦里这么多的大人物

这个电话的时间有些长,许乐轻声讲述了自己的意图之后,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在倾听和嗯嗯回答。以前这些时间段内,无论遇着怎样的艰难困厄,偶尔会想念那个黑如西瓜皮的可爱小女孩儿,他也未曾想过拨通这个号码,因为西林军区里的某些人,比如那位莱克上校,曾经参与过他真实的历史,看见过他的脸,和西林军区的人接触太多,说不定哪天便会被对方发现自己联邦逃犯的身份。

然而今日靳管家已经拿出了那封文件袋,他已经无所失去,自然无所畏惧,只是当他拨通这个电话时,他甚至无法确认,电话那头的人们,还能不能记得两年前的自己,还记不记得那些小事。他自问只是在飞船上照顾了小西瓜几天,对对方并没有什么恩情可言,此时却要让对方帮自己如此大的忙,这早已经超出了病急乱投医的概念,显得格外痴心妄想,然而他现在也只能这样幻想一下。

电话一直在持续,笑容渐渐重新浮现在许乐的脸上,他没有向那边说明全部的真相,这笑容却证明这个电话的结果相当令人满意,梦想可以照进现实,原来赌博式的求助,居然也能够获得美妙的回应。

挂断电话之后,许乐依然坐在长椅上,脸上带着那丝平静的笑容,只是笑容里的意味却有了些许变化,从意外之喜转到了心思渐渐澄静。

宪章广场上,那群看上去极为可怜的游行队伍又绕了回来,踩着不再疏松的雪,没有簌簌的声音,只有啪啪,衬着渐至的夜,孤单而且沉默。

那位中年人对椅上的许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许乐也笑了笑,看着他们手里举着的那些照片,照片上那些紧闭着双眼,一脸青灰的孩子稚嫩的面庞,把眼睛眯了起来。

人生不满百,不需退让太多,不需要多想,只要去做便是了。许乐眯着眼睛这般想到,虽说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显得有些夸张荒唐,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脑袋会做出的决定,但他总以为,历史上多的是夸张荒唐的事,只不过那些事总是在往污秽的路子上走,他却想走一条相反的路。

人活七十年,总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恰巧许乐认为自己接触的事情比一般的民众多一些,知道的内幕也多一些,所以他有机会去做,在雪后长椅上几番思量,或许根本就未曾思量,他便有了决定,只是这决定和张小萌再无关联,非为私仇,但也谈不上公义,大抵只是为了寻求自己内心的愉悦和自私的道德满足感。

“我现在终于明白,以我的性格,就算在这宇宙里再怎么逃,也总会被人发现,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像我那位大叔一样潜伏下去。”

许乐怔怔地看着夜中的雪后广场,说道:“因为我看着不公平的事情,便会愤怒,便会想做些什么,而这个宇宙里却充斥着不公平,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一样,所以我大概会一直愤怒下去。”

这句话揭示了一个真相,就算夫人没有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以他的性情,大抵总要在某个时刻,因为愤怒而不在乎自己在被联邦通缉。性格决定命运,就是这个意思。

白玉兰不知道他说的大叔是谁,也没有听明白这一段话,轻声细语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为了愤怒而生的文学青年。”

许乐站起身来,拂去军装衣摆上带起的残雪,露出满口白牙,眯眼笑道:“有一种力量,是专门为了战胜邪恶而生的,那就是我。”

“很肉麻。”白玉兰的肘弯里一直挂着件军大衣,只不过许乐一直不肯穿。

许乐点点头,笑着说道:“我也这样认为。”